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论是哪一个,显然都不是一个好的求援对象。
“不论如何,确实是需要去趟丰城的。”余沙对司恩说,“如果朝廷真的决定和余望陵联手,丰城就会是前线,朝廷一定会联系翟谡沟通北伐的细节。此举既然要联合流民军,与稻城这里如今的情状息息相关,我们需要知道消息。”
司恩也知道此事要紧,问:“那就等他们今日回来再议,你要去?”
“我去是最好的。”余沙说,“别忘了我是什么出身。”
司恩听他打趣,一时还有些发愣,没想到他如今对这些事也不再讳莫如深了,确实是变了许多。
徐子源在旁边云里雾里地听他们打了半天哑谜,也插不上话,左思右想,轻咳了一声,引来余沙和司恩的注意。
“北方的局势我们姑且还算熟悉……”徐子源出声,“不知二位又对东南的战事如何看呢?流民军和朝廷已经胶着那么久了,怎么会突然大败朝廷军队,将其全线清出徽州界内?这个统帅沐窈,从未听闻其名号,这究竟是个什么人?”
余沙和司恩又是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出一股不知如何言说的情绪。
谁是沐窈,这个问题,也许天下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了。
余沙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那几张寥寥写着东南局势的纸上划过。摸着那已经干透了的墨迹,仿佛透过它,又看到了故人。
徽州之战,纸上写来不过寥寥数笔。看下来,却着实让人触目惊心。
流民军与朝廷的战事胶着,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流民军原先都是平民,不善作战。但也有一层原因,是因为流民军之中首领太多,大家一面一起作战,一面又经常因为战利品的分配,和被分配的扫荡区域的大小而多有争执。于是乎,朝廷即便没有强将,只靠临时征召入伍的士兵也能与之相抗。
直到今年秋天。
今秋,再又一次因为分配的问题,流民军中的一支队伍内部起了争执,甚至延误了撤退的时机,被朝廷回防的军队逮了个正着,队伍被歼灭大半。
这些人退守之后,流民军内部,开始了一场大清洗。一连几日,被谋杀乃至斩首的流民军将领头目就有十人。
这只被沐窈用鲜血强行凝结起来的军队,在朝廷隔岸观火的笑话声中,在秋日的晖光里,剑指徽州。
沐窈亲做先锋,临在阵前,单枪匹马持长枪率先冲阵,直取对方先锋首级,又连杀数人,起冲营之势,带着流民军一拥而上。不到半日,就攻陷了徽州城。
至此,沐窈一战成名。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这日傍晚,叶绾绾和关澜又回来的晚了些。
他们今日又遇上了流民军,带回来的许多人身上都挂了彩。一部分被伍浚带着去了附近的另一营寨休息。老弱妇孺带回了寒号寨,送去了蓝百灵那里。
叶绾绾已经是几日都没休息了,一进屋就先拿了桌上放着的水碗,也不问是谁的,一口闷了。喝完还不觉解渴,继续朝司恩要。
“人不好带。”她连喝了三碗水才开口:“许多人没见过血,平时凶神恶煞,真的看到流民军就犯怂。其实我们打下来感觉,除了那批匈奴人,这些人并没有多厉害。”
司恩看她眼神还在找吃的,递过去一盘馒头,说:“让你留心人,这十几个营寨的人终究还是要筛选的。还有北边的情况,今日摸清楚了吗?”
她们在那交换消息,余沙看着关澜,这人进来之后一言不发,脸上还带着脏,也不擦擦,就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了,拿了个馒头干啃,不知为何觉得很有意思。
关澜啃了一会儿馒头,面无表情地把余沙给他蹭土的手抓了下来,看着他,言简意赅地说:“累。”
“你休息你的。”余沙充耳不闻,敷衍道:“我给你擦擦还不行。”
关澜被余沙那手蹭的心烦意乱的,强行忍了一会儿,还是又给他抓住了。这回连话也不说,就盯着他看。
司恩和叶绾绾看着这两人腻歪的劲,都有点无语。徐子源和他们不算太熟,一面捻胡子的手都抖了一抖,一面觉得他们看着都没什么反应,也许这事十分寻常。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还是司恩主动圆了场:“好了,你们也来商量下,一会儿冷珏他们也要过来,我们一起看看北边的情况。”
北边的消息,等冷珏他们也到了之后,汇总在一起,总算大概有了全貌。
“人应该是已经到了丰城,没有被伏击或者被阻拦的痕迹。”冷珏的一名手下给众人报告了现在北边的情况:“我们沿着各个出入的山道都搜查过有一边,虽然也有流民军的人在行动。但没有看到我们的人的尸体或者血迹。流民军向来不会打扫冲突之后的现场,现在推断是没事。”
徐子源摩挲了下自己的胡子尖,“既然已经北上,现在却全无消息,也不见丰城有人拔营。求援失败了?翟谡不肯来?”
