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清如许[古代架空]——BY:清明谷雨

作者:清明谷雨  录入:05-27

  两人换了装束,各自选了剑。
  梁徽褪了一身朝服,不那般威严沉稳了,像个风流世家贵公子,眉眼还是那副无事也含三分笑模样,看了叫人觉得可亲可近,可他手上的利剑却在雪中闪着凛凛寒光。
  祝知宜凡事都认真,下巴微抬起,坦诚道:“臣比剑从不舞虚,皇上,多有得罪。”下棋也是,梁徽在他手中输过很多次。
  梁徽淡淡一笑;“正该如此。”
  祝知宜自小名满天下,存了自负与傲气,在意输赢胜负是刻进骨子里的,对一切比试较真惯了,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亦是要赢的。
  但他很快便发现,他高估了自己。
  他自诩剑术师承名派,但梁徽那野蛮招数不知出处,不按常理出招,内力深厚,与他这人一般高深莫测。
  传闻梁徽是文武平庸的废物皇子,生母是个身份低微的宫女,先帝酒后乱性,后为掩下德亏将其母子俩贬至冷宫,后来还流放至宫外,所以梁徽在八皇相争中幸免于难,捡了漏才当上的皇帝。
  祝知宜却觉得很多人都被骗了,他此刻甚至连对方到底出了几成功力都摸不着边儿。
  二人你来我往,刀光剑影,都不肯认输,祝知宜英眉狠狠一蹙,璇地而起,长剑直指对方命门
  梁徽翩翩一闪,游刃有余,剑尖如游龙,时而碰碰他手腕,时而掠过他衣袖,宛若狡猫逗鼠。
  祝知宜眉心大蹙,唇线抿得死紧。
  这根本不是比试!是逗弄和震慑,是梁徽的警醒和敲打。
  梁徽倾身,剑尖挑下一瓣落在他肩上的白梅花瓣,姿态从容:“清规,承让。”
  祝知宜久未败过,不大高兴,但愿赌服输:“皇上有何事吩咐,请讲。”
  梁徽听出他话里有话,嘴角轻掀:“这是朕一招一式赢来的,如何又变成了‘吩咐’?”
  “……是,”祝知宜觉着梁徽这么大动干戈设套让他跳必不是什么好事,“臣愿赌服输。”
  梁徽盯了他清隽的面容几秒,忽然道:“清规好像还没唤过朕的字。”
  “?”祝知宜眼睛睁大了几分,鸦黑眉目间那点观音痣也动了一下,不那么古板自矜了,显得很灵。
  梁徽好似早猜到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似的,问:“清规知道朕的字吗?”他是很淡地笑着问的,笑意却未达眼底。
  “……”
  果然,他不知道,梁徽低头擦拭剑刃,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祝知宜道:“不知下次能不能从清规口中听到。”语气很宽和,明明是平缓甚至有点温柔的口吻,祝知宜脊背莫名一凛。
  天又飘起小雪,两人视线碰在一处,几秒,又各自移开。
  梁徽的剑利落一收,转身回屋,留给他一个挺拔高深的背影。
  喜怒无常,祝知宜思忖,擦拭剑刃,跟着进了屋。
  玉屏备了姜汤去寒气,喝完梁徽便要回去了。
  祝知宜坐在一旁饮茶,看张福海拿了大氅来,扬扬下巴,示意玉屏也一起去伺候穿衣。
  梁徽微不可查地避了一下,祝知宜看在眼里,转眼去观察张福海,就站旁边一动不动,像是习以为常。
  祝知宜心下了然,或许梁徽平日里就没有让人伺候穿戴的习惯。
  他使了个眼神,玉屏很快退回他身后。
  梁徽的确鲜少让人近身,早前被贬冷宫和流落民间的经历让他生性多疑到神经质的地步,但看着祝知宜端坐在那儿悠悠喝茶,他手上的动作渐慢下来。
  祝知宜有些疑惑地看过去,梁徽一面系衣袍上的锦盘云扣一面凝他。
  “……”
  俄顷,祝知宜最终还是顶不住那沉沉目光的压力,放下茶杯,站起来规规矩矩问:“皇上需要臣帮忙吗?”
