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而又吩咐徐子明道:“你先带季公子去松园歇一歇吧。”
季怀见湛华冲他点头,便放下心来,对徐老爷道:“麻烦您了。”
说完便跟着徐子明离开了。
待二人离开,徐老爷瞬间脸色一变,单膝跪地冲湛华抱拳行礼,“属下徐望见过少主。”
湛华坐在椅子上看了他一眼,“消息递回去了?”
徐望忙道:“没有没有,未经少主点头,属下怎敢擅自决定。”
湛华轻笑了一声:“算你聪明。”
徐望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干笑道:“少主,那我孙儿——”
湛华看了他一眼。
徐望又擦了擦汗,清了清嗓子道:“他身体不好,在外恐怕住不惯。”
“等我们离开这里,他差不多也就能回来了,懂吗?”湛华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徐望只觉舌根发苦,连连点头,“属下一定保护好少主安全。”
季怀等了没多久,就看见湛华推门进来。
“没事吧?”他问。
湛华摇摇头,“我们需要暂时在这里待些时日。”
季怀自然没有异议。
外院很是热闹,但是两个人都没有出去,只是窝在这个小院子里默默地吃了晚饭。
湛华临走前还特意问他:“今晚需要我陪你吗?”
原本正在喝茶的季怀险些一口茶喷出来,“不、不用了,总不好一直麻烦你。”
湛华没说什么,推门离开了。
季怀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半夜,季怀被人从睡梦中晃醒,睁开眼睛依稀看到床边坐着个人,下意识地以为是湛华,“唔,怎么了?”
坐在床边的人笑了一声。
这陌生的笑声让季怀瞬间清醒过来,外面洒进来的月光让那人脸上的半张面具反射出冷冽的光,看上去阴森森的。
“你——”
季怀没说完,就被他一把捂住了嘴,冰冷的刀刃紧紧贴在了他的喉咙上。
权宁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季公子,我劝你最好不要乱喊,惹我生气可不是明智的选择。”
季怀不习惯同陌生人靠得这么近,使劲往旁边偏了偏头,露出了最为脆弱的脖颈。
全然忘记了喉咙上还抵着把匕首。
权宁似乎被他这种无知又傻气的动作取悦到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我没办法从这地方带走你,不过若是季公子你想明白看清楚了,就去城东郊外那座破庙里找我……季公子你可想明白了,不管你落到谁手里,好歹还能留条命在,若是跟着那个煞神,你怕是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季怀警惕地盯着他,“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下反倒是权宁有些惊讶了,“咦,你这是终于变聪明了?”
季怀没心思跟他插科打诨,“证据。”
“地狱海的人后腰处都纹着枚血蝶,身份越高颜色越深,你跟着的这位……估计深得要变黑了。”权宁看着季怀一脸茫然的样子,笑眯眯道:“公子爷,出去随便打听打听,地狱海都是些什么人你就明白了,这个给你。”
权宁扔给了他一条链子,上面串着颗精致小巧的狼牙。
“这是什么?”季怀拿起那狼牙看了一眼。
“定情信物。”权宁笑嘻嘻地捏了一把他的脸,刀刃从季怀的喉咙处离开,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季怀一下瘫在了床上,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
哪怕跟湛华逃亡了这么长时间,他还是没有适应这些江湖人动不动就拿刀子说话。
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刀尖抵着脖子的状况下应对自如的。
他在黑暗中看着掌心的那枚小小的狼牙,陷入了沉思。
地狱海,又是什么?
