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忆儿就是我与阿信的儿子!他眼睛像极了阿信!”康元帝眼睛被怒火烧得通红,翻身而起,死死攥住对方袈裟前襟,“你恨我杀了那个女人,所以这样说……忆儿乖得很,他认阿信为父,日日供奉,他就是我和阿信的儿子!日后,万里江山,都是他的!”
住持没有反驳,只是冷冷发笑,“但愿他能如你心愿!”
这笑容冷冽而意味深长,康元帝颓然失力,喃喃道:“朕把天下都给忆儿,阿信就会原谅朕了。朕已厉兵秣马,一年、至多一年时间,天下一统。不仅草原故土,整个天下,朕都送给阿信……他会原谅朕的……”
住持见他癫狂至此,摇头叹道:“穷兵黩武,徒添业障。纵使你不惮报应,非要一意孤行,虽有兵马,良将难求。养尊处优多年,你难道还能御驾亲征?或者,让你心爱的信王去战场厮杀?”
康元帝沉声道:“怎能让忆儿涉险?留傅思在京,本就是为忆儿避开风头,抵挡明枪暗箭。朕一声令下,他不敢不去替朕、替忆儿,打天下。”
“你倒舍得,心也够狠。不怕逼至绝境,此子反噬?”
“若无反心,尚可留他回去蜀州;若胆敢觊觎皇位,非嫡非长非贤的孽障,留他何用!”
天边轰然炸开惊雷,傅思恍若未闻,愣怔僵硬。
难怪先前宴会生乱,父皇不问青红皂白便将他拘禁,丝毫不怀疑傅忆,原来一切都是为了爱子!
从头到尾,他只是傅忆登临大位路途上的一块垫脚石。
若硌脚,就除去。
哪有什么骨肉之情,都是算计,都是利用!
康元帝语罢拂袖离去,住持在禅房中继续打坐,室内无人,他却说:“有怨有恨有疑有惑,不妨当面来说。”
原来他早发现了!傅思咬了咬牙,从屋顶跳下,来到住持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被奶奶家的猫缠住了!这只小橘子上蹿下跳不让我码字!先发半截,后面再添上。
——
补上了。
第72章 慈悲
傅思站于住持身后,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咬牙道:“此情此景,我是该叫您师父,还是该叫您伯父?”
住持沉默片刻,漠然道:“我说过,我不是你师父。至于伯父一称,我早就不是傅家人,更无从谈起。”
“哦对,您出家,便不是傅家人了。”傅思深吸一口气,虽然极力克制情绪,但两颊的肌肉还是鼓动着,“但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您可有仁慈、可有悲悯?”
住持闻言转身看着他,目光冷然,“你倒慈悲。还有什么想说的,不妨都说出来。”
“好,我自然有许多要说——
杀死吴国使者,真也好假也罢,总之两国已生龃龉,万一烽烟再起,必然生灵涂炭。遂了父皇一人心愿,让百姓为之付出代价,这就是您的慈悲?”
“您与父皇不睦,却为其推波助澜,也是为了傅忆吧?”
“你们所提到的明月信和傅忆生母,都是草原部落中特殊血脉,又是兄妹。明月信,父皇对他真是……我在另一个地方见过他了,那么他妹妹,也就是傅忆的母亲,是否也有转世新生?”
住持听罢瞑目长叹一声,从最后一个问题倒着开始回答:
“草原上受长生天庇佑的家族,能借神力,将灵魂剥离投入其他时空,生者分体死者托身,以获新生。但并非家族中所有人都能做到,要有超人的意念与契合的躯体依托,天时地利人和,才能成功。明月沉,濒死之际已经神志混乱,不能转生。”
明月沉,该是傅忆母亲的名字了。明月清辉坠落沉没于无边夜色,极美,也极哀婉。
难怪傅忆那样性格,竟能对陆沉多般容忍,大抵有几分名字的缘故。
“至于将副使之事闹开,确实是为了他。不过并非助他,而是为了阻止他将事情弄到更不可收拾的地步。”说到傅忆,住持眼中终于有了些能称之为“慈悲”的微光,“你可知道,他与皇帝,原本想杀的,是使团全员……伏击的队伍已经安排好,就等着在使团离去途中将其扑杀。因为副使之死,使团戒备更严,他的计划才未成功。”
屋外雷声轰隆,不时有闪电划破长空,照得住持面容在光影中明暗参半。
傅思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傅忆果然是个疯子!堂堂国使,他竟想一网打尽!如今副使虽死,两国邦交仍有转圜余地,若是全团覆灭……此时,吴国怕是已陈兵边境了。
这样行径,父皇竟也许可……
疯了,全都疯了!
