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睡完,却突然被谢抉拉住手腕,他听到谢抉用因太多天没说话,而沙哑的嗓音道,“国师,我想起来了。”
林业寒有些庆幸自己将药碗早早地放好,否则现在定是一地碎片了。
“真的……想起来了?”林业寒眼角不经意间染了红,语气微颤。
“嗯。”谢抉伸手抱住他,“我都想起来了。”
林业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或许是太多年未曾哭过,或许是这半月脑袋中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又或许是别的什么。总之他眼里终于忍不住决堤而下,浸湿了谢抉的里衣。
“国师。”谢抉感觉到肩上的濡湿,只是轻轻地抚着林业寒的背,“没事了。”
那个王将军也已经找到,只是他没能熬过这么多日,找到时已经是一具尸骨了。
谢抉昏迷了三日,这醒来的时候正好是除夕夜,许多人都来探望了一番。
今日将军府中设宴,林业寒自然要参加,便让人好好地照顾谢抉,自己等会儿便回。
说是宴会却也只有一桌人而已,大家围在一起喝个酒吃个菜,也就算过节了。
“对了王将军,怎么没见到嫂子啊?”有个年轻的小将问道。
王巳饮酒的手一顿,“两年前被敌军捉去了,向威胁我退兵,内人为了不拖累我,便自己撞上剑刃。”
小将只是随口一问,未曾想到竟是这个答案,不由有些尴尬。
王巳见他这个模样笑了笑,“没什么的,人已经去了,我现在的唯一愿望,也不过是倾自身全力保护元平罢了。”
气氛有些沉闷下来,众人不出声,各自喝着酒。
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由天,说不定他们这今日还坐在一起喝酒的人,哪日便也就没了。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林业寒心中念着谢抉,也没呆多久便告辞回屋。
“给我吧。”他从侍者手中端过粥,推门走了进去。
在原地等了会儿,待身上的风雪冷意都散的差不多后,他才抬步走到床边。
粥的温度正好,是用肉糜与干菇熬的,撒了盐,闻着便是极好的味道。
谢抉一口一口地吃着粥,只觉得全身都暖洋洋的。
林业寒身上地风雪气还未散完,夹杂着幽幽檀香传来,令人觉得他如同立于高山之巅,不可触碰。
“殿下饱了吗?”林业寒问他。
“嗯。”谢抉点了下头,“国师只去了这么一会儿,可吃了东西?”
“吃了些。”林业寒让人来将碗筷收拾下去,又给谢抉掖了掖被子,“殿下若是困了便睡吧!臣在这里陪着你。”
谢抉现在的身子弱,大夫说可能还会因在雪中冻了太久而落下病根,所以现在得好生养着。他担心谢抉睡觉时踢被子,所以这几日都亲自在此守候着。
“国师躺上来吧!”谢抉往里侧移了些,“冬日夜凉,国师切莫冷着了。”
林业寒想了想,便也脱了外衫躺上床,他摸了下谢抉的手,是暖的,便放了心。
外面有烟火的声音响起,窗户外亮了一瞬。
又是新的一年了。
第四十七章 商议
谢抉回来了,众人自然已经知道南疆打算前后夹击祁远城的打算。
“我近日已经派人去四处寻找这条路,应当不时就会有消息的。”荣叶看着祁远城周围的山地图,说道。
祁远城三面环山,属易守难攻之地,但这样的话总会有几条偏僻小径出现。
可若是北霎打算腹背夹击,那这条路应当就不会很窄了,只是隐蔽了些,需得认真寻找。
上次林业寒靠火 药烧了南疆部分粮草,这时候他们应当还在处理这事,正好趁此找到那条路,率先埋伏于此。
“河面快成了。”林业寒与谢抉一同站在结了冰,小雪飘零,最近气温越来越低,冰层自然也随之变厚。
最多再过五日,便可让大军横渡。
元平士兵怕冷,南疆士兵也不过能比之多抵抗一些,他就不信这么多日了,南疆士兵就没一点事情发生。
“今晚当是会更冷了,国师还是先行回府吧。”谢抉又拿了一件斗篷给他罩上,将兜帽也给他戴上,挡住了飘散的风雪。
林业寒手心冰凉,此刻攥了攥拳,也点了下头,同谢抉一齐离开了。
果真不出所料,近几日寒风愈发凛冽,又下了几场大雪后,冰层已经完全能够承受大军渡过了。
此刻出去的士兵也已经找到了捷径路口,就在两山之间的缝隙间。
当初去探寻的人只见那处狭窄,便没再继续进去,未曾想里面竟是宽阔无比,别有一番天地。
这次也是因为探路的士兵剑掉入了里面,进去寻时才发现了那个地方。
荣叶立即派人前往,将那处地方守住。
霁安与小桂子也回京中去了,林业寒与霁安都来了这里,京中无人看守,虽不至于太大的问题,却也得时时刻刻防着。
小桂子虽然不愿意,可谢抉跟他说了许多战场的危险,再加上前些日发生的事,他也就熄了心思,乖乖的跟霁安回京了。
林业寒见谢抉与小桂子谈论着战场上的事,就好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不禁有些疑惑,“殿下从未上过战场,为何对战场之事这般熟悉?”
