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宴开始多时,还不见顾南召的身影。倒是那戚岚伽跳下鼓面,踏着舞步飞来御下,一双丹凤眼里都是情愫,不停在小皇帝眼前晃悠。
这场面还真是眼熟,前几日,顾南召可不就是这般向自个献媚的吗,看着顾南召这般是胸口憋的慌,看着戚岚伽这般,便是恶心……
“德顺,你去看看,那人在做什么,你就同他说,宴上有贡酒,管够。”
太后在一旁听着,又见小皇帝愁容满面,难免说道几句:“陛下弱冠已久,也该收收性子了。还是雨露均沾的好,别再闹出什么专宠的事。”
太后这话说的,也算是松口不再阻拦顾南召与小皇帝的事,但他不多管,也不意味着放任两人胡闹。
德顺得了命,便去传话。
“我不过是个伺候的奴才,怎上的了浮光台赴宴。”
“哎呦,顾将军你这是何苦呢?陛下已经在等着了,贡酒管够。”
顾南召笑笑:“可是真的管够?陛下一向不让我沾酒,今日这话可是当真的?”
“顾将军,君口无戏言。”
“那好,我去。”
鸟儿又落了满树,顾南召吹响口哨,惊得了它们四散飞去。
时候到了……
锦花八宝朱红袍子,雪色大氅,束发配冠,满匣子的头饰发冠他没看中一个,倒是捻来一片银杏叶,轻轻吻上,别在耳边。
顾南召以这副模样出现在浮光台,引的本是在看戚岚伽的众人,纷纷转头望向他,倒不是他这副模样有多惊艳,而是太过匪夷所思。
满朝文武之前皆猜,顾南召是在哪躲了起来暂避风波,万万是没有想到,他会被小皇帝纳在内宫。折辱人的方法很多种,最可怕的便是辱心。小皇帝让顾南召以一个公子的身份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何等残忍。
顾南召跪下向上座行礼,拱手之间露出淤青的手腕,与他那无血色的脸,无光的眼睛,相互呼应,忠义侯看在眼里,也不管礼数,直接愤然甩袖离去。
“奴才,参见陛下,参见太后。”
“嘎嘣”一声,小皇帝手中酒盏被捏碎。
这人……自称什么?
小皇帝气急,想也没想就将手里的东西向他扔去,恰巧戚岚伽舞至顾南召前头,为了躲避飞来之物,直直摔倒在地。
戚岚伽眼神惊恐,他当是小皇帝不满意自己,顺着小皇帝的目光看去之后才发现,顾南召跪在他后头,还身着内宫之人的宫衣。
他顾南召要自称奴才是吧,那好啊。
“还不上来伺候?”
先做出反应的是戚岚伽,他走了上去。“陛下,可是我舞的不好?”
小皇帝看着他,眼里出现的却是顾南召,耳边更是那句:“卿儿,可是我哪做错了?”
“谁让你上来的,滚下去!顾南召,你还不给孤滚上来。”
顾南召听着没多大反应,在百官注视之下,踏上御前跪伏伺候,斟好酒,举过头顶。
“陛下请用。”
看着顾南召平静的脸,小皇帝心里堵的慌,不知该怎么宣泄,只能掐着他下巴问:“顾公子可是不悦?”
顾南召笑得灿烂:“陛下所予,皆是君恩。奴才,甘之如饴。”
这句话之后,两人之间再无交谈,太后看在眼里,知晓他二人之间定是有什么隔阂。
“顾南召,你到哀家这来。”
“是。”
以前的顾南召算不得跋扈,但也是性子张扬的,现在这个顾南召连着太后也觉得陌生。太后也当是还他救治的恩情,把他叫去坐下,让德喜伺候着他。
该是上蟹的时候了,这时的螃蟹最为肥美,红橙的蟹壳上泛着油光,盛在光润乳白的瓷盘里令人垂涎。
顾南召也得了一只,太后是听过顾南召说他是沾不得虾蟹的,正欲说些什么,小皇帝已经走来把人拿在手里的蟹扫去。
“这是你能吃的东西?”
