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建怵然一惊:“那是铁甲军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得手?!”
余沙露出个浅笑:“这其中,是如何得手的,又是如何在今日内就赶制出这么一套东西,自然有许多话可以说……只是,魏都统也知道,时机稍瞬即逝,明日翟谡就要北上,这令牌过了今夜,也就没有用了。”
魏建被这一番惊变和他语气里的催促刺激到,身为杀手的直觉在内心叫嚣,要他不要在听眼前这人说的话。
可是他看着面前这个面色疲惫身形消瘦的人,又觉得,似乎还可以再听一听。
他问:“你替谁来?”
余沙:“李家的当家人。”
魏建面皮微微跳动:“李达?他每日只会醉死在女人的大腿上,怎有胆子做这种事?”
余沙笑:“李家……也不止他一个血脉亲眷吧。”
魏建沉默了,李家还剩下的血脉亲眷还有谁,他是知道的。
可那是个女人啊。
余沙瞧出来他的犹豫,慢慢地补了一句话:“魏都统,北境王关净月,也是女人。”
魏建沉默了更久的时间,重新看向余沙,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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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盏阁内,余望陵不顾更深露重,穿着一身薄衣就匆匆往翟谡和谢景榕的院子赶。
项飞白看他心焦,不免担心,小心在他耳边劝道:“阁主也不必着急,漓江怠战已久,现在各方兵力又都被铁甲军控制住了,菱云夫人就算真的反了也掀不起风浪的。”
余望陵自从想通这些关节之后就脸色铁青,半句不曾言,如今听了项飞白一句劝,脸色更差,目视前方匆匆而行,声音冷得像铁。
“愚蠢。”
两个字把项飞白后续的多少话都怼了回去,他不敢再说,垂首跟在余望陵后面。
余望陵心急如焚,开口:“此事的关节不在于菱云是否要反,以及是否能成功,而在于魏建。”
项飞白本以为他不会再说话,听了这话,心里好受些许,却更加迷惑。
为何会与魏建有关,魏建虽然掌管这西边的城防军,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小人物罢了。
余望陵没让项飞白在自顾自地猜下去,开口:“此次军务交接,军方所有的人都看官在金盏阁。若城中没有兵力,李语心靠什么反?”
“可……”
项飞白想说,可就算是魏建那里的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啊。
“重点不是他们能不能反成功,重点是事情一旦败露,一定有人追究魏建到底是什么人,追究他到底是怎么从金盏阁出去的。”余望陵说,声音简直像淬了毒,
“所以问题在于魏建不能反!他一反,追究起来,余家难逃干系。”
项飞白这才想通其中关节,惊愕道:“所以日前,紫卫突然联系不上那件事是……”
“是余少淼的手笔。”余望陵说,“他要诱导我在凭春坊事变前对紫卫下手,料定了金盏阁内部我与余断江各自为政,只要我动紫卫,要调魏建来审,就给魏建留了一条后路,日后还能攀扯到余家身上。”
项飞白内心大骇,下意识地开口:“那……”
“余家也好,李家也罢,朝廷需要的,只是一枚摆在漓江的棋子。”余望陵:“但是棋子决不能变成威胁。”
第一百零四章
已是深夜,金盏阁里的灯亮了又暗,暗了又亮起。灯笼的火光像是溪水中的锦鲤,鱼贯着进入了翟谡和谢景榕的院子。
谢景榕已经歇下了,本要起来,又被翟谡按住。翟谡问了传话的人几句,才披了件外衣出来见余望陵。
院子里,余望陵带来的人站了一院。
翟谡这时见余望陵,脸上并未有什么好神色,先是瞧瞧这阵仗,才开口:“余阁主漏液前来,是有什么事要找翟某?”
余望陵见他态度就知这人因白日的事已经对金盏阁起了疑窦。但眼下也没有办法再去思量那许多。他朝翟谡行了个端正的礼,开口:“金盏阁晚间复查监管的漓江将领,发现有人潜逃,特来告知将军。”
翟谡并不为这番言辞所动,只说:“那也是你金盏阁监察不力,你们自己的事,同我说做什么。”
余望陵听到他这话,内心惊了一下,抬头去看翟谡,见他果然一脸的无谓之色。
余望陵在心内盘算半刻,明白了。
“将军可是以为余某在算计什么?”余望陵开口:“我知将军白日里经了太子的事,又见到暗巷那边的惨状,心中有疑惑也是应该。这些余某日后都可以解释。只是如今确实是防务上出现了纰漏。还望将军不计前嫌,相助一二,不然于将军的军务,也是污点。”
“我今日开始,在你们漓江,已经是闲人了。”翟谡并不动摇,“宋福顺阵前宣旨,我手上的军权已经转移到你们金盏阁长老院代管。我今夜就算还在军中说的上话,后续也会有人在朝中参奏。”
翟谡直言不讳,盯着余望陵的眼睛,开口:“若真只为漓江这一地的百姓安宁,被人参奏也无妨。只是余阁主深夜前来见我,为的应该不是这个。”扣*群二+散临六/酒(二三酒六=
余望陵微微眯了下眼,是被他言中了。
翟谡看他像是没什么要说了,也不理这院子里是否还围着人,直接转头回了屋。
屋内,谢景榕还是起来了,点了床头的蜡烛,头发披散在肩头。见翟谡进来,开口问:“怎么了?出事了?”
