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次,或许无法完成主人的任务。
在影千肆出神的空隙,陆云承已经在丫鬟的服侍下换好新衣,飞云山庄的绣娘只有三天时间赶制这套衣服,因此这套婚服的花团刺绣比影千肆身上的少了许多,但在领口与袖口用黑晶蚕丝勾勒出笔挺流畅的纹路,显得更加典雅大气,两套款式极为相似的婚服,硬是显现出某些方面的上下之分。
陆云承的心情不错,他单方面觉得,自己成婚后,父亲的心头巨石便会落地,逼婚大业结束,此后他就可以专心钻研武学,寻遍天下高手,心无旁骛。
他看向端坐着的影卫,影千肆第一次穿着黑色以外的衣服,墨色的长发束起,藏在镶嵌红宝的金丝白玉冠中,四条坠了珠子的红绳从玉冠处垂下,乖巧地顺着锁骨落在胸前的飞云喜袍上。
满屋的红色映得影千肆的面色更加白皙,如果不是见过他双手染血的漠然与杀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是谁家被娇宠养大的贵公子。
陆云承满意地看着影千肆:“千肆,走吧。”向来冷淡的声音中竟流露出难得的温情。
“遵命。”听到主人的话,影千肆猛地站起身,他刚才沉浸在自己的担忧中,竟没有察觉到主人在等自己。
察觉到影卫的异常,陆云承多看了他一眼,影千肆不敢与主人对视,急忙将视线落在一侧的琉璃花瓶上。
贴身护卫多年,陆云承的一个眼神,影千肆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他自然不敢让主人有所担忧,急忙开口道:“主人,属下无事。”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门,路上引来丫鬟们无数的窃窃私语。
“少庄主找来的男夫人好俊美,比上次刘老爷家的千金还要好看。”南岭镇刘老爷和飞云山庄有生意往来,他家的千金是陆荣轩给陆元承的相亲对象之一。
“刘小姐哪能和少庄主夫人比,我看啊,咱们少庄主夫人就算是比江湖第一美女也不算差。”已经开始喊少庄主夫人了。
“你见过传说中的江湖第一美女吗,就这样说?”“我猜的嘛,咱们少庄主的眼光肯定不会差。”
“喂,你们不能这样比,咱们少庄主夫人是男的,应该和江湖第一美男子比。”一个绿衣丫头插嘴道。
众人想到什么,对视一眼笑了起来,传言中的江湖第一美男子,正是他家的少庄主啊。
听到不远处女子们的谈话 ,影千肆悄悄抬头看了主人一眼,主人才是真正的俊美无俦,自己怎配与之相比,能悄悄留在主人身边,已是他最大的愿望。
心里满是自卑消极的念头,影千肆面上却仍是影卫一贯的冷峻表情。
反倒是陆云承听得嘴角微勾,仿佛自己的影卫被夸赞,最高兴的是他这个主人,他脚步放慢半步,等影卫站到他身边。
见主人脚步放慢,影千肆以为有什么吩咐,他快走一步到陆云承身边,微微低头听候命令。
陆云承没有说话,而是顺着两人并排的姿势继续往前走。
影千肆这才发觉主人的心思,胸中突然酸酸涨涨的,却不敢再走到后面去。
陆云承与影千肆站到前厅的侧门处暂作等待,里面的司礼高声喊道:“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嘈杂的前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一齐投向两人。
陆云承大家多多少少见过本人或者画像,但旁边这位俊公子,看打扮似乎正是此次婚礼的“新娘”。
提前知道消息的宾客见到后仍是十分惊讶,那些不明情况的老友见状更是震惊到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安静片刻后,来宾们纷纷打量着影千肆开始窃窃私语,相互询问这新娘是哪一号人物。
陆荣轩看到这两个人有些般配的样子,更加痛心疾首,不可否认,这名不见经传的影卫打扮起来倒也人模人样,可惜身为男子,儿媳最重要的任务他根本完成不了,又有什么用!
