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晓阳醒来的时候,林青靠着床头打着小呼噜,身上还带着已干的污渍,手指搭在他的脉上睡得很香。齐晓阳笑了笑,动了动手,想把被子往林青身上扯,却发现自己这么一动林青就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两个人异口同声的问对方,不同的是一个焦急,一个虚弱。
“辛苦你了,衣服都脏了。”
“你呢?”林青看着齐晓阳的脸,语速快的出奇,“头还晕吗?还想吐吗?肚子还疼吗?”
“我应该,没事了。”齐晓阳伸手,将林青的手指搭在自己脉上。
林青摸着齐晓阳脉象强壮有力,再无异像。这才松了口气,起身道:“没事就好,那我去去就回。”
齐晓阳知他要去做什么,手掌一扣握住林青的手,用力握了握随后松开:“好。”
林青点点头,转身大步出门,步子迈的坚定有力。
此时大堂的食客们早已怨声载道:
“你们又不是知府!凭什么扣我们!”
“就是啊!我们还没有找你们说饭里有毒呢!”
“那俩人是谁啊?说话你们就听?”这话一出,众人就听见一个人接道——
“林府二少爷,这身份够不够?”
只见林青从里间走出来,走到自己那桌看了一眼饭菜,用筷子拨弄两下齐晓阳的吃食,随后冷笑一声再抬头看向食客们,“把你们的手都伸出来吧。”
众人皆知林府二少爷吊儿郎当是个无用的纨绔任人拿捏只会耍嘴皮子,可如今这副模样似乎比战场上凶猛的林帅还要让人胆寒。所有人当即噤声,老实的将手伸出来。
林青低头,将众人的手和衣袖挨个闻过去。而后看向掌柜:“都在这了?”
“是是是,不敢欺瞒林小少爷。”掌柜的满脸赔笑道。
林青正奇怪就听得一微弱声音传来,“人数不对。”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齐晓阳扶着墙壁喘着粗气,脸色有些苍白。林青见了咒骂一句,小步跑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齐晓阳,怨道:“你怎么来了?”
“我无事。”齐晓阳拍了拍林青的手背,笑道,“人基本上都在这里,只是我记得中毒之前有三名杂役,现在只剩下了两名。”
“啊!”掌柜恍然大悟拍掌道,“公子这么一说的确是少了一个人,叫陈海。话说他刚刚说去了茅房,怎么现在还不回来?”
“混蛋。”林青小声骂了一句,就要追出门,可他旁边的齐晓阳却摇摇欲坠,开始有些犹豫自己到底去哪儿。
“你若是想去,就不要管我。”齐晓阳没什么力气,只能贴着林青耳朵才能将自己的话清晰的送进对方耳中,“我已经醒了,这家店离宰相府不远,我自己回去,你不必管我。”一句话虽短但是对于齐晓阳来说却非常耗费体力,他顿了顿继续道,“前路那么长,你既然想走,我也会很快就追上来的。”
林青看着齐晓阳强扯的笑容,有些感动。他刚想说话就被齐晓阳打断:“你不必自己一个人,我陪你。只是你要等等我。”齐晓阳拍了拍林青扶着自己的手以示安慰:“去吧。”
林青看了一会齐晓阳,随即点点头,“我去去就回。晚些时候去寻你。”
话已至此,两人便只能暂时分开。齐晓阳叫杂役扶着回了宰相府休息。而林青则根据掌柜画的图先去陈海家中看看。
陈海家住城西,林青走了好一阵才走到。门口一棵青松树,院中大门虚掩。林青站在门口盯了一会便直接踹门而入。院中空无一人,甚至生活痕迹也只能从未叠的被子上看出来。林青在屋里找了半天才推门出去,又绕着陈海家转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个馄饨摊。
林青晃晃悠悠走过去,坐在椅子上,“老板,来碗馄饨,加香菜和辣子,不要醋。”
“得嘞,您稍等。”馄饨店老板应道。
林青看着陈海家大门,直到馄饨上来周围依旧无人归来,他看着老板问道,“老板,您经常在这摆摊吗?”
