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替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可爱遥

　　他打小儿都只有阿娘口授身传，偶尔偷偷跟哥哥一起去学堂蹭课，并没什么正经学问。见自己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姊各个腹有诗书、出口成章，他羡慕得不得了。不想儿时留下的遗憾，今日在上官府能落一个圆满。
　　上官锦出门理事，他就一人躲在书房里读书，读的多了他也难免有些疑惑。上官锦虽则是极风流的人物，瞧着却又并不是那等好舞文弄墨的雅人韵士，他如何能有这许多珍贵藏书？
　　他书房里的诗文典籍，从先秦到如今，各家名篇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些是名家手迹。单是这一间书房，怕就能抵得上世上许多老夫子一辈子的的学问。若非有心搜罗寻求，他决不能做到这一步，还是说……
　　玉念锦正思索着，一张薄薄的花笺便顺着书页从他指尖滑落到地上。他怕是什么要紧东西，慌忙放下书册弯腰捡起来，定睛一看，那上面画了一个人。
　　这人身形颀长纤瘦，眉眼冷淡，隐隐含愁。花笺已经有些褪色，连墨迹都淡了，角落还有卷翘后又被压平的浅浅折痕，一看便知常被拿在手中把玩。
　　一定是画师特别在意喜爱的人，才会被这样细细描摹在纸上，在每个思念深重的夜晚睹物思人吧。玉念锦不知怎的移不开目光，心中是说不出的羡艳。他不知旁人是怎样，只对他来说，像这样被人珍而重之的日子，一天就够了。
　　轻叹声气，似是自怜又似是叹惋，玉念锦小心翼翼地将花笺好好夹回书页中。待要翻页时才发觉这一页抄录的是杜樊川的诗：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边上还有一行小字批注：月有常圆日，君无再归期。
　　落款，锦。
　　玉念锦的指尖落在那微微褪色的墨痕上轻轻摩挲，仿佛都还能触碰到上官锦当日在这上面倾注的深情。
　　看上去冷冰冰的又凶巴巴的人，还以为这是他天生的脾性，可原来他也这样爱过一个人、思慕一个人。那被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该是有多幸福？
　　玉念锦下意识地刻意放轻自己的呼吸，生怕惊扰那画上的人，心口泛起一圈一圈涟漪似的泛起细密的麻痒，逐渐有些喘不上气。只是当时他尚未解风月，不知这是痴情所困，还以为不过是自己在屋里憋闷久了，放下书卷扶着腰起身想出去走走。
　　碎玉正候在书房外，听见动静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扶正冠帽，“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玉念锦朝他笑着摇摇头，手往明禧阁的中庭指，意在想逛花园。谁知碎玉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弄得玉念锦蹙起眉毛，满眼的困惑。
　　“公子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你到处乱走，你肚子都这么大了，万一被人看见传进少夫人耳朵里怎么办？”
　　碎玉说着就把玉念锦往书房里推，“算我求你，再多看会儿书，公子一会儿就回来了。”
　　可玉念锦不肯，他总觉得这书房里的空气沉闷得有些压抑，教他一刻也不想久待，为此居然一反常态地和碎玉在书房门口拉扯起来。玉念锦力气倒是小，可碎玉也不敢认真和他动手，一来二去看上去倒像是他二人搂搂抱抱，不成个体统。
　　幸而上官锦来得快，把二人一道呵斥了，然后才牵起玉念锦的手回屋，亲盯着玉念锦将年太医配来的苦哈哈的安胎药喝下去才算完。
　　可明禧阁这边早就安插了赵如沁的眼线，平日里玉念锦总默不作声也不爱露面倒还好说，今次和碎玉两人在书房外闹起来还惹得上官锦不快，算得上是一桩新鲜事。因此这里玉念锦刚被上官锦带走那边落麟轩的阿碧就把消息带给了赵如沁。
　　赵如沁不以为意，一面给自己剥着新进荔枝一面漫不经心地嗤笑，“两个奴才吵架也配来告诉我？当真是敷衍极了！”
　　阿碧见她捏着荔枝放进嘴里，慌忙躬身上前，摊手接核，然后压低声音，“若只是奴才吵架，奴婢也不会蠢到来惊扰您。只是收买的大庆说虽瞧不真切，可远远看过去，小哑巴的肚子都挺起来了，倒像是……”
