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的伎俩不过尔尔。”裴熠搭着椅背说:“我虽禁足,却未定罪,依照宫里的规矩,今夜皇上必定要赐酒赐菜,宫里派出来的太监都是内廷司的,要收买一两个太监不是难事。”
霍闲娶了她一眼,能把这种事说的这么云淡风轻,还真难见第二人。霍闲说:“下毒这样的事总是有迹可循的,况且账本还在我们手里,她何至于......”
“怎么不至于。”裴熠说:“账本里记得可不是小事,酒菜是皇上亲赐的,谁敢查皇上,至于这毒,多半不是什么要人命的毒,只不过是想乘此机会让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找到账本。证据没了,威胁也就没了。”
裴熠说的对,这账本太重要了,沿着账本上的记载,查到是迟早的事,所以这个威胁不能留。而侯府的丫鬟名为皇上赏给定安侯府的,实际他已经知道,这二人是丽妃挑的,丽妃家族势微,在前朝并无可以倚靠的族人。
“所以你摆的宴席叫请君入瓮?”霍闲有点儿懒散,连神情都有些涣散,可就是这样却还是勾着裴熠移不开眼。
裴熠起身绕开书桌,走向后头的书架,霍闲跟上他,须臾后,他抬首看向与他视线齐平的书架,霍闲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道:“他们可没有阿京那么好骗。”
“阿京是信你才二话不说就去了的。”裴熠笑道:“周逢俍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认为曹旌将账本交给他情有可原,而在我抢走账本后,他也会相同这是意料之中,而这一切都只能说明这账本一定是真的。”
听着裴熠毫无遮掩的坦白,霍闲倏而笑了,说:“啧,我怎么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裴熠说:“侯爷也不是人人都看得上。”
霍闲不理他的调戏,说:“你布这么大个局就是为了把刑部和太后送上一条船?”
裴熠挑眉道:“他们本就在一条船上,吏部去了个娄廷玉,周逢俍只差点儿推波助澜,他为了账本连军侯都敢动,皇上能不忌惮他这刑部尚书?”他说着便侧身看向霍闲,又提醒他道:“你用的餐具是让秋大夫检查过才上的,宫里赐的酒菜你不可动。”
霍闲听了他的话,心中微微一愣,当下却转身往外走:“既知无毒,多此一举岂不叫人起疑心。”
上次的事叫人胆寒,他不得不冒着被人起疑去做。
他近日在府里闲了多日,这会儿起了逗弄霍闲的心思,轻佻的说:“侯爷对自己人想来厚道,其实原本也不必将你卷入进来,只是常听说夫妻是要共患难才能长久。”
霍闲轻笑一声,就往外走:“侯爷注意言辞。”
门一开,迎面便是一阵寒风,霍闲将衣襟拢了拢,于他而言长久一词不是易事,夜晚的寒风裹挟这湿冷,霍闲穿的有些单薄,在屋内有炭炉供着,尚不觉得冷,可出了门,便是阵阵寒意。
裴熠紧随其后,边走边解开肩上的大麾,从后头给霍闲披上,说:“秋大夫已经找到解开虎骨印的办法,在此之前你每月须得来让他给你看诊。”
*
新年的谒都,满城灯火,烟花燃亮了整座皇城,天熙帝与妃嫔宗亲饮乐守岁,挽月公主的婚事因太后身体抱恙足足耽搁了有小半年,到了除夕萨沙亲自求娶,天熙帝才应下这门亲事,东都欲与大祁修好,那是好事。
太后本欲将他许给成安王,她想要的是北威军,而并非任何一个她所不能控制的外戚军权。
而对天熙帝而言,将挽月嫁去东都,既免去战事,太后的算盘又落了空,这算是一举两得。
霍闲听了裴熠的话,皇宫的御酒他并未碰,裴熠倒是喝了不少,纪礼也陪他饮了些,不过纪礼更喜欢雁南的霁月,只是御赐的酒后劲足,他没喝两杯多少就有些醉意,裴熠着人送他先去房内歇息,吩咐人等他醒来再送茶水进去。
纪礼才离席,司漠便从外头进来,他掸去肩上在碎雪,在门口说:“侯爷,萧公子派人送来了两坛酒,在门外候着。”
“分岁酒阑扶醉起。”裴熠状若不经意地说:“看来也不是所有人都对侯府避之若浼。”
霍闲看着修竹,含着笑说:“萧公子可不是那样的人。”
不待裴熠开口,霍闲便对司漠说:“请人进来。”
外头风雪一直没停,来人在门口的氍毹上占了好一会儿,等到箭头的雪和鞋底的污泥都干净了才上前依照礼制给裴熠行礼。
来人是萧琼安近身伺候的小厮。
“萧公子有心了,怎么让你送来了。”萧琼安身边不缺送酒的人,没必要让他来,记得初见萧琼安是在掬水月,那日裴熠依照庄策的指引,去祭拜乔衡的衣冠冢,那条险要的小路他事后派人查过,附近并无其他路可通行,二萧琼安的腿伤亦是真的,那当时便只又一个可能,就是他身旁跟着的那个貌不惊人的小厮的功劳。其实在萧琼安坦白自己身份之后裴熠也曾想过,他能在谒都这么多年安然无恙,身边怎么可能没有高人护着。
裴熠再次看向他,明白萧琼安着他前来,应当不止为了送酒,于是便问:“萧公子是否还吩咐了别的事”
小厮仿佛猜透他心中所想,恭恭敬敬的抬眸说:“公子有请......”说到此处他,视线一转,落到修竹身上,颔首道:“有请谢公子往玉楼一叙。”
“我?”修竹双眉一沉,似是有些恍惚,他指了指自己对那等候的小厮说:“你不是听错了吧。”
那小厮微微一笑,已屋子的贵人他也照旧沉稳:“公子说的很明白,不知侯府上是否还有别的谢公子?”