“不过是多看了些这种书罢了。”谢抉笑了笑,他没上过战场,上一世也没有,只不过听多了将军们的绘声绘色的诉说,也就知道了许多。
只是这一世他多待在林业寒身边,也没怎么跟那些将军们接触太多,自然只能以“从书上看来”这种理由为脱。
林业寒点了下头,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有了疑惑。
他总觉得谢抉有事在瞒着自己,但谢抉已经长大了,定然有了自己的心思,有事情瞒着自己也是正常的。可他心中为何就这般不高兴呢?
“国师怎么了?”谢抉见他沉默不言,不禁有些担心。
“无事,只是在想事情罢了。”林业寒笑着摇了下头,“突然就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殿下竟已经这般大了,再半年就是殿下及冠之日了吧!”
“嗯。”谢抉点了下头,他上辈子统共也就活了十八岁,按照元平的规矩,男子及冠之日是要最敬重的教导的师长为之束发的。
上一世若是活到了及冠,应当也是林业寒为他束发吧!
谢抉眼睫微垂,觉得这一世挺好的,哪怕不要那个位置,就做个闲散王爷,每日陪在林业寒身边,就很好了。
“殿下,臣再过几日便要回京了,殿下在此千万照顾好自己,注重身子,早日与众位将士们凯旋回朝。”林业寒叮嘱道。
谢抉虽然舍不得他走,但也知道他总是很忙的,这些日子来找自己不知道又搁置了多少政务,最后只是点点头,“我知道,国师放心,我一定照顾好自己。”
“这我便放心了。”林业寒点了下头,站起身准备离开,在门口时却又回过头,轻声道,“若是殿下愿意,臣也愿意在京中等候殿下愿意同臣直言的一日。”
说完,便出了房间。
谢抉有些怔愣,林业寒这话,是已经猜到了什么吗?
之后的几日两人都没再提起这件事,依旧向往常一般相处。直到护送林业寒的队伍消失在尽头,再也看不到,谢抉才转身回帐,接下来,便是该他为国效力的时候了。
南疆粮草被烧,让本就缺粮的军队一下陷入了恐慌,甚至许多开始想要当逃兵。
北霎对此自然是气愤,下令将那些逃兵全数斩杀,最多的一次一天就杀了上千人。
这招虽然残忍,却也很好地吓住了那些墙头草,让他们暂时老实本分了些。
最令北霎奇怪的还是当日元平士兵们绑在箭上的小筒。那种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东西点燃就能爆炸,还能引火。若是大批制作定然能够为战争出力,可他让人研究了许久,也还没弄明白。
北霎猜到定然是林业寒出的主意,“当真是国师,真是聪明。”
他前几年去元平时就曾于那元平大皇子交流过几次,发现他的思想言语似乎于林业寒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两人倒像是获得了同样的教育。
谢瑕或许会知道那个东西的配置方法……思及此,北霎立即让人拿纸笔来,封了密信让心腹伺机送到谢瑕手上,切不可让除了谢瑕外的第二个人看到信。
早些年他便看出谢瑕对皇位有意,只不过中间有个谢抉挡着着实麻烦。于是他便向谢瑕许诺,只要他能帮着自己配出小筒的制作方法,自己就让谢抉死在这场战争中。
到时候那皇位,自然是谢瑕的。
谢瑕收到信时,是夜半三更。他关上窗,将信封上的封蜡割开,这才拿出手中的信看起来。
他看完信时,眼中已经有了暗沉之色,不得不说,北霎这个条件的确是格外诱人。
可是……他不禁看向了榻上睡熟了的谢如安,这个做法也格外冒险。若是北霎知道了配方后大量制作火 药,到时候用来攻打元平,攻打天下,那该如何?
