不将明德微服南下之事告诉周仪,其实是因为好不容易偷来这么段独处的时光,不愿意让此事影响周仪的心情,他一直以为自己将此事瞒得很好!
结果,竟然不是!
周仪也侧过头来瞧他,言语依旧温和,抚慰人心:“你既不说,自有你的考量,我又何必说破此事来惹你不快。至于消息,通道已经打通,即便不通过阿窈,我依然有我的消息来源。”说着,还亲自动手助夏京躺好,嗔怪道,“当心着些,身子这样重,回头可别再扭着腰。”
夏京愣愣地被他摆弄,一双眸子片刻不离周仪,呢喃着:“你……不怪我?”随即爆出了一个更难的问题,“他已知晓我身怀六甲之事,他……他以为我腹中怀的是龙种!”
“我约莫有些猜测,你那时已然显怀,却还能偷跑出来,自然是因为没有被降罪,以他的性子,也唯有如此你才能有一线生机。”
夏京苦笑:“我当时虽没有直言此事,却是默认的态度,也是存心诱导他误会,为自己多争取些时间。”
周仪柔柔替他拨开颊边发丝,温和言道:“放心,此事我来想法子。”
夏京眸中却闪过一丝狠厉:“若是……若是当真难办,等这两个孩子出生后,我只抱一个回去……”
“子高!”周仪抬高了音调喝止他这般胆大包天的想法,“混淆皇室血脉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切不可如此胡来。退一步说,即便你一时成功,等孩子慢慢长大,这长相上也不好说。”
夏京冷哼,言语愈发狂妄:“若是个男孩儿,联合你我之力,便是改朝换代也非不可!”
周仪突然肃了面色,语气有些冷:“你当时引陛下误会时,可是当真存了这种心思。”
“我……”夏京一时语塞。
“你可知这种事情本就九死一生,即便成功也要担上万世骂名,万一失败,你我自己倒还罢了,届连这两个孩子也要赔上去,你如何忍心?”看着夏京被他冷语激得发白的脸色,周仪语气重新和缓下来,俯身轻轻在他额上留下一吻,安抚道,“放心吧,你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子,安安稳稳把咱们的两个孩子生下来,旁的事情我来解决。”
“他如今已经认定的事情,最后却发现不是,再加上你我之事,还不知要如何震怒。”
“我会解决的,你安心便是。”周仪只能这么对他说,旁的却还不能告诉他。
夏京其实很想去相信这话,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即便他是周仪,还能拿出什么法子……
心中虽依然存疑,但他也不再多言语了,最后实在没有法子,就还按他方才说的来,等他已经走出那一步,以他和周仪如今的关系,这人难道还能背后给他一刀么!
如此,两人各怀心思,议定明日便让人外出接洽,将柳商陆接进来。
午睡醒来,周仪照旧起身外出,他的动作很轻,不想吵醒夏京。
可夏京近来本就心思重,又经历了方才的谈话,哪里还睡得着,在周仪起身后,他的视线一直跟随到周仪的身形消失不见,却还是心神不宁,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这日下午他一直躺到做晚饭的时辰才起身,刚刚将食材准备好、大米入锅,肚腹那种一抽一抽的疼痛又来了,于是忙又去翻出粒安胎丸吃了。
这次的痛感比上午更甚,往日总要隔几日才痛一次,今日竟连着痛了两次!
抱腹倚在床头,等待药效发挥作用的时间,他突然想到,自己这……该不会是要生了吧?
随即又很快否决了这种想法,这胎满打满算才八个月出头,即便要早产,也不会这样早,他还是不要杞人忧天了。
没多久,肚腹疼痛缓和下来,他便重新去厨房把未做完的饭做好。
周仪回来以后也没有再提中午的事情,两人仍像往日那样吃饭,吃完饭夏京便带上面纱,两人外出走动一段时间。
只要天气晴朗,他们每日晚饭后都要外出散步,偶尔遇上人,也总要被赞一句感情好。
其实大家早就对这位从未露出真容的“周夫人”感到好奇了,但一则他是周仪的夫人,大家都敬着周仪,便也不会去冒犯他;二则,如今人家已经身怀六甲,肚子这样大,眼看着没多少日子恐怕就要生了,对于这样一个妇人,再有什么花花肠子还能花到他身上?况且通道已经打开,外头盘儿亮条儿顺的姑娘多了去了,不至于对着个孕妇犯浑。
于是近三个月过去,夏京的真实身份就这么顺利瞒了下来。
散完步回屋,夏京突然提出为周仪唱一段。
上一次夏京唱曲,还是在赵庄村为周仪唱的《鸳鸯错》中的一折,这次,他唱的是周仪在赵庄村时所写的《救红尘》,那本戏周仪原本是写来卖钱的,可夏京看后实在喜欢,便央着要到了自己手里。
周仪以笔名兰中君子所写的戏本本都大爆,唱过的戏子、看过的观众不计其数,唯有这《救红尘》一本,只有他一个人看过,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唱!