太后是笑得,笑人至少是关心的,戚岚伽亦是笑得,笑人连个蟹也不配吃。百官是哆嗦着的,看着面前的蟹都不敢动,感慨小皇帝是越发暴戾。
蟹不让吃,酒总能喝吧,顾南召跪着请罪,待小皇帝坐回后,便自己给自己斟酒,用酒盏喝的不过瘾,就拎着酒壶灌,喝光了,便朝德喜要。
太后则劝:“哀家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也不能糟践自己。”顾南召这沉寂模样,和太后初入内宫时一模一样,他像是明白二人之间在闹什么。可至少小皇帝心里是有他的,要比他当年好的太多。
太后明白,自个以前是猜错了,什么顾南召吹枕边风……现在看来,倒是小皇帝的一厢情愿。
“顾南召,哀家这个太后还在,晨昏定省别忘了。”
顾南召垂首应着,为太后布菜。
“不对不对,是哀家糊涂了,没得封号,依着礼法是不能入寿康殿的,按着品级来说,你原先是五品,按着这样算……”
太后没有避讳什么,说的很清楚,御座上的人都能听见,包括在下头候着的戚岚伽。
他顾南召凭什么……
小皇帝听着眼睛亮了又暗,他现在一点也不想把人关在内宫里。
“太后抬举,奴才不配。”
太后继续同顾南召寒暄,依着戚岚伽的性子,怎肯让他一人独占风头。
“我听闻顾公子,武艺超群,不知今日可有幸一观?”
定国公附和:“我听闻当年顾公子闹雅集,舌战群儒,群儒皆败,气急败坏之下写骂顾公子的文章百之有千,元起皆知顾公子骁勇善战,演武有何好看。还请顾公子,上前赋诗,让我等也见识见识顾公子文采以消俗套。”一口一个公子叫的重。
看着顾南召要死不活的模样,定国公脸色爽利:顾南召你一心一意为小皇帝效忠,这下可好,被小皇帝使唤完,落得个凄惨田地。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不能让他以命抵命,怎样都是不够的。
御座上的二位没有理会,依着俗理,皇帝的人怎能去取悦众臣。
顾南召倒看了定国公一眼,真提着酒壶应下。小皇帝知道,这人是要发疯了,可……疯了总比痴着好。
“奴才献丑了。”
他摇摇晃晃走下去,边喝边念:“千杯酒,不堪浓,浮光掠影却娇作。
他指了指戚岚伽,再踉跄着行至定国公案前,双手撑住定国公的肩。
“情视不知道秋意好,反惜春色意撩人。”
酒劲上来,顾南召觉得有些燥热,拽去肩上大氅扔至一边,手指着不敢食蟹的大臣。
“玉盛馐,不知食,隔案观景应自身。”
“满地花色如冬雪,寒意自知藏不发。”
壶里的酒又没了,顾南召随手拎起一壶回了座,众人热闹没看成反被他一一讽刺,让顾南召作诗的口是定国公开的,他又不能发作,脸上不知何等精彩。
蟹也吃了,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完,太后说是要回去小憩,小皇帝便叫着散了,临走前他看了眼顾南召,神情复杂。
顾南召似是还没喝够酒,赖在浮光台不走,到处找酒喝。
“顾公子,许久未见,顾公子依旧风光。”文渊侯过来笑看顾南召。
“侯爷也来看顾某人笑话?”
“哎,本侯也算是与顾公子相识一场,怎会干出这种事,不过是与顾公子许久未见,想着与顾公子叙叙旧。”
“只是可惜,可惜啊!”
“可惜什么?侯爷倒是说说。”
“可惜顾公子一代将才,落到如此地步,元起之哀,本侯实在是痛心疾首。”
顾南召今日反应,明显是对皇室仍存忠心,有道是落井需得下石,顾南召忠心不消,对他们而言是极大隐患。
顾南召仰头灌酒,闭着眼藏去眼中情绪。“侯爷说够了吗?顾某现在只想喝酒。”
文渊侯见人没反应,悻悻走开,一人不行那便再上几人。在文渊侯的示意下,又有几个大臣过来。
“往日还不觉得,今日才发现,顾公子姿色尚佳。”
“是呀,倒是要比花楼里的姑娘,还要艳上几分。”
“你们还别说,顾公子这一番打扮,真有些风味,不愧是顾公子啊,外能征战,内有……”
“滚开……”顾南召怒斥一声,放下手中酒壶,他要走,那些人便拦。
“别呀,你们这是作甚,人家现在好歹是陛下的人,可不是花楼里的姑娘啊!”
