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蛊算什么?有本事堂堂正正地打一场啊!”
“就知道我们陛下英明神武,岂会做出这等荒唐事,果然是受小人暗算!”
“陛下,末将请命领兵,杀上夜郎!”
谢重锦抬手,示意群臣安静。
“夜郎以蛊挟持朕,逼朕行事昏聩,是要削弱我长黎国力,确实成功了一半。”谢重锦指节扣着龙椅扶手,淡淡道,“但既然被朕摆脱了,便是前功尽弃。”
“为朕解蛊之人就在宫中。夜郎行事诡谲,未免再神不知鬼不觉对长黎后起之秀种蛊,秦小将军傅探花之辈,便暂且留在宫中保护。待到用人之际,自会让利刃出鞘。”
谢重锦说的是“秦小将军傅探花”,而非“秦贵嫔傅才人”,已是给足了尊重。
这下就连威远大将军都没什么异议。
是他们不如陛下深谋远虑,竟把陛下将栋梁收入后宫的事情视为荒唐,这分明是陛下的人才保护计划!
云珞:“……”如果他不是陛下近臣,知道根本没有所谓的解蛊之人,他就信了。
但他当然不会拆陛下的台。
谢重锦见忽悠住了群臣,才不再正襟危坐,略略懒散下来,凤目垂敛。
“今后,众爱卿记得寅时起,莫误了早朝时辰。”
“退朝。”
第12章 双亲
退朝后,大臣们三三两两地往宫外走,面色有喜有忧。
喜的自然是忠心耿耿的忠臣,个个兴高采烈,差点喜极而泣。陛下恢复正常了,他们长黎国不用完蛋了!
忧的则是些贪官污吏。陛下要是肃清朝纲,他们日后可还怎么捞油水?头顶的乌纱帽还保不保得住?脑袋又保不保得住?他们巴不得谢重锦永远昏庸下去。
先帝在位时,不说黜幽陟明,也绝不亲近奸佞,朝中并无太多尸位素餐之辈。但谢重锦登基后,收了太多后宫,一些后妃仗着宠爱,会提出想为自家父亲兄弟叔叔伯伯谋个官职的要求,玩家并不觉得这是大事,为讨美人欢心,统统答应,丝毫不考察那些人的能力。
这样的小事多了,在其位不谋其政的蠹虫也就多了。真正的栋梁在后宫坐冷板凳,无能的朽木在前朝作威作福,慢慢蚕食空了这个偌大的王朝。
现在谢重锦自称以前的荒唐都是因为中蛊,日后要重振朝纲,这些浑水摸鱼之辈自然心慌的紧,怕陛下来个秋后算账。
谢重锦当然要算账,名单都在整理了,势要将这些蛀虫一个个清除。在刀子落下之前,这些人怕是一个安稳觉也难睡。
有人欢喜有人忧,陆丞相无疑是最欢喜的那个。
一下朝,络绎不绝的大臣们就围上来,说着恭喜丞相大人。皇后是陆丞相的儿子,皇后复位,可不是相府的一大喜事?
陆丞相面上沉稳淡定,心里也是高兴的,嘴角都忍不住上翘。
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从小宠到大,怎么可能不在意。
陆雪朝自小被送到太子身边做伴读,当然也是有陆丞相希望他能成为太子妃的意思。但不像别的人家那样,只把子嗣当做攀龙附凤的联姻棋子——陆家百年望族,陆雪朝本就是人中龙凤,何须锦上添花?只是陆家出过好几个皇后,陆丞相与先帝在君臣之谊外,亦有挚友之情,便想着让陆雪朝与太子结为姻亲,亲上加亲,亦是一桩美事。
若不能成,也不强求,当然还是自家儿子幸福最重要。看着太子殿下对陆雪朝喜爱非常,陆丞相也甚是欣慰。
陆雪朝刚入冷宫那会儿,丞相夫人险些哭晕过去,陆丞相四处奔走,整个人都憔悴了好几岁。早知如此,他当年就不该把雪朝送去当太子伴读。
这三年他递了不少折子,想看看儿子过得怎么样。听闻冷宫条件极差,雪朝从小没吃过苦,身子又病弱,该怎么熬得住?他还想打点宫里的内侍,给雪朝送去好些的吃食,暖和的被褥,可惜宫中密不透风,莫说打点,他连陆雪朝过得好不好都不知道。
大概是不好的。一定是不好的。冷宫哪是个好去处?