这是周仪亲手送给他、独属于他的戏!
《救红尘》的故事讲的是一个背负血海深仇的官家女子为报家仇,委身青楼,她的仇人身份地位很高,却爱花眠柳宿、寻欢作乐,她在青楼煎熬五年,终于找到机会亲手手刃仇家,报仇成功后她连夜逃出青楼,被一个过路的落榜书生所救。温文书生与美貌女子,孤男寡女很难不擦出点火花,书生不嫌弃女子出身往事,怜惜她的不易,佩服她的勇气,女子感激书生相救之情,互相许下相伴终生的承诺。
然而天不遂人愿,三年后书生终于金榜题名,官府却将那桩人命官司查到了女子头上,分开前一夜,两人执手相望依依惜别。
许是在这戏中女子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夏京爱极了这本戏,由他唱出来,更是相得益彰,让这出戏愈发熠熠生辉。
“……今日一别竟成永诀,鸳盟空订……妾身受君恩,心报君情,今生不得长相伴,来世再结连理共相守……”
夏京如今肚腹浑圆高挺、身形臃肿不便,气息也有些接不上,实事求是地说,根本比不得往日风姿。
可他蒙着面纱,又由周仪帮着梳了简易的妇人发髻,唱腔念词几如感同身受,情到深处,未被面纱蒙住的眸子里漫起水雾。
有那么一刻,仿佛他就是戏中人,戏中人就是他,达到了人戏合一的境界。
戏曲的最高境界,便是以情动人!
周仪本就是个爱戏人,眼下已经完全痴迷住了,一双眼睛里只看得见夏京,这人一举手一投足,白纱飞扬衣摆飘落,根本就是他戏中所写的女子。
一曲唱罢,夏京喘息着,摘下白纱,一步一步走向周仪,他眸中动情的水意尚未消散,扶着腰轻轻坐进周仪怀里,双臂勾住他脖颈,好似被戏中人附身一样,吐气如兰,悲悲切切:“我的周郎,可许我共结鸳盟,同赴巫山……”
周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愈发剧烈,也没了一直以来的平静温和,他眸中好似翻涌起滔天情愫,却仍在勉力控制。
直到耳边再度传来那人含悲渴求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尚未从戏中抽身。
“周郎,仲常,生产之前,再许我最后一夜……”
他终于崩断了脑海中最后一根弦,袍袖飞扬,带着难以抑制的情动,将怀中人送上了沧海之际、巫山之巅。
第52章 直接撞破了羊水
夏京、阿窈、柳商陆等人的踪迹, 周仪一直在让人留意,所以翌日一早遣人出去接洽后,当天夜里就把人带了回来。
为掩人耳目, 这次只有柳商陆一个人来, 随身背着一个装满药材的药箱子。
彼时周仪和夏京已经安歇, 夏京昨夜体力消耗甚大, 今日一整日都厌厌的躺在床上歇息, 连饭也没做,最后还是周仪去刘长刀那儿端来的饭,递到夏京手上, 喂倒是没让他喂,夏京也实在没这个脸。
柳商陆来时约莫是子时,两人都已经睡了。外头传来敲门声,还是夏京先醒的, 确认没有听错, 才推醒周仪:“去看看, 好像有人来了。”
周仪睡眼惺忪一听,立刻清醒过来, 起身披上件袍子, 点燃桌上的烛火, 拿着烛火去开门, 门一打开, 声音便十分惊喜:“柳大夫,你来了。”
向引路的人道过谢,那人便道声告辞, 走了, 柳商陆跟着周仪进屋, 还顺手带上了门。
夏京此时也披了件衣裳靠坐在床头,被子盖到胸部以下,即便是这么半躺着,高高挺起的肚腹依然十分明显。
他面色略显苍白疲惫,勉强朝柳商陆笑笑:“柳大夫来了,这次要麻烦你了。”
柳商陆摇摇头,道了声“不妨事”,放下药箱头一件事就是给夏京把脉。
不过三指一按到夏京脉上,他的眉心就拢了起来。
夏京心头一跳直觉不好。
等柳商陆把完脉,周仪便在一旁问:“柳大夫,子高的身体如何了?”