这是一个疑点,但冷珏却更关注另一件事,“喂,姓叶的。你之前说的伏击那帮匈奴人的计划,现在还作数吗?”
一时人都看向叶绾绾,如果丰城没有兵来救援,那他们就需要自己解决稻城这些人。
叶绾绾咬了咬嘴唇,还是实话实说:“就现在的情况,还需要一些时间来训兵。”
这也无可厚非,大家都能理解,倒是冷珏听了,脸色一拉,就开始冷嘲热讽:“哼,当日说的那么慷慨激昂的,我当你是个人物。原来也是个银样镴枪头。”
“唉,老冷。”徐子源劝架,“如今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别太刻薄了。”
余沙觉察出他情绪不太对,主动问:“怎么了,今日出去遇见什么了?”
“我遇见什么与你何干?”冷珏冷笑一声,“就是奉劝诸位一句,不管如何最好还是赶快拿出一个章程来。不然这所谓的什么风波谷,只有你们寒号寨一家唱这场大戏了。”
他说完,也不顾在场诸位的脸色,自顾自地带着手下人出去了。
余沙有些担忧,看向叶绾绾,却发现她虽然咬了咬唇,但是神色坚定,似乎未收太大影响。徐子源观各人脸色,笑着打圆场:“唉……叶姑娘,你也别在意。老冷他那人就这样,嘴上不饶人,其实没什么坏心。”
“他没说错。”叶绾绾抬起头看徐子源,话虽然和缓,却并不领情:“这几日四处转移其余山寨的兄弟,确实有因为延误了时机,导致晚那些匈奴人一步的情况。白白葬送了许多性命,这是我的过失。”
她主动承担,徐子源倒不太好劝了,只给叶绾绾作了个揖。
叶绾绾抿了抿唇,脸上神色看不出在想什么,只说了一句想出去走走,就离开了议事厅。
他一走,徐子源这才又有话说,叹了口气:“如此战事,让她一个小姑娘承担,确实压力有些大了。”
要是往日,司恩定要和这人打一下嘴皮上的官司。只是今日刚收到东南传来的战报,看着那描述里的,在徽州大杀四方的沐窈,她嘴唇微动,有些话终究没能开得了口。
不用说和关净月,翟谡这样成名多年的名将相比,就算是只拿沐窈来看,叶绾绾也确实显得有些太稚嫩了。
这并不是她的错误,但确实是她的问题。
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叶绾绾离了议事厅,一个人在寒号寨内走走。晚上的寒号寨也是很热闹的。尤其是这几日,洗衣做饭的,医治伤员和制作各色武器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叶绾绾看了一会儿,越发觉得心烦意乱。
这些后勤的事她虽然也问过,但并没有大管,主要还是司恩主持的。这女人简直像是预备着有一天要起兵造反一样,不过一两日时间,什么都上了轨道。
她这么能干,倒显得自己在外面战场上十分无能。如今还没有正式打起来,只不过围绕几个寨子进行攻防,或是零星有几次遭遇战。叶绾绾自己也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次是因为关澜实在是强的离谱,才取胜的。
叶绾绾知道自己此时又有些犯那气量小的毛病,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就算是知道,也很难不为这件事苦恼。
她站在阴影处看了一会儿忙碌的人群,还是扭头,往更僻静的地方去了。
这一去,倒是遇着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旬二。
她也不知道大晚上黑灯瞎火地跑出来做什么,灯都不打一盏,搞得像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叶绾绾在寒号寨的山溪旁边遇到她的时候反而把她还吓了一跳。
“你在这干嘛?”叶绾绾满头雾水,“你这几日不是都在帮着照顾小孩吗?”