翟谡看见他,表情柔和了许多,略微摇摇头,说:“无甚大事,只不过。”
“只不过……?”谢景榕歪头问。
翟谡看他睡得迷糊还要问问题的样子不觉莞尔,开口:“没什么,先休息吧,明日我们一早就走。”
院子里,余望陵站着久久没有动过。
项飞白站在一边,十分踟蹰,不知道要不要开口劝,如果劝,又应该劝些什么。
良久,他还没有动,倒是余望陵动了。
他带着人去了长老院。
一片灯火通明。
守院的人是长老院的人,照旧是不买余望陵的账。说破天也是一句,长老们吩咐了,明日就要北上定州,今夜不得有人打扰。
余望陵听他车轱辘话说了两轮,耐心早已告罄,正准备动手。这时候,听到消息的余断江已经赶到了。
他也是歇下后又起来的,身上也披着外套。见到余望陵,直接发怒:“胡闹!”
余望陵看到他来了,因着白天往暗巷派兵的事,此时和余断江之间还有些龃龉。再开口,语气已经十分不善:“魏建逃了。”
余断江来的路上已经听到一些风声,此时听余望陵的话早就想应对的策略,于是开口道:“不过是逃了个小将领,如今城内军防事务都被铁甲军控制着,还能有什么问题?”
他一边说,还往面前的长老院瞟了一眼,说:“你先跟我来。”
余望陵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余断江,沉默一会儿,到底还是跟着去了。
余断江把余望陵带到正殿,确定四下已经没有外人,这才开口教训。
“这么夜了,你又是在闹什么?!”他出口没收着火气,也确实是搞不懂明明一切风平浪静,这个儿子却非要弄出动静来:“不就跑了个魏建?这种自己治下出纰漏的事自己知道就好,何苦去那些人面前自暴其短?”
余望陵知道余断江的意思。他已经知道了魏建的事,但是还是打定主意要先瞒,他不相信魏建能在漓江闹出什么风浪,就算这事败露,只要安稳地把定州这些人送回北方,天高皇帝远,到时自有余家的说法。
所以,余断江的想法是,万不可在今夜节外生枝。
余望陵看的清楚,所以沉默了下来。
余断江见他不说话,更是一肚子的火,火气直接冲着余望陵冒了出来:“你又再闹什么?把半个金盏阁的人闹起来,现在又不说话?”
余望陵沉默地看着他,良久,才讽笑了一声:“你真以为,只要把定州这些人送回北方,朝廷就能遵守承诺,让余家在漓江安稳的做诸侯?”
“铁甲军只跟翟谡回去了两千人,余下的,在漓江是什么意思,你真的不知道?”余望陵说的情绪也激动起来,“接替军务,震慑的是漓江李氏,还是一起震慑你我,你很该有些意识才对!如今李氏被打压,说好听点,漓江金盏阁一家独大,说难听点,余家已经是没用了又值得忌惮的狗。朝廷要杀你,找到理由连日子都不用挑。”
“那你说如何?!”他这话逼的余断江也激动起来:“不论如何,只要他们北上,再有什么人下来都转圜的余地,若是余家今夜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闹将起来,有什么好。”
余望陵听到这里就冷笑:“您倒是盘算的周全,也不知道余少淼和魏建是不是遂你心愿,真的等着这些人都走了,才在漓江闹事。”
余断江闻言,眉头微皱:“少淼?你怎么又提他?”
余断江此时好像才是真的明白了余望陵到底在这里闹些什么,说话语气也缓了下来:“……我早就想问了,你之所以不按照我们此前与朝廷商量的行事,执着于要用你那一石三鸟之计,非要在这个时候就把关家拉下水,是不是只为了和少淼争一时意气。”
余断江说了这么句话,就好像把自己也说服了似的,恍然大悟道:“所以你非要在今夜发难,你到底是为了保住金盏阁,还只是为了借朝廷之力绞杀他?”