陆云承和影千肆在柳阿嬷的指引下往前走着,影千肆看到院中人头攒动的场景,心跳顿时变得急促,门口到大厅中央的走道两侧站满了神色各异的来宾,十几米的路程在影千肆眼中变得像是幽深可怖的悬崖般难以跨越。
身体最深处的暴动情绪被唤起,影千肆的手掌激动到颤抖,仿佛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只有把这些人都杀掉,他才能继续活下去。
影千肆脖颈僵硬地低下头,目光盯着地面,不再看周围的人,他不断握紧拳头,用指尖嵌入掌心的痛楚提醒自己冷静。
可惜即使看不见那些人,但他们的视线犹如实质,一遍遍冲刷着影千肆的紧绷到将要断裂的神经。
从影殿九死一生被选□□,影千肆留下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后遗症,他无法待在人群密集的地方。
严苛的影卫训练让他时刻对周围的人保持警惕,人越多,他的精神越紧绷,甚至忍不住将周围的人都杀光。
尤其是这些人的视线正□□裸地投射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与打量。
影殿没有人发现影千肆的这个问题,否则他们不会把一个有瑕疵的影卫送到陆云承身边。
而影卫的大部分时间是隐在暗处,是以影千肆的这个毛病很少有发作的机会。
影千肆以为这几年跟在主人身边潜心习武,心性会有所提高,可惜他高估了自己。
此刻的他仿佛再次深陷影殿的巨大铁笼里,几十个孩子,只有一个能活下来;十几个影卫,只有一个能被派往少庄主身边。
“千肆,你怎么了?”察觉到影千肆气息的变化,陆云承传音入耳问道。
陆云承的声音如一股甘冽的泉水,顿时让影千肆的头脑清醒不少。
影千肆急促地喘息几下,竭尽全力稳定心神,传音回答陆云承:“主人,属下无事。”
即使有事,他又怎能让主人知道。
影千肆抬头看了一眼,他需要和主人在两侧宾客的注目礼中穿过前厅,走到庄主面前。
那十几米仿佛有千丈远,而主人此刻正在关切地看着他,他不能辜负主人的期望。
影千肆暗自运转力量,朝体内的几处大穴击去,希望暂时封锁自己的内力,这样即使他发疯,也不会伤到任何一个人。
力量还没完全封锁,影千肆紧握的右手被一个柔韧有力的手掌包裹,微凉的内力透过手心传递进来,竟在缓缓抚平影千肆体内躁动不安的内力。
“主人”影千肆看向陆云承,轻喊出声,苍白的面孔中带着一丝绝望。
他把一切都搞砸了,主人终究还是发现了他的问题,在如此重要的时刻,一个为主人拖后腿的影卫将再无价值。
正在影千肆思绪万千时,他的视线被一片大红色遮盖,陆云承隐约猜到是院里的众人引发了影卫的异常,他顺手将旁边丫鬟端着的大红盖头拿过来给影卫盖上。
本来两个男子成婚,是不需要红盖头的,但柳阿嬷还是按照正常规矩准备了一份,一直由身边的小丫鬟用托盘端着。
两只手牵在一起便没有再松开,陆云承慢慢将自己的内力渡过去,安抚影千肆几近崩溃的状态,同时领着他走到父亲面前。
“吉时已到,两位新人一拜天地谢姻缘,二拜高堂养育恩,……”
在司礼的主持下,两人拜过天地与父母,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前厅。
新郎官陆云承并不打算留下向大家敬酒,接受来宾的祝贺,众人早就猜到会是如此,纷纷端起酒杯违心地祝贺陆荣轩,同时默默把早生贵子之类的贺词咽回肚子里。
回到新房,陆云承坐下,右手随意地搭在身边的红木桌上,见手边有两盏精致的金丝红釉杯,他没有多想,拿起来一饮而尽。
“咳咳!”陆云承猛地咳嗽起来。
陌生的辛辣刺激在喉咙间划过,白酒落入胃袋后升腾起淡淡的灼烧感与热烈的暖意。
影千肆见状急忙去换茶水,酒色致昏,他知道主人多年来潜心习武,从不饮酒,也不近女色。
只是这次成婚,按照流程是要喝交杯酒的,柳阿嬷才令人备了两盏。
“怎么是酒?”陆云承接过影千肆递来的茶水,饮下一口冲淡嘴中的酒味。
影千肆急忙跪下请罪,“主人,是属下失察。”
陆云承想到其中的缘由,应该是家里那位传统守旧的柳阿嬷给他准备的。
“不是你的错,起来。”陆云承轻托影千肆的胳膊,如今这人与自己拜过天地,虽说是为了应付父亲,但也无法再任由一身喜服的他跪在自己面前。
“坐吧。”陆云承用眼神示意,让影千肆坐在圆桌边的宽凳上,他需要和影卫讨论一下在前厅时的异常。
影殿的影卫一向训练有素,而在刚才,影千肆竟有要走火入魔的倾向,如果说前院的宾客中有他的敌人,他完全可以禀明自己后去□□,而不应是那般内力浮动的样子。
见影卫坐下,半边屁股挨着凳子,一副小心翼翼非常拘谨的样子,陆云承放柔声音问道:“在前厅时你怎么了,为何心绪波动如此之大?”