他的话音刚落,外院忽然传来一阵打斗,声音的动静还不小,隔了几道门都听得清楚是刀剑相击的金属声。
跪在席间倒酒的丫鬟闻声手一抖,酒壶便滚到地上,裴熠冷冷的转身看了她一眼,她赶忙跪下磕头道:“侯爷恕罪。”
方才同纪礼喝了不少,裴熠已觉酒意上头,而那站在门口等候的小厮却依旧面色沉静的等着回话,对这场即将到来的暴风无动于衷。
“萧公子不介意多两个美人一同前往吧?”霍闲说罢看向修竹,“把她们从后门带走,看紧了别叫人灭了口,看来今夜这里是免不了一场恶战了。”
修竹看着裴熠,他额上细汗密布,袖袍里的拳头已不觉握紧,对修竹说:“按他说的做。”在修竹犹豫之际又对那小厮说:“劳烦除了们去一趟裴国公府,就说纪公子在侯府遇到刺。”
那小厮不多犹豫便点了点头。
修竹只说了句跟我来,便将方才斟酒的丫鬟带离了内院。
外间的刀剑声不断扩大,这突然到访的动静叫人心中起疑,裴熠静默了片刻,将佩刀握紧在手,问道:“有多少人?”
石峰推门而入,他新换的衣服上沾了烟花的碎屑,见裴熠脸色发白,他说:“是韩副将,他在门口与人起了冲突打了起来,那些人身穿便服,可个个都是练家子,不似寻常人。”
作者有话说:
希望大家路过的可以投点儿海星
第80章 杀机
韩通今日来的巧,裴熠禁足后,千机营又回到他接任之前,裴熠不在,韩通便肆无忌惮起来,从前赵同安就没把他这个副将当回事,碍于他几年前一次救驾,赵同安便好吃好喝收着让他在千机营领一份军饷,这已是看在他有功的面上。从前桑奇还在的时候,他还有点儿忌惮,桑奇出事后,他便目中无人,只要不太出个赵同安便从来都是放任不管。
他既没娶妻也没了双亲,孑然一身,平生一大爱好便是好酒。可是军中禁酒,裴熠禁足前明令军中禁酒,这大半年他连闻也不敢闻,如今山中无老虎,他便放肆起来。又恰逢新春,他便带着两坛好酒去找了值守巡防的,酒还未开坛,便遭到拒绝:“韩副将的好意属下们心领了,但今日真不能喝。”
韩通素来不拘小节,笑道:“别人想喝我还舍不得呢。今日是除夕,屠苏酒可少不得,酉时就换防了,换防之后来找我。”他书读的不算多,平素说话也直来直去,大抵是今天日子特别,他沉声叹了一口气才说:“你们都和我一样上没有老母,下没有妻儿,兄弟们一起喝酒便算是过年了。”
韩通对世家子弟横眉冷对,那是他这些年在千机营见过太多混职的,剑都不会拿,却也能进军营这种地方。但他对军营中的其他人却很仗义,也因此结交了不少有志之士,而这也便是赵同安轻易不愿意动他的另一个原因。
两人面面相觑,见韩通是诚心相邀,不好推辞只好说了实话,“酉时......不换防了。要一直待到天亮,”他有些为难的皱起眉说:“今晚恐怕不能和韩副将同饮了。”
韩通在千机营年月不短,千机营的换防向来有规定,军规朝令夕改是军队最忌讳的。特殊情况也要有调令,但他并未收到任何消息,没有调令私下调动罪名非同小可。
韩通疑惑道:“有调令吗?”