柳商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瞧瞧肚腹大得与一般足月妇人无异的夏京,又瞧瞧周仪,想了想道:“周大人,咱们还是出去说吧。”
“不必,”夏京及时喝止,“你直说便是,身体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生,我有什么听不得。”
周仪无法,只能依了他,于是朝柳商陆点点头:“柳大夫直说便是。”
柳商陆叹道:“夏大人,你在杭州时便遭重创,又时时郁郁不得展颜,这些对孩子本就是不好的,我早与你说过,那次以后不得再有任何闪失了,可你……唉,你如此独自跑出来,又……”他说着朝周仪看一眼,未尽之意不言而喻,“说实话,我已经没有把握。夏大人近日可有何不适?”
夏京自打柳商陆说出那一句“没有把握”以后就脸色煞白,此时更是不敢有丝毫隐瞒:“肚腹偶尔抽痛得厉害,吃下你准备的安胎丸后便感觉好些,这两日痛得愈发频繁。”
“这……”
周仪这时终于忍不住出声:“什么在杭州时遭受重创,什么抽痛得厉害,什么安胎丸,子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还瞒了我什么?”
夏京垂下眸子,不愿与周仪说这些。
柳商陆见状,自然也不会在没有征得夏京同意的情况下与周仪多说什么。
“如今最重要的就是休息,夏大人,恕我直言,以你如今的状况,随时都有早产的可能,往后直到生产再不许下床了,至于我这边,只能保证尽力而为。我这就不打扰了,眼下先歇息吧,明日一早我就把药煎好送来。”
周仪听了,便过去轻轻扶夏京躺好,将桌上的烛火吹灭,亲自送柳商陆出门,把他送到早前准备好的下榻地,顺便问一问自己离开杭州以后的具体情况,并且交代一些暂居此处的注意事项。
他们自己住的地方只有一个房间,柳商陆总不能睡厨房,好在那地方离这儿不远,来去也很方便。
他们一走,夏京掩在被里的手就攥紧了拳,心思纷乱如麻。
自打怀上腹中这两个孩子以后,风波就没有断过,男子生子更是亘古未闻,他不止一次怀疑,那样窄小的地方,真的可以容肚子里这两个孩子通过么?
他其实也知道自己这胎艰难,生产时定要吃足苦头,不过总还抱了些侥幸心理。方才听柳商陆那么一说,胸腔里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
在与周仪朝夕相对了几个月,一偿所愿以后,他终于开始为即将到来的生产之事担心了。
此时耳中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他疑惑问道:“送他过去了?怎么回来得这样快?”
没人回答。
门在打开之后,又被关上了。
夏京心口一紧,直觉不可能,如果是周仪,绝不会是这种反应,他的手下意识地在被中护住肚腹,沉默着没再开口。
眼下来人若是发难,他挺着这样大的肚子绝无胜算。
来人关上门以后就没有动静了。
夏京思来想去,猜测着来人的身份,莫不是刘长刀,或者张常山?他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都不来,为何偏偏这时候来,难道是有人认出了柳商陆?
那日客船上与匪徒谈话时,柳商陆倒确实是在他身边的。
他才自圆其说寻到了一种可能性,正在寻找应付的法子,来人终于出声:“怎么,阔别多日,你就是这么迎接朕的?”
这个声音,让夏京不由自主地狠狠打了一个寒颤,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还没回京!
夏京下意识地在被中缩紧了些,这是极度没有安全感的表现,不用说,定是将柳商陆接进来时露了行迹,被这人跟住了。
怎么会这样不小心!
此时来人又道:“知道是朕,连行礼都不行了?”声音听起来阴恻恻的,不知是不是错觉。
夏京咬咬下唇,还是掀开被子,摸索着下了床,屋里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他只着一身白色中衣,朝着门的方向跪下。
肚子实在太大了,他无法弯腰行礼,便只是挺直腰杆跪着。
“臣夏京,拜见陛下。”
黑暗中,传来一记极其凉薄的哼笑。
夏京心中又是一抖,暗自祈祷周仪快些回来,他心中不详的感觉愈发浓重。
他看不清明德,明德的手却准确无误地掐住了他的脖颈,力道不轻,完全没有顾及到他还怀着身孕的事实。
“朕放着京中政务不管,翻天覆地地找了你近三个月,可你呢,嗯?你独自离开连封信也不留,原来是躲到这儿跟周仪过小日子来了。夏子高,你瞧瞧朕头上这顶绿帽子,可还亮堂?”明德咬牙切齿,手上力道加重,是真的恨不得就此掐死夏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