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伤这小半月连床都下不来也没见你来看我一眼,如今好了才来是不是晚了?”他刚从桶里出来,身上还散着水汽,人看起来也有些怠惰。
“那是为你好。”霍闲说:“总要避嫌。”
裴熠抬脚勾了椅子就坐,说:“从你嘴里说出这两个字,当真稀罕。”霍闲不答,裴熠便自顾自的解开衣裳,然后背过身说:“那就劳烦世子了。”
霍闲一愣,司漠被裴熠赶了出去。
裴熠背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以他的体魄,此时多半已经没有太多的痛觉,可看起来仍是触目,霍闲卷起袖袍,边给他上药边说:“皇上要是知道你这么鞠躬精粹,一定很后悔。”
裴熠低着头哼笑了一声:“他是天子,天子没有后悔。”
两人沉默了一阵,直到霍闲上完药给他重新披上外袍,裴熠才说:“过来。”
言毕,便顺势将捉住霍闲的手,趁其不备将他拉入怀中,那熟悉的气息扑鼻,搅动着他许久未动的情绪。
他把脸埋在霍闲的胸口,贴着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轻声说:“今晚留下来。”
霍闲一愣,对他说:“侯爷重伤初愈,还是消停点好。”
“正好你留下来,夜里换药省的去劳烦秋大夫。”裴熠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与他对视,“你既然来了,就知道轻易走不了。”
霍闲眉目一挑,说:“师父常说不要同病患讲理,果不其然。”
裴熠抱着他笑:“你师父说的对。”
霍闲说:“孟浪够了,我与你说正事。”
“听着呢。”裴熠圈着他不松手,“正好我也有事要与你说。”
“我先说。”
“你先说。”
两人异口同声,少顷,便都笑了。
裴熠上完药的领口还敞着,他让霍闲坐他腿上,只需稍稍低敛着眼眸,春光便尽收眼底。
“账本呈到御前,你就不怕被怀疑你是伪造的?”霍闲视线忽然扫过桌上的酒壶说:“毕竟......你也差点死在温柔乡。”
“那点量哪里够。”裴熠忽然凑近道:“咱两的关系,贵妃不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她想替皇上解忧,又顾念不伤及到你,虽不是为了本侯爷,但这份情本侯也领了。至于账本。”裴熠说:“有句话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的手搭在他紧实的腰际上,说:“于帝王而言,即便错杀也不能放过,只不过周逢俍这个人......心思缜密,做事果决,都离院能查到的始终是有限。”
第87章 祸起
“只要是人,都有弱点。”霍闲说:“他周逢俍难道还是什么圣人?”
他这样说的时候偏头看向裴熠,他不相信裴熠如他表现的这般不知情,眼前这个人从来都不止是个勇夫,他的勇和谋他都见识过。
一瞬间四目相对,裴熠若有所思的看着霍闲,他似乎在思考什么,又过了片刻才不紧不慢的开口:“说来听听。”
“舐犊啊.....”明明知道裴熠是故意的,霍闲仍笑着同他说:“你不便出门的这几日,玉楼我便替你去了,萧公子来的消息,上元节周跃文会从玉阳回谒都。”霍闲对着裴熠说:“可我比较好奇,刑部尚书的公子不在谒都却在玉阳,你就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古怪吗?”
裴熠笑了,他说:“是很古怪。”
他把说话的时候手掌不知不觉就抚上霍闲的后背,他掌心里生出温度渐渐地有些灼热。
他轻轻说:“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你知道了什么?”
裴熠喜欢伸手就能抓得住的霍闲,这种真实是能让他安心的,他看见他泛着微红的脖颈,觉得没有再比那更能令他遐想的颜色了。
霍闲对此毫不知情,他胸有成竹道:“必然是知道。”言罢又说:“谁能想到周逢俍这样在官场游刃有余的老狐狸私下里却是个妻管严。”
裴熠像是没听,却又像是漫不经心的听着,他笑起来的时候透着些许宠溺的意味在其中,霍闲以为自己生出了幻觉。
“周跃文在卢氏的溺爱下彻底成了谒都一众纨绔之首。”霍闲接着说:“一年前这位尚书大人的爱子在谒都犯了案,虽然周逢俍用银子摆平以至这件事没有外传,但周逢俍了解周跃文的德行,深知这种事有一次就有两次,所以便以祖母思念为由将他送到玉阳,也就是周跃文的外祖家。”
“犯了案。”裴熠重复了一句,接着他的话说:“周逢俍利用职务之便销案并不难。可既然都送走了,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时候将他接回来?”