“但要说,还是顾公子有法子,想必……”
众人哄笑,什么话臊人就说什么。
有人还想再说什么,顾南召直接一拳打在人脸上。他这一举动,正中那些人下怀,被打的大臣,躺地装昏。
紧接着的,就是一句:顾南召宫中杀人。
霎时间,场面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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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千杯酒,不堪浓,浮光掠影却娇作。讽刺戚岚伽徒有虚表,技艺不精乱显摆。
情视不知道秋意好,反惜春色意撩人。讽刺定国公忘恩负义,只想它好,不记皇家恩典。
玉盛馐,不知食,隔案观景应自身。满地花色如冬雪,寒意自知藏不发。讽刺心中有鬼的大臣,只知道反省不做改变。
第36章 阁下何不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顾南召秋宴当日带着数千私兵逃出王城的消息在元起传开。
“将军,将军?”匀舒唤着顾南召,他这几日不是发呆,就是莫名傻笑,本来就脑子不好使,别再是痴了。
“啊?”
顾南召回过神,以退为进的策略,他不信小皇帝还敢再锁他。不过……揉着那人睡格外的香。
顾南召又傻傻的笑起来,匀舒见着,心里不是滋味,小皇帝竟把顾南召软禁在内宫,这事别说是顾南召会气痴了,放在他身上,他怕是会直接咬舌自尽。
“对了。”顾南召想起些事赶马离去。“大当家!行军的日子可还习惯?”
大当家板着脸,一开始上了顾南召的贼船就算了,现在人又入了他的贼窝。那日他本是睡得好好的,人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被绑在马背上,除去他之外,还有西郊寨子里的兄弟也被强行带着一道逃出王城,东郊的也没能逃过一劫。
现在已经行军三日,他来问人习不习惯,他咋不问人愿不愿意呢?
“大当家,跟着顾某,顾某不会亏待你的,你放心,东郊村重建,户部要重登户籍,两家寨子里的户籍,全算在里头。回去,你们便是清白之身,配有良田。军中饷银照发,顾某这招安条件可还满意?”
“二弟啊……”不满意又能怎样?整个元起都知他顾南召造反了,他们现在回不去不说,还被算入反贼之流,留下是难受死,离去也是要逃亡的。
“大哥,在军中得称将军。”李二牛憨憨笑着提醒大当家。
“哎呀……”大当家有苦说不出,只能撇过头不理会这几人。
顾南召对李二牛比出一个大拇指,后见大当家不再理他,又赶马去找王麻子,把刚才同大当家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哼!朝廷走狗!”
“哎?王大哥这话这就说错了,顾某现在是叛逃的反贼。”
顾南召带着人一路往旱地方向赶,沿途派匀舒扮成商贾模样,进城去用精米换糙粮麦麸。出发时是数千人的队伍,这会却是不知不觉中成了近万余人的队伍。
大当家看的瞠目结舌,“顾将军,你同我说句实话,你到底养了多少私兵?”
“不多不多,也就二万余?”
“将军说甚?”二万余私兵……何其恐怖……
“那……我们可是还要再等一阵子?还差万人呢。”
匀舒笑笑:“用不着,占定文渊郡,这些兵马绰绰有余。”
“那是,我可是威武战神!”顾南召说的得意,周身意气风发,谁能想到这人前些时候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既然是以造反的名义出来,顾南召也不再考虑掩饰什么,带着大军直逼文渊旱地。
这离旱地还远着,就遇上灾民逃荒的队伍,顾南召把人拦住,后安排将士们就地升火熬糙米粥,等人吃饱了,才去询问情况。
“老人家,旱地现在情形如何?”
“提不得,提不得啊……军爷你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啊!”
老者神情惊恐,一个字也不敢透露,顾南召再看看其他人,皆是低头不语。心下了然,他们是在惧怕朝廷的人。
“你们别怕,我不是朝廷派来的人。”
带着这么多兵马,还说不是朝廷的人,这谁能信?
直到顾南召的“南”字军旗被风刮起,人堆里走出一个人,他开口问道:“军爷,可是顾南召将军?”
“正是在下。”
听见顾南召的回答,那人哭的歇斯底里。“顾将军真的反了,顾将军真的反了!天不佑我元起,天不佑我元起啊!”
“旱地到底发生何事?还请细细告知。”
“这……这……说来惭愧,在下便是旱地县丞。”
今年旱季来的早,旱地久久一雨不下,地里失收,县丞往上报,只得到粮税照缴的回复。一开始,还能应付,县丞变卖家产,差人四处收购粮食,可后头粮价涨上来,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再之后开了旱地赈济粮仓,勉强撑上一段时间,熬不下去之时,县丞亲自去了文渊郡一趟,面见文渊侯乞求赈灾一事。
可他哪知文渊侯是个笑面虎,面上答应的好好的,还做出四处征粮让商贾捐粮的样子。等粮齐了,便把人哄回去,说是不日送达,可直至上月也不见赈济粮运来不说,更是让人封锁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