  “清规不介意的话,帮朕理理后襟。”梁徽气定神闲将后背袒露与他。
  祝知宜靠近,梁徽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很淡的墨梅清气。
  祝知宜虽自幼失怙,但在长公主庇荫下也是锦衣玉食长起来的世家公子,没伺候过人,梁徽的衣襟被他理得越来越乱。
  “……”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慌忙中,两人的手触到一起,一秒,又分开。
  梁徽低笑一声:“还是朕自己来吧。”
  祝知宜面上不显,心下大松一口气,命玉屏拿来伞,只想赶紧送走这尊大佛。
  梁徽看出来了,倒也习惯了他的不解风情,没说什么,走了。
  御书房离凤随宫不远。
  刚进了屋便有人来报:“傅公子送了信笺来。”
  梁徽打开,是段曲谱,傅苏自己作的,让梁徽等那把焦尾修好了务必到琦玉宫品析,还附了几行情真意切的词。
  宫人不知他有没有要回的,便道:“皇上,送信的人还在侧殿候着。”
  梁徽眉眼顿时沉下来,直接对张福海道:“把侧殿的人换了。”
  送东西的人是不能留的。
  等回件是假,想看看他有没有在凤随宫留宿和打探他何时回来是真。
  但他又说:“你去库里挑两件玉器让琦玉宫的人带回去。”
  打一巴掌给个枣。
  傅苏的兄长近日刚整治了大理寺那群老家伙,梁徽还算满意。
  “……喳。”
  传话的宫人被梁徽不悦的和强势的气场压得头更低,幸未被牵连,哆嗦着出去了。
  梁徽展开那笺谱看,出手碰了碰字迹墨痕,眉眼淡淡的,吩咐张福海:“拿去烧了吧。”
  “……是。”张福海心说可怜了傅公子那一腔柔情蜜意都要浸透纸背了。
  梁徽命人打热水来,眯起眼,慢条斯理将每根手指都洗得干干净净。
  早前他被贬到宫外流落吴地,便见过有风尘女子研制出一种蛊惑神志的奇墨,以此寄信与金客,那墨闻多了便是中了蛊,会迷情失心,只认用墨之人。
  后宫应该暂时还没有这种邪性秽物,但梁徽生性多疑,还是烧了安心。
  隔日,祝知宜一大早便被召去庆寿宫,佟太后身边的老人桂嬷嬷亲自来传的话。
  祝知宜想了想,自己就过去了。
  佟太后非皇帝生母,是先帝的第三任皇后,当朝丞相胞妹。
  祝知宜也只与她见过几面,很年轻,貌美如传闻,独得先帝圣宠骄纵奢蛮。
  佟后入主中宫时先帝已至花甲,所以未有所出,八王夺嫡时期不少皇子为拉拢她和她身后的丞相大献殷勤,祝知宜甚至听过她与二皇子有染的传言,不知真假。
  佟后被人捧惯了,如今新任中宫一上台便大刀阔爷改制革新削减宫例,她首当其冲,便处处与祝知宜过不去。
  佟后今日上了个颇浓颇艳的妆容,一身绣金锦袍刺得祝知宜眼花缭乱。
  那副犀利尖刻的神情气势,不愧是先朝宠冠六宫的最后赢家,确实比她那空有皮囊的年轻外甥佟君妃有脑子和手段得多。
  佟后严词斥问他为何缴了佟君妃的金簪又关了昨日那黑猫。
  祝知宜无语,那金簪上上有凤象雕纹,一个君妃以下犯上逾距僭越,戴这个无异于直接踩在祝知宜这个新君后头上。
  “不合礼制。”祝知宜迎着她的目光,开始讲道理,他最擅同人讲道理,天下万物万象,凡事都要讲个理字。天王老子来了也要讲道理。
  《宫策令》、《道安书》这些他进宫前都熟读了,并且过目不忘,礼仪规矩头头是道。
  有理有据引经据典,情真意切口若悬河。当真是和尚遇上个念经的,佟后被他那一套套掉书袋搞烦了,一拍桌面让他少揣着明白装糊涂。
  又含沙射影骂他心性狭隘,无容人之量;迂腐刻板,不懂变通。
  祝知宜也不生气,他虽治宫严谨,但对宫中一等女眷总是多为宽照通融些的,祝氏一门素有尊爱妇孺的家训,族中女眷在京城大门大户里地位亦是最高。
  梁徽后宫女妃亦有,按照大梁祖制,后宫中一定是要有女妃的,开枝散叶传宗接代后地位要比男妃高。
  但梁徽完全把后宫当作前朝揽权固权的地方,那几位虚有名份的妃子连天颜都未得见过,祝知宜对她们的吃穿用度皆为宽宥,有了贡赏也都先拨足了她们再分下去给男妃。
  祝知宜就任由她挑衅嘲讽,还是那副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说道理的模样。
  他觉得自己很站得住脚。
 

第3章 君庭
  他觉得自己很站得住脚。
  且看在前段日子梁徽已经批示当年安元太子一案罪臣乱坟可迁移立岗,自己替他挡挡这股宫中最大的妖风也未尝不可。
  祝知宜不欲与长辈计较,尤其女长眷,请安告辞,佟后摸了摸新描的长甲,阴阳怪气一笑:“皇帝很忙么?怎么也不来本宫这儿坐坐,他就是这般尽孝道的?”
  “这么多双眼睛可看着呢。”
  “你这个做君后的也不知道劝?”