的确这不是个好时候,刑部诸多事务缠身,若周跃文是个耐得下性子的还好,偏偏是个祸事精,把他接回来,周逢俍只会分身乏术。
这个机会就像是冥冥之中上天安排的。
“周逢俍和卢氏只有这一个儿子,卢氏宠溺儿子,周逢俍又惧内。”霍闲说:“卢氏不忍周跃文离的太久,趁此机会便让人将他接回谒都了。”
裴熠问:“周跃文是何时启程的?”
霍闲说:“已经在路上了,这会儿怕是离谒都不远了。”
玉阳离谒都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近,马不停蹄的赶也要七八日,周跃文最讲究排面,自然不会一路疾行,除夕一过他便启程了,好在冬日沿途并没有什么好风光,他没耽误什么,所以半月也就能达。
裴熠沉默的思索。
霍闲提醒道:“刑部尚书的嫡子,排场可比定安侯要大得多。”
裴熠说:“我低调。”
许多事只要肯查,就并不难,像周跃文这种行事高调,不知收敛的官家贵公子名声在外,若非周逢俍将他送离谒都,又刻意隐瞒,恐怕不用查,他就会自动送上门来。
“低调......”霍闲笑着点点头,继续说:“不过这倒也不奇怪,他四处结怨,保不齐就有仇家找上门,多几个高手一路护着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裴熠皱眉看着他,半晌却忽然问道:“嘶......你刚刚说,这是萧琼安告诉你的?”他眯起眼看着他,霸道的问:“你和萧琼安什么时候走的这么近了?”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霍闲说的理所当然:“我们一直走的这么近,你不是知道么?”
裴熠当然知道,第一次在玉楼的时候他就知道两人是相识的,他只是忽然在这一刻很想看看霍闲会是什么反应,于是便脱口而出了。
“知道。”裴熠想用吻制止他这样说,但最终他并没有这样做,只是用目光上上下下将人看了个遍。
他把玩着垂在霍闲腰间的配饰,说:“你说的很有道理,他遇上了萧琼安,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裴熠想起乔偃来,尽管他记忆有限,对这位飞虎神将只有一知半解的洞悉。
当年乔偃勾结外敌祸乱朝纲一事,正是刑部定的罪,最后乔家满门抄斩,远在禹州的裴熠曾冒死偷偷回来过一次,那也是他奉旨前往禹州后唯一的一次入京,可他看到的却是空无一人的乔府,他当然不相信乔偃会勾结外敌,可史册上的那一笔已经填上。他能做的只能是有朝一日奉召入京,再雪旧冤。
*
“你说完了?说完那我便说了。”言罢不等霍闲开口就说:“我要说的不是周跃文。”
霍闲有点懒散,目光沿着窗沿往外,笑着示意他直言。
静了片刻,裴熠说:“春闱过后,挽月公主就该去东都了,此番大祁和东都算是和戎,按大祁礼节,除了礼部派的官员,皇子中也要又一人作为和亲使,只是皇上膝下并无皇子,所以这和亲使无非是在亲王和郡王之间挑选。”
霍闲听着不解其中意思,可裴熠这话又说的再明显不过,这让霍闲有些意外,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裴熠问:“这么说,你是要去?”
挽月虽然是和天熙帝同为赵太后抚养,两人也是一同长大,可也正是因为太后的缘故,他们却并不亲近。
从前先帝还在世的时候,挽月的生母地位不低,按照礼制裴熠作为送亲使并无不妥。但天熙帝临政后对太后的诸多不满朝臣也都看在眼里。
若这么看待,一位与皇上并不亲近的公主出嫁外族,天熙帝大可不必派出眼下他最信赖的定安侯,只需挑出一位有着皇室关系的王爷作为和亲使即可,譬如才夺得武魁的赵王嫡长子赵彻。
裴熠显然比他更清楚这一点,但却忽然这样说,倒是有些耐人寻味。
像是看出霍闲的疑惑,裴熠说:“东都虽然不如戍西那般强悍,却也不容小觑,这些年休养生息也出了不少精兵强将,本候正好借此机会看一看游牧民族的兵力是否真如传言的强悍,再者将来若生变,知己知彼,方能有所应对。”
这番看似合情合理的解释却霍闲却并不信,他侧过头反问:“这话说了你自己能信?”
霍闲心里不信,却知道裴熠这话一说便是不愿透露其中真实缘由,他向来不做那追根究底的事,见裴熠顾左右而言他,便说:“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不在谒都的这段时间,侯府你帮我看着。”
“侯府有没有长脚,不会自己跑,再者,你身边高手如云,司漠和修竹身手都在我之上。”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裴熠说的如此理所当然:“他们有他们要做的事,你得帮我盯着。”
“好啊。”霍闲杏眼一垂,双臂便搭在了他的腰上,说:“我可以帮你盯着,可你要拿什么来谢我呢?”