可怜天下父母心。陆丞相请求与废后一见的折子上了几百道,也未得陛下批准,实在很冷心绝情。
谢重锦倒是想批,奈何他自己都见不到陆雪朝。游戏没有让大臣进宫探望妃子的选项,他也就无法回应。每年大年初一会默许家人入宫与后妃团圆,但冷宫妃子是没这个资格的。
陆丞相现下还是最想见陆雪朝,方才朝上一时激动,加之众臣都为陛下中蛊一事震惊,都在讨伐夜郎无耻,他不好提这点私事。如今到了宫门前,陆丞相回头望了眼后宫方向,还有点不舍离去。
罢了,改日再提,终归能见到的。
陆丞相叹息一声,正要出宫,就听身后一声:“丞相大人留步。”
陆丞相回头,见是陛下身边的近侍云珞,东厂的厂公,有监察大臣之权。其人貌若好女,性情阴鸷,心狠手辣,为陛下暗中清扫不能见光之事,不少官员见了他都胆战心惊。
陆丞相身为一品丞相,自然不需要惧怕一个厂公。同为天子办事,陆家也堂堂正正,只有心里有鬼的小人才怕云珞。
云珞对陆丞相也很客气。于公其为一国之相,于私其是陛下岳丈,陛下敬重的人,也是他敬重的人。
“陛下知您念子心切,皇后殿下亦很思念丞相大人与丞相夫人,特许您二位入后宫一见。”
陆丞相一怔:“内人还在府内,我派人回去通知……”
“陛下已命人将夫人接入宫了,马车已到宫门口。”云珞笑道,“早朝前便吩咐好的。”
陆丞相顿了顿:“陛下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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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派去的马车果然将丞相夫人接来了。但见一名白衣胜雪、风姿绰约的男子下了马车,模样看着极为年轻,唯有眼角细纹透露出一点岁月痕迹。
丞相夫人年轻时是名动京城的美人,被陆丞相求娶进门,一时传为佳话,此后半生不曾纳妾,膝下唯一子嗣就是当朝皇后,连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近年对儿子的思念让丞相夫人眉眼染上一丝忧郁,瞧着愈发楚楚动人,陆雪朝的样貌就是随了他。
云珞恭敬道:“二位请随我来。”
“夫君。”丞相夫人见了陆丞相,不安道,“宫里突然来人叫我进宫……可是清疏有什么消息?”
“夫人莫担心,是好事。”陆丞相安抚地拍了拍丞相夫人的手,“陛下将雪朝复位了,正准备让我们与雪朝相见。”
随后又附耳,低声将陛下这三年荒唐皆因中蛊的事说了。
丞相夫人神色一惊,触及到前方带路的云珞,又很好地掩饰下去。
复位的诏令今早才下,陆雪朝还来不及迁宫,如今去的是冷宫方向。
冷宫在后宫极北之地,越往北越草木稀疏,风景萧瑟,还未到达目的地,丞相夫人的眼眶就已红了。
若真如丞相所说,陛下这三年是中了蛊身不由己,他就连怨怪都不能,可清疏的苦,却是实打实地受了。
陆雪朝身子骨弱,自小就常常喝药,被家里养得精细极了。后来小太子想让陆雪朝习武锻炼,强身健体,才拉着他在太阳底下扎一个时辰马步,陆雪朝就昏厥了过去。
小太子吓得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请来了,得出陆雪朝就是先天根骨弱,不宜习武。陆雪朝昏迷不醒,谢重锦守在床前寸步不离,急得哭出来,等他醒了又背过身,将眼泪擦干净,转回来强装男子汉气概:“罢了,这武功不学也罢,有孤保护你,你总不至于被人欺负去。”
那之后,谢重锦比陆雪朝亲爹都要紧张他。陆雪朝多走几步路,谢重锦就问累不累,然后就要背他。陆雪朝喝的药稍稍冷了,谢重锦立刻叫人去换,还亲自守着炉子看火候。陆雪朝冬日手脚冰凉,谢重锦把汤婆裘衣都塞给他,十指捂着给他暖手。
从儿时到少年,谢重锦是真的将陆雪朝保护得很好。他既是泡在药罐里,又是泡在蜜罐里。除了药苦,陆雪朝是真没吃过一点儿苦的。
这样娇宠着长大,怎么能在冷宫这种破地方受三年苦?
丞相夫人一想便心要碎了。
陆丞相抿着唇,心里也不好受。
直到云珞停下脚步,微微欠身:“到了。陛下与皇后殿下都在里面等二位,咱家就不进去了。”
陆丞相和丞相夫人望着眼前天庭宫阙般的琼楼玉宇:“……”
好像比陛下住的紫宸殿还要气派。
陆丞相迟疑道:“云督主……没有带错路么?”