　　阿碧不敢往下说，赵如沁将核吐了之后狠狠一拍桌子，“你开什么玩笑？！那奴才虽然长得一副狐媚样子，可他是个男人！”
　　“奴婢当然知道，所以才来禀报您呀。哑巴生了那般模样，谁知会不会妖术妖法？这可不得不防。”
　　赵如沁捻着指尖凝眉思索，直到残留的果汁变得黏糊才捡起被丢在一边的帕子抹手，显出一种揣度疑虑来，“之前大庆说年太医时常来府中给他诊脉煎药？”
　　“是，不过年太医口风紧，怕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赵如沁蔑然哂笑，“活人哪有信得过的，我只信死物，你让大庆想办法把年太医倒掉的药渣子给我弄些过来。”
　　阿碧跟在她身边的时间长，虽未说明也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将碎玉偷偷倒在墙角根的药渣子捡了包起来送到外边的药铺叫大夫细细查看，果然是安胎药的方子。
　　“除了寻常的安胎药材，还加了一味黑枸杞和当归，都是补气血的。”
　　阿碧这么说了，可男子怀孕这事实在太过惊世骇俗，赵如沁眉头紧锁着怎么都不敢相信，“别是老头子扯谎吧？”
　　“那老大夫说药中的黑枸杞是西域来的上品，进贡用的，有市无价。因此他一看就知奴婢不是寻常人家的丫鬟，所以不敢隐瞒。”
　　听了这话，赵如沁的脸色便如同暴雨前的天空，黑压压笼来浓浓墨云，哪怕是阿碧看在眼里都还有些心颤。她小心打量着她的神色，半晌儿才迟疑着开口，“公主，不如我们去告诉夫人吧？夫人那么讨厌小哑巴，不会坐视不管的。”
　　赵如沁冷笑一声，“夫人盯明禧阁盯得可比咱们紧，大庆不是说她在明禧阁已经闹过了么？多半是不中用。”
　　“那……”
　　赵如沁思索片刻将软帕丢开，眼神骤然凌凌，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那用凤仙花染就的鲜亮红指甲上镀了一层碎金，却依旧盖不过她眸中的寒意。
　　“肚子大了总有瞒不住的一天，又不是只有我们落麟轩要他死。”
　　她的声音冽冽，无端在这暖风熏熏的六月天让侍立在身侧的阿碧打了个寒颤。


第十二章 蛇汤
　　八月，寿春城的紫薇花开得极盛，深红浅紫的细碎花蕊如同珠玉攒在枝头，摇曳生姿，映得上官府花园中的那一泓湖水都像是紫薇花织就的绸缎。玉念锦的身孕六月有余，他人本就瘦小，夏衫又只薄薄一层，肚子就显得尤为的大。
　　纵使上官锦手眼通天也不能遮住所有人的眼睛，捂住所有人的嘴巴。时间一长，玉念锦有孕的消息不胫而走，他阴阳人的身份也难免在府中有了议论。上官锦倒是为了震慑下人光天化日地杖责了嘴碎的奴才，可到底法不责众，他便有雷霆手段也无可奈何。
　　谁知赵如沁这回倒是做起贤德人来，不仅帮上官锦料理了几个多嘴的，还亲自替他训导妾室，叫她们安分守己，别想着歪门邪道。尤其是早就和玉念锦结下梁子的周素晚，听说赵如沁单独留她在落麟轩里说了一个时辰的话。
　　上官锦对她这样仁厚颇为赞许，在她院子里一连宿了好几天。旁的妾室见向来不受宠的少夫人都借此得了上官锦的看重，也忙上赶着去给玉念锦献殷勤。玉念锦是个软弱冷淡的性子，除了上官锦他谁都不爱见，把那些想投巧的人全挡在门外连条缝儿也没给留。
　　可周素晚要比她们聪明，她特意挑了上官锦在的时候亲自捧着一个小小的砂锅上门，说是炖了白蛇汤来给上官锦尝一尝。
　　原来周素晚娘家嫂嫂王氏出身猎户人家，周素晚被上官锦纳为妾室之后便提拔她嫂嫂一家去看守上官府的林场。这王家本是下等人，独有一门捕蛇的手艺，蛇肉在寿春算是滋补的上品，王家便常捕了蛇来自己养着，凭这赚了不少钱。
　　上官锦知道这其中原委，果然让碎玉放她进来，彼时他正搂着玉念锦给他讲韩信胯下之辱的故事。见到周素晚他将《史记》合上丢到一边，懒懒散散地问，“什么好东西要你巴巴送来？”
　　周素晚将小锅放到桌上才盈盈给上官锦行了个礼，“妾娘家哥哥说家养的蛇中居然出了白蛇，白蛇是吉兆，所以特让妾奉于公子。”
　　上官锦听闻不由眉毛一挑，“白蛇？”
　　“是。”
　　周素晚给身边的丫鬟小霞使了个眼色，小霞便端着锅行至上官锦身前躬身奉上。上官锦掀开锅盖，一股清淡却极鲜的香气便扑了满面，待腾腾热气稍散之后，果见锅底卧着一条通体雪白的蛇，点缀着白玉豆腐和碧玉葱花，看着叫人食指大动。
　　他合上盖子，点头称赞，“果然不错，你有心了。”
　　周素晚羞答答地低头，眼睛却下意识往乖乖坐在上官锦身边的玉念锦身上一溜，转而笑盈盈地开口：“公子喜欢便是妾的福分，哥哥说了，蛇肉于人大有裨益，尤其是怀有身孕的，最进补了。”