他将信纸在烛火上引燃,最后将手上一角扔进火光,盖上了灯罩。
他走回床上躺下,将谢如安重新揽入怀中,也不知为何,他与这个五皇弟同床时总会睡得格外好,幸好这小子也黏自己。
他却没看到在他熟睡的一瞬间,谢如安收回得的手与睁开的眼。
漆黑如墨,一片冷然。
他的声音极轻,是贴在谢瑕耳边呢喃,“皇兄,我们该离开了。”
睡梦中的谢瑕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耳朵有些痒,以为是虫子,便伸手拍了一下。
额,好大的虫子啊!
林业寒近日格外的忙,之前尚能休息两三个时辰,现在便是能休息两个时辰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他都担心自己哪天会直接猝死在案桌上。
他最近做梦的次数多了起来,梦里都有谢抉,却总是见谢抉前一秒还乖乖的被他教导,下一秒就用匕首刺穿了他的心脏。
他每次惊醒,背后都是一片汗湿,那种利刃一下下破开胸腔,刺入心脏的痛觉似乎都还残留着。
不可能的,谢抉不可能这样对自己……他那么懂事。
虽然他每次都这样不停地安慰自己,每晚的画面却还没停,甚至有次竟是他趁谢抉学的太累而睡着时,偷吻了谢抉!
这怎么可能!林业寒急促地喘着气,看着外面,漆黑一片。
看来这段时间真是太过于累了,竟然平白无故做了这么多日奇怪的噩梦。待这段时间之后,得向陛下告个假,好好休息一番。
“国师大人,国师大人!”这时突然有敲门声响起,一下比一下急促,林业寒刚才在出神,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
管家停止了敲门,禀报道,“国师大人,陛下又晕倒了。”
“什么?!”林业寒立即起身穿上外衫,连头发都只让侍婢简单的束好,便乘马车往皇宫赶去。
这已经是皇上这段时间第三次昏迷了。
林业寒私下为他算过一次,大概也就半年多的时日了。
正是深夜,宫内都暗了下来,只有照路的宫灯有着微光,上书房还是灯火通明的。
好几个太医聚在一处商讨着什么,不停地又宫侍端着热水进来,又急急忙忙地端着其他的东西出去,令人觉得嘈杂。
见到林业寒进来,众人皆是行了一礼,“参见国师。”
“不必多礼。”林业寒点了下头,“陛下如何了?”
“这……”老太医迟疑了好几下,最后还是道,“陛下这些年连夜处理政务,食寝都不按着时辰来,已经落下了无法医治病根。臣曾建议陛下好生安养一段时间,可陛下每日总为国事操心,现在已经是……唉!”
老太医重重地叹了口气。
“知晓了。”林业寒点了下头,看向帐幔内皇帝模糊的身影,心中也是一叹。
“陛下醒了!”这时候有宫侍惊喜的声音传来,太医们赶紧进去查看,又过了莫约半个时辰,才离开了上书房。
“国师。”皇帝的声音沙哑而虚弱,林业寒听到了,便抬步走了进去。
第四十八章 储君
“陛下。”林业寒走到他旁边站立。
皇帝挥退了宫人,待只有两人时,才开口问,“国师,朕还有多长时间。”
“陛下乃九五之尊,洪福齐天……”林业寒还没说完,皇帝便笑着打断他,“国师还不了解朕么?朕何时想在你这里听到这些场面话。”
林业寒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告知了他真相,“莫约只剩半年了。”
“半年,半年……”皇帝呢喃了好几声,最后叹了口气,“也够了。”
说罢,又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陛下这段时间便安心静养吧!保重龙体要紧。”林业寒见他这般,也没再顾君臣之礼,上前给他抚顺气,又将一旁的帕子递给他。
“国师,你是朕最信任之人。”皇帝止住了咳,声音便更沙哑了,“朕已经拟定了一份遗旨,待到了时间李公公会亲自给你,这份遗旨谁也没看过,倒是便由你来颁布。”
“陛下——”林业寒心中诧异,皇帝难道不知道他是谢抉的老师吗?难道就不担心他擅改旨意。
“朕既然信你,自然知道你是如何的人。”皇帝虚弱地笑了下,“朕没什么事了,国师便先回吧!”
“是,臣告退。”林业寒行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