那人支支吾吾说不明白。
韩通又问了一遍,他才为难地说:“这个......这属下不知,是......是赵王吩咐的,说今夜人手不足,让属下今日值勤到天亮。”
皇宫有禁军,皇宫以外有巡防营,若巡防营人手不够首先调动的是兵部,纵使韩通再蠢,也知道除夕夜千机营人手不足意味着什么,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为谒都城安全,巡防营的重兵今日一定都布在城门口口,除夕夜坊市关闭,城中百姓都在家中守岁,街上必然清寂,俗话说月黑风高夜也是杀人放火时,可这把火会朝那个方向烧?韩通下意识的朝定安侯府的方向望过去。
*
赵同安下令今夜任何人没他的允许不得擅自离开千机营,韩通觉得此事蹊跷,他灌下两瓶酒,只听得酒瓶狠狠砸到地上的声音。
进来的人发现地上一片狼藉,又见韩通满身酒气的睡着了,便蹑手蹑脚离开。韩通等人已经走远了才敢起身查看,虽然赵同安不让人离开,但他人不在,也盯不着他。
韩通抄了小路一路狂奔,拦了给定安侯府送烟花的车,却不想还没进定安侯府的大门,就被忽然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的人团团围住。
韩通勒住马车头,纵然他身手不错,可对方人多,硬拼他并无把握,一咬牙说:“我就是个送货的,各位行行好。”
夜空里阴云重叠,风呼啸着,他的话在静谧中一点点知道消散也未得到任何回应,这种压迫感就像猎手盯着猎物,韩通感觉一股莫大的寒意正在逼近。
那些黑色面纱下的眼神深不见底,他们在这诡异的静夜里拔出刀来,一步步走向韩通。
韩通一咬牙,扯开挡寒的披风,那腰间的佩刀便迅速出鞘,他借力旋身翻到马车后,猝不及防的出手将离得最近的两人击倒在地。
见同伴受伤,七八个人便一拥而上,狂风裹挟着碎雪,刀剑相击,寒光蔓延,原本沉静的夜,忽然乱作一团。
“侯爷。”韩通在人群中声嘶力竭,他被人绊住,无法进门,这群人像是要先在门外解决他,见府内半晌都没动静,韩通大喊道:“人都杀到你家门口了,还要袖手旁观吗?”
尽管他们身着便服,脸上也涂得认不出本来面目,但同为千机营的人,韩通很快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为首的大汉身形圆硕,力大无比,那是千机营的右副将,名叫左溢,此人最开始在兵部任职,后来调到千机营,他眉骨上有一条两寸长的疤痕,是早些年与人斗殴时遭人暗算留下的。
韩通见他的眉骨被垂下的乱发遮住了大半,便说:“兄弟,大过年的,你不回家陪老婆孩子,怎么来干这杀人的勾当。”
左溢冷笑,“这个年,你怕是要在阎王殿里过了。”
他话音刚落,上空一声炸裂的爆响,皇城方向,烟花点燃了半边天,风雪不知何时铺天盖地,宫里的烟花不断的绽放,庆祝人间盛世。裴熠手心积汗,他抓住霍闲强迫自己镇定,“你听我说,等会在混乱中寻到机会速速离开,修竹带走的那两名宫女是关键,千万不能让她们死了,账本和人你送到裴国公府,这里的事你别管了。”
“你这是吩咐后事吗?”霍闲在寒风里看着他,说:“我从不替死人传话。”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夺命似的寒光在明晃晃的紧逼,满城的爆竹也掩盖不住刀剑相击的声音。
裴熠猛地回头,对石峰说:“带世子从后门走。”门在打开的一瞬间,倏而一声响,浓烟挡住视线,
正是那两箱还没来得及送进侯府的烟花。
朔风刀迎着寒风,将裴熠的晕眩吹散了几分,他猛地揉搓了把脸,看清烟雾中韩通的身影,他的外衣因厮打破损不堪,露出里头的轻甲装,刀上淬了血,只见他半跪在地上,撑着刀柄,面上的血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滴落再地,他回首看到裴熠,只听裴熠一声“小心。”他身边便倒下一人,速度之快,将试图偷袭的人抹了脖子。
寒意逼人,剑光倏忽一闪而过,就在同一时刻,韩通手里的刀被挑飞,血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淌,左溢看着他居高临下的说:“困兽之斗。”
在这混乱的夜里,裴熠以迅雷之势拔出朔风刀,风雪扑面,刀锋划开偷袭人的胸口,刀影纵横,衣袂翻飞,见裴熠已经出来,立刻将攻势直逼裴熠,只听左溢吩咐道:“今日这些人一个都不能留,否则来日死的就是你们。”
以生死作筹码,他们便立刻涌上一股凶狠的阴鸷,一瞬间隐在黑暗里的人骤然如出水的鱼群,瞬间增了数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