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一个月与周仪相处下来, 刘长刀总觉得这人是可信的,以周仪的人品,决计不会做这种事。再说让一个挺着这么大肚子的妇人来冒这种险,根本就没有必要。
所以,也唯有“巧合”二字能解释得通了。
这么想着,刘长刀又是爽朗一笑,将最后那点怀疑压下去,拍拍周仪的肩膀道:“周老弟可真是好福气啊,夫人待你如此情深意重,这样危险的地方,还独自一个人挺着肚子前来寻你,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周仪忙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刘兄快别笑话我了,内子年岁上比周某小一些,平日里也是娇惯着的,哪知道他这样任性,连这种险也敢冒,昨夜我已经好生说过他了,希望这一次没有给刘兄添麻烦才是。”
“周老弟这是说的什么话,弟妹既然是你夫人,哥哥我自然也把她当妹子看,怎么能说添麻烦呢?”为了更好地安抚周仪,刘长刀还特意放柔声音问候了夏京几句,“弟妹有这样的胆识千里寻夫,可真叫哥哥我敬佩,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从前一直听说周老弟是一个人,弟妹是何时嫁给我老弟的?肚子里的孩子如今有几个月了?”
夏京回忆着从前所见的那些女子对他行的礼数,低了头微弯起膝盖,轻轻朝刘长刀福了一下,不过如今肚腹高隆,他动作不是很到位,随后便像周仪先前交代的那样,装作一副害羞模样偏过头去。
周仪见状及时道:“刘兄真是抱歉,内子为人甚是腼腆,这一次独自出来寻我也不知是下了多大决心,我二人成亲也有大半年了,因是续弦并没有声张,孩子如今约莫有五六个月,再过得三四月便该出来了。”
“周老弟不必抱歉,是哥哥我唐突了才对,”他虽是个粗人,却粗中有细,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不该总围着人家夫人问话,将心比心,如果旁人总把注意力放在他夫人身上,他说不定直接就一拳打上去了。
想到相伴多年的夫人如今还带着幼子在流放地受苦,刘长刀一时也有些提不起兴致,好在此番前来目的已经达到,便交代周仪二人可以用早饭了,自己先走一步。
周仪朝夏京点点头,亲自将刘长刀送出门外,又陪着走了一段,略略说了几句正事,这才回转。
这样一来,夏京突然出现的事情就暂时解决了。
回到屋中,夏京已经在简陋的饭桌边坐了下来,篮子里有两个碗,便一人一个将篮子里的食物分好,因为食材有限,大清早的便是肉食。
见状,周仪转身又出了门,回来时手里拿着两个竹筒杯,杯里装了些清水,他把其中一杯放在夏京跟前:“这顿暂且先将就一下,如今通道已经打通,很快就能有新鲜的米粮蔬菜来补充食材。”
夏京此时已经取下蒙面白纱,他瞥一眼周仪,端起竹筒喝了口水,便开始吃碗里油味很重、又没放多少盐的肉,吃下两口才道:“你都吃了这么久了,我为何不行?”
周仪莞尔,眼里好像有光:“好,咱们吃吧,吃完我把碗筷和篮子送回去,还要去议事,中午才能回来,到时会带午饭回来的,你好好歇息,若口渴了,门口缸里的水都是干净的。”
夏京指指挂着帘子的门洞的位置:“方才我看过,这里的厨房你可是从未动用过?”
周仪闻言好似有些窘迫:“你也知,我并不会做饭。旁的事情总能想办法做好,唯有这做饭一事,我着实没有把握。”他说得很是坦诚,也并不介意在夏京面前暴露自己的缺点,他确实是拿了很大的诚意来与夏京相处。
夏京奇道:“这么说前些日子,都是他们帮你把饭送来的?”