旬二原本很紧张,接着月色看到来的人是叶绾绾忽然就开心了,说:“是你啊绾绾!我没做什么,就……今天是陆画姐姐的生日,我来给她放盏灯。”
说着,旬二从怀里取出火石给叶绾绾看,叶绾绾这才注意到她手里确实还拎着一盏纸做的莲花灯。做工粗糙,但看得出是哪个意头。
一晃一年多,陆画忌日都过了,没想到生日反而被她撞见。叶绾绾一时也有点感慨,连心里的郁结都消散了一二,也不多说什么,索性和旬二一起放起花灯来。
纸灯的烛心微弱,一点点的。山溪的水也浅,还多有乱石。那花灯就在原地不住地打转,怎么也游不远。
叶绾绾从地上捡了根木棍,想给那些石头拨开。刚一伸手就被旬二拦下了,叶绾绾闹不明白,问她:“不拨吗,这样就游不出去了。”扣群二叁菱%6酒二#叁-酒6[追:更*
“那也挺好。”旬二想得很开,“你看,就这么一盏在这里,好像陆画也在这跟我们说话似的。”
叶绾绾失笑,自己和旬二也没有差几岁,不知为何总觉得旬二说话特别孩子气。
她坐在旬二那边,陪着她看那盏点给陆画的花灯。
一点不起眼的亮色,看着一点不适合陆画这个人,叶绾绾心想。
她当年想找竹林寺那位救她的人的时候,因缘际会,找到过不少陆画的画作。大多是被附庸风雅的人收着,比起画作本身,作画之人是个极美的女子更引人遐思。所以她的画素来算不上名家大作。
直到有一次,叶绾绾亲眼见过了陆画的一副金雪江山图。
其气势之恢宏,笔触之狂放,简直傲慢无礼地不讲道理。
也是从那一次开始,叶绾绾记住了这个人。
至于其结局,那就,不必再多说了。
叶绾绾望着那幽幽的火光,心思不知道飘散到了哪里去。月亮挂在天上,月色冷冷的,照着这溪水反出清亮的光。半晌,叶绾绾忽然听到旬二开口问她。
“绾绾,你不开心吗?”
叶绾绾回过头,旬二并没有看她,依旧手撑着下巴,看着溪水里的灯。
也不知怎么的,看着这样的旬二,叶绾绾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多有的没的的坚持,连内心那些的烦恼都没再那么恼人,似乎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静静地看了看旬二一会儿,扭回头,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像我的人,都能被当做统帅。陆画这样的惊世名家,却是那样的结局,觉得上天不公平。”
她话里的意思十分灰心,旬二听懂了,沉默了一会儿。
再开口,却是让叶绾绾十分惊讶的话。
“其实我很羡慕你。”旬二没动,依旧是看着那溪水,慢慢说:“我觉得你像是司恩,我哥他们那样。哦对,还有窈娘。你们好像都会很多很多的事,知道许许多多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呢。我现在好像是,嗯,知道了一点。”旬二伸出手,借着月光,看自己因为许久不弹琵琶,而疏于养护,显得粗糙又过短的指甲,“但是还是远远不够,像是你们那天在寨门口做事,我就完全帮不上忙。”
旬二吸吸鼻子:“我有的时候特别想去找我哥,就,也不做别的,就和他待一会。但是他特别忙,到处都有人找他。其实以前也是那样的,但是那时候我还可以跑去弹琵琶,我可以等着他不忙了,再来找我。”
“可是我也知道好像现在这样是不行的。”旬二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我也得,嗯,做点什么。我很害怕,还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很怕就这么,被抛在后面。也很害怕,如果在遇到什么事,什么都做不了的那种感觉。”
“人真的,特别容易觉得,无可奈何。”旬二重重地,把这句话说完,“但是,其实有时候,回过头,还是感觉,多多少少做成了一点点事。”
“就,我也不知道破城那天,为什么我敢拽着你说城墙的事……我现在想起来还挺后怕的,怕万一真的没塌该怎么办。”
“但是它还是塌了。”
“就,绾绾,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但是我有的时候,觉得自己特别废物的时候,我就会想到那个城墙。那是我们一起炸塌的。”
“想到这个的话,就会觉得,其实也,没必要那么不放过自己。”
“总有我也可以做到的事。”
旬二磕磕巴巴,还时不时带着哭腔,说了很久。说到最后,她好像才醒悟过来,叶绾绾明明只是说了一句话,结果她本着安慰她的打算,说了一大堆自己的事,顿时尴尬地手都不知道怎么放。
“不,那个,不好意思。我是说,你也别太苛求自己。”旬二一着急,说话舌头就打了更多的结。叶绾绾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伸手把她衣服上沾着的灰给弹了。
“没事,你说的挺好的。”叶绾绾开口,语气里带着点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她身上似乎从来没有过得放松,“你说的是对的,总有我可以做到的事。”
翌日,清晨,寒号寨。
所有人都在晨光熹微中苏醒,准备一天的劳作。今日自然还是要外出继续搜查有无还未转移的山寨。冷珏等人略微打着哈欠的出门的时候,才发现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叶绾绾带着寒号寨还有山脚下木匠村里的精英,已经在寨门外整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