  祝知宜一顿,这话听着有些怪。
  但又说不出哪里怪。
  印象中梁徽确实很少面见这位“母妃”,不似他圆滑周到滴水不漏的做派。
  祝知宜坐在回宫的架撵上想起佟后意味深长的笑容,心头生异,思忖一二,擦开车帘,吩咐乔一:“你去查查太后未进宫前的事。”
  寅时,祝知宜雷打不动在自己宫里练字,玉屏呈上一雕花木盒:“君后,海公公亲自拿来的。”
  祝知宜打开,一支玉簪。
  罕见的和田玉,羊脂白,浅水碧,温润无暇。
  做工精绝,雕的是龙风半壁,首尾相生,他打量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又搁了回去。
  御书房。
  张福海敲了门进来添茶,禀告:“皇上,那簪子送过去了。”
  梁徽阖上折子,抬眼,没说话,张福海人精,忙答:“君后在练字,奴才没见着面,给玉屏了。”
  梁徽沉默,捻了捻食指腹上的刀痕,也没多问。
  祝知宜是这样的,练字时谁都不能扰,天大的事也得排队等着。
  张福海又道:“皇上,下午中关库掌司又来要厘帐,宗人府的册还空着名儿没写,国库那头新的账审又到了……”
  张福海苦哈哈的,桩桩件件接踵而至,叫人喘不过气,可——
  “印章、令牌还在太后那儿……”
  “这……”
  “你急什么?”梁徽眉梢挑起:“该急的人还没急呢。”
  张福海:“?”
  梁徽微微一笑:“这不还有朕的好君后呢吗?”
  年尾月中,祝知宜要到宣和殿作宫训,即中宫去各库各司巡检训话,半年一度。
  这是祝知宜任君后以来第一次主掌宫训,此前中宫空缺,都是太后暂代监宫,各部各掌司都等着亲眼瞧瞧新主子的行事气性。
  看着乔一跟玉屏往自己身上倒饬的环佩、玉带、锦袍、疏璃头冠,祝知宜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乔一自小在太傅府伺候他,说话也随意:“公子如今正是立威的时候,暂且忍一忍。”宫中都是拜高踩低欺软怕硬的,他家公子是罪臣之后,前朝无依已是如履薄冰,排面排场上再不到位,更少不得让人看轻。
  玉屏跟了祝知宜这些时日,也不似从前怕他,端了昨夜那玉簪来问:“君后,发束太素了,要不要把这簪子也戴上。”君后这张谪仙下凡似的脸天天清汤寡水的可惜了,内务府送来的绫罗绸缎、佩环玉饰如今都压了箱底。
  祝知宜可有可无,玉屏便给他戴上。
  宣和殿百司参拜,祝知宜抬手受礼,他本是生了一副和善的观音相,但不笑便端严清肃,正气端然。昨晚记人名又记到夜中,这会儿强撑着气色不大好,倒是显得有些清冷不近人情。
  他脸盲,认不全人,但问起话来毫不含糊,三言两语命中要害,各司越答越不敢糊弄,祝知宜看下边有人暗地抬手擦汗,不枉自己这几日天天看账到三更半夜。
  梁徽治国还行,治宫真不怎么样,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太后手下这一笔一笔烂账他也从不过问。
  祝知宜说要看采购账本,尚宫房掌司推脱账薄为宫秘,只认印令,无令不开封。
  谁都知道印令还在太后那儿。
  祝知宜有些不解地凝了此人两秒,又开始讲道理,《明德》《懿礼》某册某页,条条规规要给人掰碎了揉开了讲明白,又命京羽卫押下那掌司,就在百官众目睽睽之下,去其官饰官服。
  祝知宜语气不严厉,甚至是温和的,话却雷霆万钧:“尚宫房掌司藐视中宫,目无纲纪,敷衍推脱,意图逃避宫检,犯失礼、失职、失德之过,去三品,罚奉例。”
  一顿杀鸡儆猴把在场之人弄得脊背生凉。
  新君后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他都不屑撤你这尚宫房掌司的职,直接便把宫中采购这一块职能从尚宫房剥离出来交给三司库。这无异于釜底抽薪,往后无论是这位赵掌司,还是太后手中那几块令牌都没了用处。
  这下下面的人知道急了,新主子外柔内刚,说一不二,纷纷表忠心。
  祝知宜知道这是人家的阳奉阴违,也不当真。
  散了朝,诸位宫官恭送君后回宫,殿门一开,众人皆是赫然一惊。
  天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雪来,皑皑一片,仿佛要把大地都埋起来,旷寂天地间,一人执伞站在殿前梅花树下,长身玉立,眉目漆黑,眼带淡笑望向他们君后。
  玉冠、佩环、紫金绣边外袍,是圣上。
  各宫长官顾不得讶异,跪了一地请安。
  祝知宜皱了皱眉,宫训历来就没有皇上亲临的,梁徽来干什么?这是信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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