“他到底图什么?”傅思恼然追问,“皇权帝业,父皇甘愿给他,我更无意与他争夺……若想扩张版图,徐徐图之最好,师出无名是大忌,他不会不懂。”
住持怆然摇头,“我说过,你们家的人,都是有执念的……你说你见过明月信了,他如今,过得好么?”
傅思抿唇摇头,“他好与不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的爱人现在因为他,很不好。他说他快忘了,但往事哪有那么容易割舍。他还恨,用的那具身体也有恨……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会造成如今局面?”
住持双目放空,面上也有瞬间恍惚,“今日种种,不过是一个负心的骗子造孽之后自我欺骗的手段。孩子,傅家恐怕就剩你一个有情有义的活人了——你爱的那个,叫什么?”
“商榷。”傅思郑重道。
“唔……温文尔雅的好名字,想必人如其名,甚好……听说,你在那个世界用的是猫身?”
听说,自然是听傅忆说的。
傅思不甘地点头。
“日后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一只猫能活多久,又能做什么?不过是活在当下,珍惜与商榷相伴的分分秒秒罢了。
想到商榷因身世病倒,傅思心急如焚,恨不得抛下这里乱七八糟的一切,寸步不离地守在商榷身边照顾。
管他沸反盈天,管他大厦将倾,只要他和商榷在一起,就是人间安乐。
见傅思沉默,住持缓声道:“我虽不是草原人,也曾恋过草原某。他们信仰长生天,相信若心极诚,便能如愿。我这些年,虽难脱世俗未绝红尘,到底还是参悟一二。想想皇帝说过的话,你非草原血脉,既牵扯其中,自有缘法,不必就此绝望。”
听他话里的意思,难道说,转世成人一事尚有可能?
傅思心头骤紧,待再要说什么,禅房竹门被人一把推开,傅忆冷着脸双目沉沉走进来,鬓发被夜风吹得凌乱。
雨,开始落下。
“大哥,这游戏越来越有趣了,不是么?是时候专注此处,拭目以待结局了。”傅忆凑到傅思耳边,恶魔般低语,“若你赢了,那时所得……呵,你会感激我的。”
第73章 别毁了自己
傅思不久之后知道,傅忆所说的“专注于此处”是什么意思了。
明月信之前就告诉商榷,陈光源醒了,随后自然是报警。
何女士有意替“小时”隐瞒,但陈光源虽然周身骨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但当天的事情还记得清清楚楚——
“我给他大办生日,那畜生竟然想杀死亲爹!”做笔录时,陈光源咳得满嘴血腥,眼睛瞪得通红,要吃人一样,“我没这种混账儿子!该枪毙枪毙,该坐牢坐牢,赶紧处置了他!”
警方表示对于受害者激动的心情,他们非常能理解,但由于嫌疑人身在国外,暂时无法对其进行拘捕。
何女士刚松一口气,可没过几天,傅忆竟然自己回来了,一下飞机就被警察带走。
商榷一连病了几天,在猫猫的精心照顾下,终于好转,也就是在这时,突然接到了陆沉的越洋电话。
“喂?哪位?”商榷病情刚好,头脑还有些昏沉。
“我,陆沉。”对面嗓音沉闷,“我暂时回不来,只能拜托商先生帮忙。”
商榷在家里睡了醒醒了睡好几天,浑浑噩噩的,连梦里楚国发生的事都还没理清,陆沉的话更让他糊涂。
“帮忙?”
“对,小孩他被警方抓捕了。请商先生救救他。”
“救谁?小孩……傅忆?他不是和你在国外旅游?”
“我没看住他。早晨醒来,连人带护照都不见了。”陆沉那头叹息一声,“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带他出国不仅是为了过生日……因为做伪证,我现在不能回去。但我已经找好律师,麻烦商先生,帮我去看看他,劝他不要乱来。”
商榷梳理了片刻,看着不远处跳在厨房灶台上手忙脚乱做早饭的猫猫,抿了抿唇,强硬道:“我为什么要去看他,傅忆难道不是罪有应得?”
陆沉那头沉默了片刻,“小孩他是做错了很多事。但如果商先生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或许会原谅他。”
商榷没接话,从床上艰难起身,走向厨房,猫猫听见动静,赶忙跳到他脚边,扯着他睡裤裤脚往回拉,“喵!”
你还病着呢!要好好休息!