　　上官锦眸光微微一黯，没再说什么就挥手让周素晚退下，等人走之后碎玉小心觑着他的神色盛了一碗蛇汤过去。
　　“公子，这汤……”
　　“让年太医看过了再送来。”
　　碎玉领命去了，年太医也仔细验过，说这确是上等的蛇肉，于孕夫大有裨益。这样，上官锦才叫小厨房又热了端来给玉念锦，让他吃了补补身子。
　　玉念锦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光是看着那蛇的模样就胆颤，更别说要下嘴。因此哪怕上官锦亲自拿勺子舀了递到他嘴边，他也摇头不肯吃。
　　上官锦明白他的心思，这些时日他陪着玉念锦的时间多，一身的刺在玉念锦的温软乖顺之下被磨平不少。见玉念锦这样他只是一边搅着汤汁一边轻声告诉他，“这是好东西，寻常人家见都见不着，你乖乖吃了我们孩子才会更聪明健壮。”
　　玉念锦轻咬嘴唇，看着上官锦露出为难的神色来，怀孕之后他那一双眼睛变得尤为透亮，水盈盈地总叫人情不自禁放软语气。
　　上官锦无奈，腾出手来揉揉他毛茸茸的小脑袋，“那我先吃给你看。”
　　他说着果然将手中的汤喝了个精光，还特意在玉念锦面前啧啧嘴，“鲜香入味，和你爱吃的鱼糕差不多。”
　　玉念锦原本一直将眼睛瞪得溜圆，见上官锦果然安然无恙才松开紧紧攥着他衣角的小手，乖乖点头。上官锦展颜，让碎玉又盛了一碗过来，一勺一勺亲自喂玉念锦喝下，然后哄孩子似的拿帕子帮他抹嘴，顺便捏捏他圆了不少的脸蛋。
　　“这么听话，不枉我疼你一场。”
　　玉念锦抿起嘴角含笑往他怀里依去，上官锦便顺势将他搂住，调笑一句，“怎么有孩子了反而越发爱撒娇？这么粘人可怎么好？”
　　玉念锦听说就要挣开他的怀抱，上官锦忙安抚地揉揉他的后颈，“与你玩笑呢，你粘着我，我很欢喜，好叫我知道你也爱着我。”
　　“爱”这个字甫一入耳便慌得玉念锦打了个颤，在上官锦面前他怎么敢奢求这样的告白？不应该的，上官锦自有他的爱人，他般配不上。
　　可心里想是一回事，流于表面的言行举止，又是南辕北辙的另一回事，不论玉念锦如何理智清醒地告诫自己不要轻易陷入这名为温柔的漩涡都是无济于事。上官锦仿佛一杯甜蜜的鸩酒，一朵娇艳的罂粟，玉念锦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他只是沉溺于上官锦的怀抱，将所有的理智清醒全部抛开。上官锦说“爱”，那他就去“爱”好了。左不过这条命是他救回来的，左不过上官锦已经是这世上他最后可以触碰到的、在意的人。
　　这人世间于他如同一片荒漠，上官锦是荒漠里的最后一朵花。
　　*
　　那白蛇汤玉念锦喜欢，只是总想要上官锦来哄他，便常常装出吃不惯的样子，一来二去时日长了，偶尔周素晚那边没送来他自己反而有些想。
　　上官锦提防周素晚，每每都要让年太医看过才许玉念锦入口，只是后来一直没出什么差错，也就渐渐把这事儿丢到脑后。
　　十月里寿春入了秋，玉念锦的身孕也八月有余。他肚子挺得老高，上官锦怕不方便特特叫人将一直闲置的疏桐阁收拾出来让他住。疏桐阁是从前上官玉的住所，院如其名，栽了几株疏疏梧桐。一到秋天那缤纷的梧桐叶子便如同一树一树的华盖，风吹过发出哗啦哗啦的细响，像极了上官锦的低喃轻语。待到落叶铺满院落，就仿佛是覆上了一层最厚重古朴的金黄色绒毯，烘得整个院子都暖融融的。
　　玉念锦贪恋这样温暖的景致，时常一个人扶着栏杆往外瞧，一望就是大半日，也不知是在望树还是在望人。上官锦知道后便推掉许多琐事，每日都早早过来陪他，只为他能安心生产。
　　孩子月份大了越发活泼，爱在玉念锦的肚子里折腾打滚。不知是他的小拳头还是小脚丫总在他肚皮上撑出一个小鼓包来，看上去顽皮可爱。上官锦搂他的时候手就总忍不住去摸他的肚子，宽厚掌心下那幸福的弧度和玉念锦绵软的呼吸，如同一方小小红炉，将温度一点点渡到他心间。
　　玉念锦怕痒，受不住了就往他怀里钻，勾着他的脖子撒娇，那副娇憨的模样令人爱不释手。虽则不会说话，可他满心的爱意仿佛能从澈亮的眼睛里溢出来，上官锦喜欢亲吻他的眼角和嘴唇，回应他的痴缠，方觉这块石头终是让他给焐热了。
　　只可惜这好好的满室旖旎偏叫不知风月的碎玉给打破，他敲门说碧远斋那边又送了白蛇汤来，问玉念锦要不要现在吃。上官锦怕汤凉了玉念锦闹肚子，只好按下心头火气，坐起来穿好衣裳唤人进来，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从碎玉手中接过碗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