“这倒也不是,往常只有我一个人便随意些,基本都是与大家一起吃的。”
“哦。”夏京闻言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吃完了饭,周仪收拾好饭篮子,依言去了刘长刀处。
夏京回床上躺了一个时辰,许是昨夜有周仪在身边睡得很好,此刻竟一点睡意也没有。
既然如此,索性起了身,可活动范围只有屋里这方寸之间。扶着腰、绕着饭桌子踱了几圈后,他转身去了从未被周仪动用过的厨房。
这地方灰尘的痕迹并不重,许是月前刚入住时草草收拾过一遍,但许久无人活动,便显得十分颓唐零落。
夏京看着这么个小小的空间,仿佛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微上挑。
而后出了厨房,在屋里寻到块抹布和一个锈迹般般、但有使用痕迹的铜盆子,去门口的缸里装了半盆水,又转回厨房。
期间他始终记得周仪的交代,但凡跨出门槛,就用白纱将半张脸蒙住,哪怕水缸就在门口,他也依然如此。
挺着肚子虽不是很方便,花了半日功夫,倒也将这处小小的厨房收拾出来了,等到来日有了米粮蔬菜,他便可以自己动手做饭。
周仪不会做饭,可他会啊,在考上科举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的,那时候就是什么都会做一点,这做饭做菜的手艺也是那时候磨练出来的。
如今虽许多年没有捡起来过了,但如果对象是周仪,他想,自己其实是愿意为对方做到这种地步的。
第49章 令他情窦初开的人
周仪这一次十分信守承诺, 时至午时,人便回来了,手里依旧提着早上提走的那个饭篮子。
等他进了屋, 夏京就迎上去从他手里接过篮子, 边道:“回来啦。”
周仪应了声“嗯”, 起先还不想夏京受这个累, 但很快就顺着对方的意递过去了, 既然他愿意,自己扭扭捏捏的反倒让人多心。
夏京掀开篮子上头盖的一块蓝布,打眼一看, 里头不再是早晨那些用过的脏碗,取而代之的是新鲜刚出炉的食物。
依旧是肉食。
夏京看了眼,也没说什么,转身将篮子放在饭桌上, 依旧像早晨那样将两个人的食物分好。
周仪注意到连通厨房的门洞上那块原本垂落下来的布帘子, 此时已经被掀起来挂在一侧的铁钉上, 他想着,便踱步进去看了看。
里头明显已经被好好收拾过, 空间虽不大, 灶台这些地方却已经十分干净整洁, 至于收拾这地方的人是谁, 自是不言而喻。
片刻后, 他重又转身出来,这时夏京已经把两人的食物分好了,正扶着腰艰难往长凳上坐。
周仪见状, 大步上前扶着他的胳膊助他坐好, 得了夏京一句低低的“谢”, 随后回身坐在左侧的长凳上,只吃下一口,便弃了“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开口问道:“为何收拾厨房?”
夏京咽下嘴里的食物,“哦”了一声,没当回事,淡淡道:“你不是不会做饭么,我会,想着往后或许用得着,我左右无事,便动手收拾一下。”
周仪仍是老生常谈:“你身子不便,委实不用这样操劳。”
夏京沉默着又吃下一口食物,抬眸直视周仪,仿佛涌动着什么不知名的情绪,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平淡:“我一直躺着也难受,动一动挺好。”
周仪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便叮嘱道:“既如此,你自己当心着些,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只管开口。”
夏京也不跟他客气:“门口的水缸里,上午我擦洗厨房以后水就不够了,往后若有多余的食材,也带点回来,”他说着面上久违地多了些灵动得意,“好叫你尝尝我的手艺。”
他高兴起来,面上扫除连日来的灰败沉郁,增添了几分亮色,他本就是偏艳丽的长相,这种样貌放在一个男子身上却一点也不违和,反而叫人移不开眼去。
察觉周仪突然停下进食,一双眸子直直盯着自己,他有些疑惑地摸摸脸颊,眉心微蹙:“怎么,可是粘上了脏污?”