商榷弯起唇角,俯身把猫猫抱起,手机开着免提放在一旁。
一手抱猫,一手用勺子缓缓搅动锅里咕嘟冒泡的白粥。
“他经历过什么?是一心想让他继承皇位、不惜搅乱天下安宁的父皇的偏爱?还是一边娶了王妃新婚燕尔,一边兴风作浪继续受你庇佑,明明手上沾满鲜血,你还一口一个小孩?”
陆沉默然。
“他的过去我不知道,但我清楚,今时今日的处境,都是他自己造成。”商榷身体虚弱,一气说了许多话,有些喘不过气,猫猫抬爪轻轻按在他唇上,“喵。”
不需要跟他说这些。
傅忆他把人生当成一场游戏,现在,他想全身心投入楚国的游戏场,索性丢掉这边小时这个无趣的壳子,毫无顾忌。
换言之,对陆沉,他也玩腻了,没有丝毫留恋。
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得到任何同情,被警察逮捕更是合法合理,不容辩驳。
而且这样一来,猫猫也不用担心他会对商榷不利,可以专心应对楚国那头。这简直是最近听过最好的消息,才不要去看他。
商榷懂猫猫的意思,对陆沉道:“他在楚国无法无天,没人管。但在华国,法网恢恢,他既然做了,就应该承担责任,没什么可说的了。”说完就要挂电话,陆沉听见刚才的一声猫叫,急切道:“他能让傅思变成人!”
商榷悬在挂断键上的手指顿住,陆沉知道还有余地,嗓音急到发涩:“只是帮我带句话!他梦中说过,有办法的……我没法拜托别人,只有你!请你告诉他,他还有我,别不管不顾地毁了自己,不管以前怎样,我在等他……”
商榷跟陆沉找的律师联系上才知道,傅忆犯的是重罪,又刚过了十八岁生日。进了看守所,未开庭前,律师以外的人员想要探望手续非常麻烦。
律师说:“陆先生有什么话想带进去,大可以由我传递。”
商榷摇头,“有些话,你说并不会有用,我说……大概也没有用,就算是陆沉亲自来说,可能也是一样。不过,受人之托,总要尝试一下。”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商榷终于进去,但傅忆不愿见他。
“见他有啥用啊!这小子蔫坏!在这都不老实,夜里用偷藏的碎石片割腕。老李发现赶忙去救,他笑嘻嘻地抹了老李一脸血,还掀人一大跟头!缺德得没边了!”看守所的民警说。
商榷闻言沉默了片刻,恳求道:“麻烦您再跟他说说,就说有个叫沉的人,有话对他说。”
民警摇摇头,“沉什么沉啊,那小子倒是阴沉沉的,不想活了似的,天王老子也请不动他。小小年纪,怎么这个德行,家长怎么教的……”话虽这样说,还是起身去跟傅忆沟通了。
过了许久,在看守所的会客室,隔着钢化玻璃,商榷终于见到了傅忆。
——本来长过眉梢的黑发已剃得极短,越发显现出那双冷到极致的眼眸。
商榷看向他左手腕的新伤,那下面已经泛白的痕迹,是从前的小时留下的。
“杀伐果断的信王殿下,竟然会做出自残的举动。”商榷摇头惋叹道。
傅忆阴测测地看着他,“我也不知道商先生,什么时候改叫商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咨询了相关咕咕,现实中,未开庭审理在看守所时,亲友是不能探望的,这里特别说一下。
晚上见~
第74章 永别
商榷病刚好,没有多的心力跟他耍嘴皮子,尤其是这种庄严场合,在无死角的监控下,商榷冒着被当成疯子的危险,简单直接道:“有人让我告诉你:别乱来,别毁了自己,他在等你。”
玻璃隔栏那头的傅忆扯了扯嘴角,张口想说话,却哽了一下,商榷通过口型,辨认出他原本想说的那个字,应该是“他”。
傅忆停顿了一下,说:“陆沉那种自视甚高的老男人,比商先生你这样迂腐软弱的文人更让人厌恶。也有相同之处,大概是都蠢得厉害——我三言两语就能骗他替我作证、带我出国,俗不可耐、愚蠢至极!”
商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都说关心则乱,即使傅忆心机再深,到底是个未满二十的年轻人,说出的话会骗人,但耳廓上那一点微红,作不了假。
陆沉虽然是外国户籍,但他的电影受众有大半是国人,如果因为做伪证和协助潜逃的罪名而终生不能入境,无疑会对他的事业造成重大损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