“没有。”云珞道,“实不相瞒,陛下这三年,时时吩咐咱家修葺冷宫,添衣添物,光是膳食便请了八位擅长不同菜系的御厨,专门服侍殿下一人。”
“陛下虽身不由己,但已尽他所能,不曾亏待殿下。”
丞相夫人恍惚地点点头,与陆丞相相携步入冷宫,见庭中海棠姹紫嫣红,亭台水榭错落有致,处处都是巧思,绝非一朝一夕能铸成。
庭院已似人间仙境,仿佛这里头供的是神仙。
两位神仙正在室内闲聊。
谢重锦道:“不出清疏所料,将不能自控之事冠以蛊术之名推给夜郎,果然能够揭过。”
这是两人昨夜就商量出来的对策。夜郎国不得不防,谢重锦的名誉也得洗洗。蛊术神乎其神,用中蛊为由可以取信于人,还能激起朝臣对夜郎的警惕仇恨,是一石二鸟之计。陆雪朝刚提出此计,谢重锦便微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事实证明,这一步没有走错。大臣们甚至连他将秦小将军他们纳入后宫的理由都找好了。
“复位之事我已在朝上提了,你是要搬回重雪殿,还是继续住在这儿?”谢重锦声音一低,“又或是入紫宸殿,与我同寝……”
陆雪朝正要笑骂一声“没规矩”,转眼见到门口来人,忽的一怔,随即猛地看向谢重锦。
谢重锦笑道:“你想见父亲与父君,就让他们来看你了。”
陆雪朝没有提过,但谢重锦知道,清疏一定很想家人。
丞相夫人早在看到陆雪朝第一眼,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连对皇帝行礼都忘了,好在谢重锦也不在意。
“清疏!”丞相夫人一把上前抱住他,想说“你受苦了”“你变瘦了”,但看了眼富丽堂皇的宫殿,想到八位大厨每天为儿子一人待命,又有点说不出口,想了想改成,“你长高了。”
陆雪朝也微哽咽,轻声道:“父君。”
又看向陆丞相:“父亲。”
陆丞相颔首,见到心心念念的儿子,人还好好的,也没清瘦,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陆雪朝倏然跪下,垂首俯拜道:“孩儿不孝,劳双亲为我费心。”
除了出不了冷宫,伺候陆雪朝的人都对他予取予求,想来也是谢重锦特意吩咐过的。陆雪朝想探听双亲的消息,自然也能够听到。每一世他入冷宫,父亲与父君都会想尽办法为他奔走,甚至辞官还乡,放弃陆家百年基业,只请圣上还他自由。
他死于非命后,也不知双亲会如何伤心。他死了多少次,父亲与父君就白发人送黑发人多少次。
谢重锦见此,也跟着跪下了。
陆丞相与丞相夫人神色一变,立刻也跪下。陆丞相急道:“陛下不可!折煞臣了。”
“此拜无关君臣。”谢重锦郑重道,“小婿求娶清疏时,曾指天立誓,护清疏一世无忧,而今食言,愧对岳父岳君,该受我一拜。”
丞相夫人摇头:“陛下是受奸人所害,不敢怪罪陛下,陛下快请起。”
谢重锦执拗道:“那也是小婿未护清疏周全。”前世他做的那些事,再怎么身不由己,那也是做了,就是跪死谢罪也不足惜。
谢重锦不起,陆丞相和丞相夫人也不敢起身。陆丞相和丞相夫人不起,陆雪朝这个做儿子的更不能起。
最后还是陆雪朝看不过去,低声对谢重锦道:“你先起来,别搁这儿夫妻对拜。”
第13章 凌迟
谢重锦知道丞相夫妻与陆雪朝许久未见,定然有许多话想说,他在场总归让两位长辈有所顾虑,便体贴地退了出去,把场地留给团聚的一家三口。
谢重锦一走,丞相夫人果然放松许多,拉着陆雪朝上看下看,细细端详:“果真不曾受委屈?”
陆雪朝不欲让双亲担心,只笑道:“父君瞧瞧这屋子,我像是受委屈的样子?”
那确实不像。
丞相夫人仍是心疼:“陛下虽是受夜郎暗算,才行事昏聩,如今纵想弥补,有些也已于事无补。这三年……陛下纳了许多后妃,来日还要向你晨昏定省,你有芥蒂在所难免。你若不想理会,就不必搭理他们,有我与你父亲做后盾,不怕得罪人,别委屈自己做个大度贤后。”
陆丞相沉声道:“若是不愿待在宫里,为父立即上道折子,拼着这官位不要,也要请求陛下允你出宫,另行婚嫁。”
丞相夫人性子温柔,在感情方面却有刚烈之处。他当年艳冠京华,求亲的人踏破门槛,但在提出一点要求后,追求者立刻散了大半。
——他要对方发誓,一生不可纳妾,不能有通房,不得养外室,不狎妓,如违此誓,家业凋零,子孙断绝。
需知这世道,寻常百姓尚且要养两个妾室,高门贵族更是妻妾成群。有道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要想一辈子忠贞不二那可太难了,没人敢保证自己能够做到,也不敢立这么毒的誓言。这番择婿言论简直是惊世骇俗,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