“主人,属下有罪!”
本就还没坐稳的身子,听到陆云承的话后一下子跪在地上,膝盖砸地发出“咚”地一声,红色衣摆在地面散开,玉冠两侧的红珠绳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地厉害。
和上次的单膝跪地不同,这次影千肆双膝跪地,是请罪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酥酥:抱抱可怜的千肆~
陆云承:你为什么抱我老婆?
第3章 同床共枕失败
陆云承见影千肆慌忙请罪的样子,便知他对自己有所隐瞒,没有急着让影千肆起身,目光冷凝地开口问道:“你有何罪?”
影千肆跟随在自己身边多年,忠心有目共睹,陆云承并不认为他会做背叛自己的事,不过若是他真有什么问题,还是尽早解决得好。
听到主人淡漠的声音,影千肆垂在大腿外侧的手握了握,瞒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刚才在前厅,如果没有主人的帮助,自己必会失控向诸位宾客出手,到时候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影千肆盯着主人的袍角,心中绝望地开口,嗓音干涩沙哑:“属下在影殿时落下一个毛病,如果身处人群中就会控制不住自己,会、会忍不住向周围的人出手,直至杀光他们。”
说到最后,影千肆的声音带了一丝决绝:“主人,属下欺上瞒下,险些酿成大祸,恳请主人重重责罚,另调影殿其他人贴身护卫。”
说完,影千肆俯下身子,额头贴在地面,皮肤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要离开主人身边了。
今日他险些失控,难保将来不会真的失控发疯,与其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惹主人厌恶,他宁愿回影殿受无尽的酷刑折磨。
陆云承听后,目光陷入沉思,这种症状确实从未听过,原来并不是修炼邪功走火入魔,显然并不是谁都像他似的沉迷追求武学的更高境界。
“你身边有多少人时会开始控制不住自己?”陆云承问道。
影千肆闻言呼吸一滞,主人并没有因自己的欺瞒而大怒,他心中燃起希望,俯着身子更加恭敬地开口:“如果在五步以内,十一二人便会对属下有所影响。”
陆云承听后,认真地设想了未来可能会遇到的场景,需要影千肆单独面对十几个人的场景少之又少,即使有,只要自己在身边,便可以帮他抑制住失控。
这样想来,影卫的毛病似乎也不算大事。
看到影卫跪伏在自己身前,身子都要趴在地上了,陆云承弯腰,想要将人扶起来。
低下头的瞬间,陆云承觉得视线有些模糊,脑袋晕晕乎乎的,身体极为轻微地晃动一下,内功心法自动流转,脑海恢复清明。
陆云承有些疑惑地坐直身子,开口道:“我不会治你的罪,先起来吧。”。
影千肆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如此重大的罪过,主人似乎轻描淡写地就原谅他了。
“遵命。”
影千肆站起身,动作间偷偷看了陆云承一眼,不知是不是屋内红纱映照的缘故,主人的脸颊似乎有些粉红。
影卫颀长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陆云承抬头看了一眼,脑海中的晕眩感再次袭来。
“坐下。”陆云承眉头微皱,直接命令道。
影千肆急忙坐下,坐姿更加工整,只占了三分之一的凳面,随时准备起身的样子。
“主人”影千肆想继续请罪,自己的毛病一日得不到解决,他便始终无法安心待在主人身边。
“你不必担心,以后不让你独自处在人群中便可。”陆云承淡淡道。
影千肆心中的感动无法言表,“属下谢主人!”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胸腔内被无限的惊喜与感动填满,主人的话如同天籁,轻易化解了他内心深处的忧惧。
陆云承无所谓地摆摆手,视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茶壶。
影千肆见状,立刻提起茶壶为陆云承倒茶。
陆云承没等影千肆将茶杯放下,便直接伸手接了过来,指尖不小心触碰到影千肆的手指。
影千肆如触电般心头一颤,面上不动声色地将手慢慢收回,隐约觉得主人现在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陆云承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却仍觉得口干舌燥,他站起身走到门口,脚尖点地窜上屋顶,想要吹吹风冷静一下。
谁想到一阵清风吹过,非但没有让他更清醒,脑海反而更加混沌,没喝过酒的陆云承自然不知道,饮酒后即使没醉,风一吹也就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