他眼尾如泼墨,上挑的时候扫出一抹浅淡情意,心不在焉的说道。
裴熠在这不经意的挑逗里起了邪念,他抿了抿唇线,凑到霍闲的耳边,他眼神里的笑意尽数收了回去,便只剩下深邃和朦胧,在月色里显得多情又专一。
霍闲想往后退让,却脚下一滑,裴熠伸手一把将他捞住,霍闲本就没扣好的外袍便顺着肩滑了下去。
裴熠看着他,说:“知道吗,曾在禹州,有户望族,欲以万金做嫁妆,将长女嫁进侯府做妾。”
霍闲心中是否有情。
他帮霍闲将滑下去的外袍重新拉上,垂眸想着。
霍闲说:“听过,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他之所以知道都是拜那写话本的先生所赐,英雄自然要配风流韵事才能为人津津乐道,这便是话本先生夸大其词写来在民间流传开的。
“值万金的侯爷,今夜归你如何。”裴熠坐下来,顺便将霍闲拽进怀中,说:“这笔买卖,你可是赚了。”
霍闲懒怠的低声嘟囔:“那还是万金稀罕。”
裴熠懒得再逞口舌,微弱的烛光下,虚影浮动,不知不觉间,裴熠的手掌移向霍闲后背。霍闲后背上的虎骨印已经移到了蝴蝶骨,那印记在皮肉之下,若不细看,只是用手掌摸上去,与普用人的背没有任何差别。
*
月色正浓时,沉酣入梦。
夜里裴熠倏忽被惊醒,他借着窗外渗透的光看清霍闲蜷缩着全身在细微的颤抖,冷汗打湿了他的贴身的衣物,他陷进噩梦里醒不过来,霍闲的呼吸凌乱,病痛缠着噩梦,与医书上虎骨印发作时的模样相似。
裴熠叫不醒他,只能从后面抱着,轻轻拍他的背,阿闲阿闲的唤着。
他是在裴熠的呼唤中慢慢地苏醒过来的,翻身的时候看见裴熠明亮的眸子印着自己的影子,那双明眸里是惊恐的。
月白风清,霍闲怔了片刻,哑声说:“裴熠。”
听到他开口,裴熠倏忽松了一口气,便将人抱的紧了。
胸膛贴着胸膛,滚烫便灼烧蔓延,裴熠端详着看向他,两人的距离是这样的近,呼吸错乱开,裴熠便俯身吻了上去。
霍闲的双腿被顶住,他的挣扎在此刻就像是一种情趣,让裴熠的胸口愈发滚烫,隔着薄薄的布料,能感受到他细微的颤抖,裴熠轻声说:“我在。”
裴熠翻了个身,握住他的手,在昏暗里应了一声。
人影重叠,逐渐涣散的视线里映着模糊的光影,蛊毒带来的剧痛已经变得麻木,他像是要就此沉眠下去。可裴熠却在竭力护着,像是要把一切悲伤和疼痛挡在外面。
霍闲鬓边起了一层薄薄的汗,凌乱的青丝铺在被褥上美得就像午夜只盛开一瞬的昙花,裴熠抬手抚开他的眉眼,让他看着自己。
冗长的夜色像一泓春水缓缓漾开,铺了一地的白,裴熠难抑的揉着他,他喜欢交错里短暂的分离,这让他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酣畅。
他们之间本就该是这样的亲昵。
不得不承认,留恋在这一刻具象化成一个活色生香的人,活色生香的人的眉眼在昏暗里逐渐清晰起来。
他在喘息间看见霍闲的眼睛,那双澄澈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一览无遗的眷恋。
疯狂的掠夺在慢慢变成柔软的轻吻,如春雨般细密的砸下去,融化了霍闲,他在这连绵的攻势里伸手抱住了裴熠。
裴熠的手指沿着霍闲的脸颊最后落在霍闲的后背,他在亲昵里低声说:“侯爷肩背给你放心的靠。”
霍闲笑了,他的眼神开始模糊......
裴熠垂目细细端详他身上的虎骨印,在共赴云雨之后的冷静里,想了很多。
他终究不能免俗,注定会陷入世间的情爱中。
而这情爱既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盔甲。
他要把这个只关风月,不关社稷的人长久的留在身边。
一次次的试探和触碰,他们开始心照不宣,而这场贪欢彻底撕开了最后一层外衣,他们彻底成了彼此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