“那可不。”老板笑着,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对着陈海家隔壁仰头示意,“喏,就那边的房子,我就住在那。”
“哦?那您知道这房子住的谁吗?”林青指着陈海的房子问道,“我想在这附近做点买卖,看这房子不错想问问屋主卖不卖。”
“那家啊,肯定认识啊,我们老邻居了。”馄饨老板像是个健谈的,一听这话就坐在林青对面开始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我看你小伙子挺好,作为老人家得劝劝你,那家房子啊,买不得。”
“哦?”林青来了兴致,睁大眼睛瞪着老板下文。
林青眼大脸圆,虽然及冠但还有点稚气未脱。而巧的是老板家孙子刚刚出生,他一见林青这副模样生的满心欢喜,看见他就想看见自家的小孙子一般,和善笑道:“那家主人啊,叫陈海,没啥能耐,就只能做做杂役一个月挣不了几个钱。但是耐不住长得好看,硬是攀上了乡绅家的女儿。所以那房子是拿着老婆的彩礼钱买的。可惜,那姑娘了。"说到这老板惆怅的叹了口气,抹了把脸惋惜道,”遇人不淑。那陈海长的人模狗样,但是心却黑的很。又是赌博又是酗酒,还打老婆!你说怎么好人就碰不见好人呢?“
馄饨老板喝了口茶水继续道,“我见过那闺女,心善人长得也好看。偶尔有时候周围邻居穷了,还不忘接济,就我老娘病重无钱的时候还是那闺女伸出手来帮的忙。可惜了!一尸两命!”
听见这话,林青脑子里不可自制的想起了自家大嫂,深吸几口气才平息心头愤怒静待老板继续说。
“那闺女怀了孕,告诉了陈海。可是陈海呢?那天正好输了钱,回家又听见老婆怀孕,就非要什么他不回家老婆怎么能怀上一定是别人的,不听老婆说话就动了手。”老板满脸唏嘘,眼神直勾勾的还带了点泪光,“结果呢!失手给人打死了。”
“陈海失手杀人官府不管?”林青有些疑惑问道。
“官府?”老板笑着看着林青,“小少爷是给宠大的吧?”
林青听了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点了点头。
“一看就是,被家人保护的很好,这世间的险恶是半分不沾啊。上层的公平都不能完全保证,更何况这底层的公平呢。小少爷日后若是当了官别忘记这层小平民啊。”老板宠溺道,但还是说了后续,“听说是有人疏通了关系,再加上是陈海失手推了人,那闺女自己撞在椅子上的,所以打了几板子关了几天就放走了。”
林青有些不满,“那,后来呢?”
“后来陈海就不怎么回家了。乡绅好像势力没有陈海背后的人那么大,也搬走了。”老板觉得差不多了便起身招呼客人,“所以说,寓意不好,小少爷别买了。”
林青有些不甘心,站起来道,“我不忌讳这个。那,哪里能找到陈海?”
“小孩不听大人说话呢。”老板摇摇头,“实在想找的话,去聚财赌坊吧,老婆死了以后他就总去那里了。”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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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财赌坊是城中排行第二的赌坊,其中达官子弟,平民乞丐,鱼龙混杂应有尽有。林青站在赌坊面前有些犹豫。他虽然少时装作纨绔,但是这青楼赌肆却是从未去过。毕竟再怎么调皮捣蛋,也是林家军的人。而林家军军规第一条就是逛青楼赌肆者,次过三,杖五十鞭二十,烙罪印赶出军营再不得从军。他若是踏足,甭说旁人会怎么嘲笑,他爹肯定第一个大义灭亲砍了他祭军旗。再者,纨绔模样本就是装的。
林青站在赌坊门口原地转圈想办法,但是想了几个就否了几个,一炷香过去了还没有好注意。正这时,他就听见身后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来:“哟?小少爷?”
最喜欢带着调侃语气这么称呼他的,京中只有一人。是守城统领,名叫沈戡。年二十七,父亲是林家军上任左先锋,为国捐躯后林良不忍他家独苗战死沙场,便给安排了一个护城军的职位。一是能在京中吃皇粮,二就是林家军远离朝堂后这人还能护着林青。但是这人时而聪明时而糊涂,林青装纨绔的时候没少被他抓住,逮住之后就是一顿好打。所以林青对他是又爱又怕。甚至不肯叫他大名,而是以戡字太难认,直接改名叫沈戳。此时见到最不想见到的人,林青便权当听不见转身就走。
可沈戡哪里肯答应,他早就看见林青在赌坊门口徘徊了。按照他对林青的了解,八成是有什么事需要进去但是又不敢,所以才前来解围。只见他脚踩马鞍借力,腾空而起,霎时间就落在林青面前。林青想躲,却又因为彼此太过熟悉被沈戡先手勾住脖颈,眼前一黑再回神已经被沈戡提在他腰间动弹不得。
“沈戳!你撒手!”林青用力挣扎,连踹带骂,“你这个岁数这么大还没老婆的老混蛋!林小白都生了两个了你就只会揍我!”