季怀将那枚狼牙攥在了手心,锋利的牙齿刺得他掌心微微发疼。
他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了,必须得想想办法。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经不起猜疑,不管那些猜疑是不是属实,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毒药。
季怀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季公子不傻也不笨,他只是被这一连串变故打击懵了,下意识抓住湛华这个救命稻草
季公子智商逐渐回归正常中
第15章 暴躁
然而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季怀第一次体会到晚上睡不着是什么感觉。
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脑子里翻来覆去一会儿是什么地狱海什么血蝶,一会儿是湛华舍命救自己时的场景,乱糟糟的。
半睡半醒间,他梦到了湛华。
是那次下雨天,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般热,雨水打在芭蕉叶上噼里啪啦,雨气氤氲中湛华撑了把油纸伞朝他望了过来。
那一眼又冷又淡,偏偏好看极了。
“季怀。”梦中的湛华在叫他的名字,“过来。”
季怀下意识地向他走了两步,停在了雨中,雨水很冷,季怀冻得有些发抖,然后他听见自己模糊的声音:“湛华,你不要骗我。”
湛华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站在雨中,穿着那身泛白的僧袍,不悲不喜地看着他。
雨骤然大了起来。
冰冷的雨水堵住了他的口鼻,让他难受到无法呼吸。
季怀开始本能地咳嗽挣扎,然后在一片嘈杂与火光中睁开了眼睛。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火!去……去提水来!”
“客人在里面……快!”
外面的声音在火中变得遥远又模糊,季怀抹了把脸,却摸到了一脸的水。
一块湿帕子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口鼻,季怀一惊,就听到了梦里熟悉的声音,“是我。”
季怀转过头去,借着火光看清了站在身后的人。
是湛华。
“跟我来。”湛华冲他伸出了一只手。
季怀攥住了那只手。
清瘦,冰冷,却又奇异地让他感到了安心。
湛华并没有带着他往外走,而是冲向了火更大的地方。
季怀来不及阻止,就被人牢牢箍在了怀里,头被对方强硬地按到了肩膀处,顺势护住了他的后脖颈。
季怀感觉到他们在不停地坠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终于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季怀被摔得头昏脑胀一时没能爬起来,紧接着就在混乱中听到了一声闷哼。
“湛华!”季怀赶忙爬起来,在一片黑暗中抓住他的胳膊,“你是不是受伤了?”
湛华收回手中的刀,将旁边尚且温热的尸体靠在了墙边,反手抓住季怀的手腕,“没事。”
季怀松了口气,然后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不由又紧张起来,“这里是什么地方?”
“徐家的密室。”湛华声音忽然顿了顿。
季怀只听咔嚓一声,原本漆黑的密室中瞬间亮如白昼。
原来两人现在正站在一处甬道的尽头,而前面,是一处占地极广的空地——说是空地也不够准确,因为空地四周有十几根支撑的柱子,上面涂着鲜艳的红色颜料,上面缠绕着手臂粗的铁链,上面挂着些黑紫色的絮状物。
柱子的顶端镶嵌着无数拳头大的夜明珠,将整个密室照得亮如白昼。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诡异的响动,季怀刚想转头去看看,就被湛华按住了后脖颈。
“没事。”湛华没有松手,动作中带着不易察觉地强硬。
季怀于是没有回头。
两个人的身后,七八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有一个甚至已经将手伸到了季怀的脚后跟附近,只需一点便能触碰到季怀。
那人已经咽气,瞪大了眼睛盯着季怀,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
湛华微微偏过头,冷漠地看了那具尸体一眼,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带着季怀走进了那间诡异的密室。
一阵阴冷潮湿的感觉瞬间从脚底席卷全身,季怀警惕地看向周围,然而只有诡异的寂静,他忍不住朝着湛华的方向凑近了几步,“咱们来这里作甚?”
湛华看了一眼他脖子上面缠着的布条,旋即移开了目光,“来制药。”
季怀不明所以,“这里有什么药?”
没等湛华回答,脚下的地面忽然又震动起来,季怀本能地想抓住湛华,然而这一次却扑了个空。
失重的感觉并不美妙,季怀甚至没来得及出声,低头便看见了下面泛着冷光的刀林,无数锋利的刀尖对着他,只需几个呼吸他便要被这些锋利的刀剑刺穿。
“湛华!”季怀下意识地求救。
然而回应他的只剩回音。
季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下一瞬就被人捞进了怀里,熟悉的味道浸入鼻腔,季怀紧紧地搂住对方的脖颈,脸色惨白。
两个人就这么悬空挂在半空,仅凭着一把插入墙壁的刀支撑着体重,碎石不断地掉落,他们随时都可能掉下去一命呜呼。
季怀劫后余生惊魂未定,便听见湛华对他道:“跳下去。”
季怀低头看了看泛着冷光密密麻麻的刀林,咽了咽口水,“往哪儿跳?”