余望陵猝不及防被余断江下了这么一个判断,先是惊愣,复而又觉得可笑起来:“……他如今就是一个藏头露尾的鼠辈,我同他争什么?”
“那要问你自己。”余断江自说了这句话,仿佛就拿捏住了余望陵一般:“望陵,我也要说你一句。当初,只是因着你的伤,余家实在需要一个在前台掌事的人,这才把他推了上来。除此之外,余家什么事情,不是紧着你的意见的。如今他‘死’也‘死’了,就算在漓江在做些事,不过孤身一人,有两三个拥簇,你何必如此把他当作心腹大患,非要杀之而后快呢?”
余望陵被余断江这番抢白简直无语到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说的好像先前余望陵进金盏阁来杀人,将计就计把人迷晕送到朱正面前讨好的人不是他一样。
有的时候余望陵也是真的很看不懂他这个父亲,凉薄起来仿佛什么事都可以拿来做交易,讲究起人情来又假仁假义得出类拔萃,卑鄙还是正直只依当时的立场,实在是个人物。
余望陵不欲再与余断江争执下去了,也不知是不是连日来操劳的缘故,他现下头疼的紧,只想尽快把眼下这些事全解决了,才好安下心。
只是不等他主动先做什么,主殿门口又有弟子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余望陵瞧他脸上的神色,感觉就不大好,果然等那人一开口,竟真的是大事。
“禀报阁主!西城外军营哗变!”
李王府中,还是白日里菱云夫人招待司恩那处偏厅。菱云夫人依旧是依靠着门廊望着天,白日里她在这里看雨,此刻便在这里看天。
目之所及,西边那里隐隐有火光。
“开始了。”司恩在她背后淡淡地说,“夫人,我们也该准备了。”
菱云夫人遥遥地看着那火光,琉璃色的瞳孔里似乎也有着跃动的火焰。
半晌,她才开了口。
“走吧。”
第一百零五章
金盏阁的弟子们出动的很快,似是事情已经逼到面前再也压不下去了。余断江没再和余望陵纠结,着人去叫翟谡,又直接允了一队弟子和余望陵出门。
余望陵这副身体本来是不好出门劳累的,只是眼下也实在是没办法了。
他们出了门之后,余断江在金盏阁的主殿里略站了站,神色阴沉地很,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宋朱两位长老现在如何了?”他问一旁伺候的弟子。
那弟子福了一福,回道:“还在长老院中行酒令,因着白日吩咐过不准打扰,此刻还没人去通报。”
“好。”余断江应了一声,“吩咐下去,长老院周围各处着严看守,天亮之前切勿走漏消息。”
那弟子诺了一声,又有些疑惑,问:“那……若是天亮了,少阁主还没把事情平定呢?”
“不是还有翟谡吗。”余断江说:“他们自己定州的兵,自己的看守的军营,只要能把余家摘出去,让他们自己狗咬狗去。”
“你。”余断江想到什么,转头吩咐了另一个人:“金盏阁中所有有关紫卫的文档秘册,现在就去清理了。”
“诺。”被吩咐的人应了一声,转身就出了主殿。
这弟子出了主殿后,另有一名金盏阁弟子装束的人,跟着出了主殿,又转去金盏阁中的小巷,路过一处墙垣立着桅杆的地方,随身抽出一把小刀来,把绑着桅杆的绳索割断了。
不远处,夜里的平恩坊里,花垂碧等人看着那桅杆倒下,不由得露出笑来。
“那水鬼竟然没说谎?”当日在暗巷下的哨所和余沙不对付的那名女子惊讶:“以旌旗为令,若余老儿下令毁了紫河车人册,便割断其一,这是事成了?”
也有人对此有疑虑,回:“不会是他做戏,演我们吧。”
“不会。”他说这个,有人立刻回了:“割断旗帜的是白无常,他日前就潜进金盏阁做消息传递了,事关己身,他没必要这么做。”
话音刚落,群鬼都静默了。
原来……这么简单?
不过杀几个贵人,挑动挑动这些贵族间的矛盾。余家,就把关乎这些恶鬼性命前程的册子毁了?
“余断江这个人,保守又优柔寡断,再加上一门心思想要洗脱余家涉足江湖的身份,要在庙堂有一席之地。挑这样一个多事又缺乏人力的时候,再给他个清理的借口,他就算犹豫,也会第一时间断尾求生,和紫卫撇清关系的。”
花垂碧想起余沙此前说的话。当时听起来,虽觉得有些道理,到底不敢尽信。如今事成,倒还有些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