“挣扎无用,老实交代,在这干嘛?”沈戡用力夹着手臂,卡的林青上不来气一直咳嗽。
沈戡见状还是松了松力度,给了林青喘息的机会:“若是不说,我就带着你去林家军军营,反正你爹也回来了,若是知道你在这赌场门口,他肯定要打折你的腿。”
“你先撒手,我告诉你就是。”林青挣脱不开,只得讨饶。
沈戡松了手,将手放在佩刀上等着林青编。
林青咳了一会,揉了揉脖子;“这么多年你就只长肉不长脑子吗?”
沈戡笑着又要动手。林青连忙认怂,后退几步保持距离:“你帮我个忙,别告诉我爹。我知道他在林府后院藏了一缸花雕,哪天撬出来给你喝。”
沈戡歪头看着林青:“有你这么坑爹的吗?”
林青笑的贼:“反正我坑爹也不是一两天了。当年他以为我娘怀我的时候是个丫头,藏得女儿红不是也被咱俩撬出来了吗,你若是不说我就告诉他。反正我大嫂刚生,只要大嫂帮我他就揍不了我。但是你不一样,”林青贱兮兮的凑过去,“他绝对会以试试你功夫如何为理由,好生揍你一顿。只要我不说,就没人知道那女儿红已经变成一碗清水。”
沈戡看着林青,盘算着什么时候找机会先揍这小子一顿,只是不是现在。想了一会笑道:“行,你说吧,要帮什么?”
林青看见有希望,拉着沈戡走到一旁:“我要找个人,他欠了我钱,但是躲进赌坊了,我要去找他。本来我没什么办法,但是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你以搜查为借口带我进去,第二个是我乔装进去,你去给我爹打预防针,日后要是不小心知道了,别杀我祭旗。”说着林青将双手往袖子里一揣满脸不屑:“但是你堂堂护城军统领,无凭无据进聚财赌坊,若是被人揪小辫子,饭碗丢了不说还得被揍一顿。”
沈戡听着话,看着林青满脸不信:“你小子是进去找人还是赌钱啊?我怎么不信呢?"
林青不爽:“那算了,反正我也不差那几个钱,但是不知道我爹什么时候走,这练功嘛......”
沈戡一想到老当益壮的林良将军打了个寒战:“行吧,臭小子我真是怕了你了。我去找你爹,你换身衣服进去别让人认出来啊。”说罢便要上马离开。
“等等,沈大哥!”林青连忙拽住沈戡衣角。沈戡一听林青这么叫就知道事情要不简单了,加快脚步想上马,只是林青加了内力,一时间竟然走不动,只能问道:“看不出来啊,这许久没见,功夫精进了许多,说吧,还有什么事?”
林青笑嘻嘻凑过去将沈戡腰间钱袋顺走:"来时匆忙只带了碎银子,这进赌坊不是要钱吗,借来用用哈。沈大哥~"
沈戡气急回手就打,但林青早就一溜烟跑了。沈戡只能叹气,跨上马直奔林府。
拿到资金的林青借了件布衣,往脸上摸了点灰,又贴了两撇胡子,确认几遍的确面目全非之后这才拿着银票进了赌坊。
赌坊里乌烟瘴气,声音嘈杂,林青听的有些耳朵疼。只是身不由己,只能强撑精神四处张望,搜寻无果之后恨不能扇自己两巴掌——见过陈海的只有齐晓阳,自己都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找什么呢?真是关心则乱,平日里的聪明劲现在竟然全无。他又观察了一会四周的人,最终锁定目标走到角落里站在一男子身旁。
“门息点%3F”林青问道,那是林青小时候跟几个道上朋友学过的黑话,那意思——您是掌柜的?
那男子回头看了林青一眼,上下打量之后点点头。林青内心窃喜——赌场之中,站在不起眼角落却能注视全场的人,是掌柜的可能性大些。自己算是赌对了。林青心中喜悦面上却不动声色,对着人群一努嘴:“找条鱼。”
那男子盯着林青看了一会,走了两步掀开一个门帘,站在门口对着林青一摆头。
寻人先堵三场是这的规矩,毕竟赌客怎么说也是客人,哪有你说来找就能来找的。更何况能排到第二,这背后的势力也是不容小觑。林青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跟进去。
一进屋,唯一的大门就落了锁。林青看着屋里的几个打手有些心慌,他只有腰间一把折扇,这若是一会打起来,自己未必能捞到好处而且还会暴露身份。但是来都来了,总要先试试水。
那掌柜坐在林青开口道:“三把,比大小,你赢,留下一千两找谁我告诉你。你输,指头留下,人、滚蛋。”
此时的林清虽然强撑着不露怯,但实则内心慌得不行。出生以来第一次赌博,又是找想杀自己和齐晓阳的人,此时压力非同一般。他咽了口唾沫,点点头,坐在掌柜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