“西南方向,那里的刀是残刀幻象。”湛华道。
支撑两人的刀又毫无预兆地往下滑落了一段,湛华握着刀柄的手背暴露出一条条狰狞的青筋才勉强停住,“我数三声,一起跳。”
“好。”季怀点点头。
“一。”
“二。”
“跳!”
季怀咬着牙,借着湛华的力道,从高空中朝着西南方向跳了过去。
那时候的他突遭变故初涉江湖,毫无自保能力,他还没有认识那么多人,经历那么多事,后来再看,当初那场于他而言生死攸关的惊险不过寻常,甚至乏味。
然而他却清晰地记得湛华身上淡到发冷的气息,衣袖自风中掠过的声响,密室里独有的潮湿与闷热的味道。
还有落地的那一刹那,自心中升腾而起的欢欣。
那欢欣不仅夹杂着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有对湛华毫无保留地信任之后得以安心的轻松。
大约便是从那时起,湛华会保护他这个念头便根深蒂固地扎根在了心底,缠绕住他的心脏,浸透在了他的血液里。
季怀喘着气,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来。
衣袖缠绕在一起,很好地掩盖住了那两只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
然而谁也没有先去松开,仿佛他们现在还在半空中,面对着下一秒的生死未卜。
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对方,他们离得很近,近到任何人稍微往前倾,便能碰到对方的鼻尖。
呼吸交缠在一起,季怀从湛华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
湛华依旧是那副令人难辨喜怒的表情,若不是他还攥着自己的手,季怀会以为他要杀了自己。
不得不说季怀在某些方面有着惊人的直觉。
从湛华听到季怀喊自己名字抽刀跳下来的那一刻,湛华便恨不得直接杀了他。
明明早就给季怀安排好了死亡的结局,偏偏还要多此一举下来救他一命。
甚至到现在湛华都没能给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这让他感觉到无比的暴躁。
暴躁到想将季怀按在墙上,咬他的脖子。
第二卷 :宝南
第16章 真相
坑底布满了真真假假的刀,这些刀俱是刀尖向上,对着十多米的高空,不管是谁落在这里,保管死得痛痛快快。
季怀跟在湛华身后,在那片刀林里绕来绕去,小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两个人终于挨到了冰冷的墙壁。
湛华松开了一直握着他的那只手。
季怀的手掩在袖子里面,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指腹,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余温。
他偏过头去看向湛华,终于问出了心底的疑问,“为什么?”
这问题问得太过宽泛,乃至提出问题的本人都有些不确定自己到底在问什么。
为什么一直身体康健的季老太爷突然去世?
为什么堂妹堂哥要费尽心思地暗害他?
为什么母亲和亲哥哥都这么痛快地抛弃了他?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追杀他?
为什么湛华要这么一路舍命保护他?
方才在半空中的那一瞬,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都说人死前会想起自己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而那一瞬间,季怀可悲的发现他竟然谁都想不起来,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和浓烈的恐惧。
以及遗憾。
遗憾他竟没能好好同湛华告个别。
“仓空门的人追来了,徐望想出了个放火的蠢主意来混淆视线。”湛华冷嗤一声:“看来权宁被他们缠住了。”
季怀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但很快就被湛华的话带走了,“权宁就是戴着半张面具的那个?”
“嗯。”湛华沉声道:“权宁如今效力飞仙楼,此人行事诡谲狠辣,颇善用毒,他半张脸因为毒素入体尽毁极为可怖,只能以面具遮挡,故江湖人称半面罗刹。”
季怀突然觉得怀里那颗小小的狼牙变得无比危险起来。
“那桓子昂呢?”季怀不得不及时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还有什么仓空门。”
“桓子昂是凤羽阁副阁主,有一半异族人血统,生得一双碧眼,善用暗器。”湛华这回出奇地耐心同他解释,“仓空门来历成谜,门主不知何人,与朝廷有牵扯,加之手段残忍,武林中人一般不愿意同他们作对。”
季怀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角,“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