周仪莞尔:“没有,很干净。”他的眼神很干净,是纯粹欣赏美丽事物的目光,笑容也很和煦,叫人不由放下戒备,夏京瞧在眼里,心口怦然。
忽然,周仪说出了此刻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子高,你真好看。”
夏京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怔许久,等到反应过来,一股难言的欢喜羞涩情绪便蔓涌上来。千方百计勾引人的时候倒不觉得什么,此刻,被自己心心念念那人夸了,反而不知所措。
他下意识地垂下眸子,白皙的脸颊逐渐从耳根处蔓延上来一层粉红,很快演变成酡红,他察觉到自己脸上的热意,掩饰般把头又低了些,埋头吃东西。
周仪见他如此模样,轻笑两声,也没说什么,体贴地没有拆穿他,让他自己平复心绪,不过继续吃碗里的肉食时,突然觉得这肉好似没有往日那么腻味了。
吃完饭依旧是周仪收拾饭篮子,他让夏京回床上去歇个午觉,这话正中下怀,夏京轻轻“嗯”一声,逃也似的躺回床上。
周仪收拾完碗筷就出去了一趟,回来时脸色被烈日晒得有些红,额上鼻尖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薄布衫背后的位置更是印了一块深色汗渍,见夏京尚未睡着,便道:“水缸里的水我已经装满了,下午实在热便用凉水擦一擦身,”也不忘叮嘱,“可别贪凉。”
夏京只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不过被薄被遮盖的唇角却微微扬起,勾出一抹带着甜味的弧度。
周仪没有瞧见,只朝他笑笑,留下一句“睡吧,好好歇息,我傍晚便回来”,就又拎着饭篮子出去了。
他这一走,夏京的心绪也就没有起先那么起伏了,只是这么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仍旧忍不住想起周仪方才说的那句“你真好看”。
仔细掐算起来,他好像很少得到周仪的肯定和夸奖,以往两人还不对盘的时候自是不必说,不暗中使绊子就不错了,何来夸奖,可是后来两人的关系逐渐亲近,他依然很少得到周仪的肯定。
所以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还当真让他高兴了好久。
心里高兴,连午睡做的梦都是美梦,梦里他又回到刚考上科举、尚未被明德看中那段时间,那时候周仪发妻已逝,他又时常来往于周府,一来二去便传出了些风言风语。
虽他也不知道为何他一个男子竟会惹出这等风波。
那一日午后暖阳和煦、微风拂面,两人于后院葡萄架下品茗对弈,有两只蝴蝶仿佛是来凑热闹似的,围绕着他上下翻飞。
对面的周仪只瞧着他笑,等那两只调皮的蝴蝶飞走,却突然赞他生的好看,便是蝴蝶也只肯围绕着他飞舞,说着竟突然倾身过来,抬手勾住他下巴,轻柔吻上他的唇。
一股极度的喜悦与羞涩叫他心潮浮动,僵在原地不知所措,便是在这种情绪中,他突然惊醒过来,意识到梦里发生了什么,他不轻不重地拍拍发热的面颊,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说来也是可笑,他也已经年过而立,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风浪没经过,面对下属,他拿捏的住,面对明德,他使得出千般手段,唯独面对周仪,他永远就跟情窦初开时一样!
不,更确切地说,其实周仪就是那个令他情窦初开的人!
腹中的孩子仿佛也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伸展开手脚回应他,猝不及防之下,他唇齿间溢出一声轻哼,蔓延开的思绪直接被腹中的动静拉了回来。
此后,指尖在高隆的腹顶画着圈圈安抚这两个活泼的孩子,又费了好一番功夫。
等他感觉舒服些,便掀开薄被,扶腰起身,重又绕着桌子走动起来。
他这胎如今虽才五个多月,但柳商陆说过,生产这一关并不好过,妇人尚且如此,他是男子,怀的又是双胎,届时必定更加艰难,闲时多走动走动很有好处。
前一阵他成日为周仪忧心,哪里还管得了这些,如今周仪无事,两人也见上面了,境况稍稍安稳下来,他便要为往后谋划起来了。
除了生产这一关,还有明德那一关。
他不顾一切独自出来寻周仪时,已是万念俱灰,抱着不成功必成仁的心态,如果周仪当真没了,他一个人活着能有什么意思。
如今不仅峰回路转,周仪软化的态度还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他爱极了这样的日子,可明德那儿,依然是个定时炸弹,在他的默许下,这人甚至还以为他肚子里的孩子是龙种!
再加上他与周仪的事情,总有一日纸是包不住火的,届时,他又改如何自处!
这烦心事浮上心头,先前的那股子喜悦感便散去了,这事儿,难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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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周仪回来时,一手拎了蔬菜和米,一手仍拎着装肉的饭篮子。
夏京将明德的事压在心底,一点也没让周仪看出来,反而笑着迎上去接过一半的食材,感慨:“他们动作可真快,这就把东西弄进来了。”
“还不止呢,外头形势有变动。”
夏京身形微顿,随即状似无事一般随口问道:“怎么了?可能与我说说?”
周仪倒是没有拒绝,笑道:“先把东西放下,拎着不累啊。”
于是便将饭篮子放在桌上,又一前一后进了厨房,放下蔬菜和米,回转出来,各自在桌边坐定。
“说起来就是昨夜的事儿,不知是哪里来的人马,一夜之间就将台州府收复了,倭寇残部败退海上。你昨夜尚未进来时,可察觉什么端倪没有?”
夏京听了便心下一跳,直觉这是明德出手了,可他不能说,便只揣着明白装糊涂,微拧起眉,好似与周仪一样伤脑筋:“你也知我现在这模样不好见人,一路都是往偏僻小道走的,并未察觉到有大队人马行经的痕迹。不过虽不知是哪方人马,总不可能是王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