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朝没有去接,他锦衣玉食,何必去分乞丐的鸡。
乞丐有些局促,美人看着就是肤白貌美不染纤尘,自己手太黑太脏,握过的东西哪里配得上他。
“这菜可有名字?在下可以询问一下做法吗?”陆雪朝依旧温声细语,彬彬有礼。
他要做饭,自有最齐全的厨房炊具供他使用,乞丐们没有厨具,却能将鸡做得这样美味。这又是陆雪朝不曾见过的法子。
美人问话,乞丐们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们得了鸡,苦于没有炊具拔毛做熟,虽是乞丐,也没重口到茹毛饮血的地步,就想了个法子——把整只鸡裹上黄泥架在火上烤,等泥干了一剥,不仅鸡毛自动脱落,里头的鸡肉也熟了。
“这鸡没什么名字,就是咱们兄弟几个自己琢磨出来的法子,咱们吃了,就是叫花鸡。”乞丐乐呵呵道,“但若您吃了,就叫富贵鸡。”
陆雪朝若有所思:“多谢。”
他留下一枚金子,随即转身离开。
几个乞丐一愣,目送他离开,才争先恐后地爬向那枚金子,其中一个抢到后放嘴里咬了口:“是真的!”
“这是真遇上贵人了!”
……
陆雪朝出了庙,谢重锦就在外头等。
谢重锦道:“问到了?”
陆雪朝颔首。
陆雪朝不许谢重锦跟着进庙。不过是去询问鸡的做法,陆雪朝气质较为亲和,轻易就能问出来。谢重锦自带帝王的威严压迫感,怕是会吓到那几个乞丐。
谢重锦失笑:“真是大厨,闻见味儿就跑去问做法……”
“回去让厨房准备一只鸡。”陆雪朝道,“我想到新菜式了。”
上回花满楼吃过普通鸡肉,陆雪朝就在想新的鸡肉做法,这几名乞丐给了他灵感。
谢重锦:“才出来半日,这便回去了?”
陆雪朝摇头。
当下暂时是不会回行宫,去过了城东,陆雪朝还想去城西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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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百姓都去城东领救济粮,其余地方必然冷落。出乎意料的是,城西的人也不少。
且照旧排着长队。
陆雪朝和谢重锦相视一眼。他们记得并没有在城西设立赈灾点。
走近了,就听见队伍中几个百姓的议论。
“今天人怎么少这么多?”
“你消息也太落后了,朝廷这两日过来赈灾,大家都跑去城东领粮了。我也跑去领,拿了牌子,队伍太长排不上才来这边。”
“我知道钦差来了,可往年赈灾的不都是做做样子,就发一碗米汤么……还不如江大善人给的多。”
“我原也是这么想的,今年可不一样,听说是圣上亲自来监察,我隔壁邻居昨日跑去,领回来两袋大米,两袋面粉,还有一吊钱……”
“嘶,这么多?那我也赶紧去!”
……
施粥处,小厮见着比往日短了许多的队伍,也发出同样的感慨:“少夫人,今日人少了好多。”
昨日百姓大多还没得到消息,依然来城西领粥,今天大多数都知道朝廷在城东赈灾,给的还颇为丰厚,一股脑儿地都跑去城东了。
云遥道:“这不是好事么?只靠民间力量,终归是杯水车薪,朝廷来赈灾,才是真的有希望。”
虽说无奸不商,江岳却是难得的良心商人,和夫人一起白手起家辛苦半辈子,靠诚信为本,做出好口碑,加上医药方面的垄断,才成了江南首富。闹水患别的富商趁机提升粮价大发国难财时,江家反而降粮价让人能吃上饭,降布价让人得以御寒,药堂的药也仅卖个成本价,还开棚施粥,救济百姓,被称为江大善人。
也是因此,云遥最初才心甘情愿替江家办事。
真接管了江家财政,云遥才发现江家的情况不容乐观。江家富时是真的富,但近年几乎是散尽家财做慈善,各个产业也入不敷出,经营的酒楼也濒临倒闭,唯一赚钱的还是医药业,再厚的家底也支撑不起这样消耗。
云遥询问过江岳的意见,江岳表示他已留了足够江锦旭一生衣食无忧的财产,其余都投入慈善事业。
问原因,便是希望积德行善,为夫人来生祈福,也为自己害死夫人的行为赎罪。
长黎有生子药,但吃下去仅是让男子拥有和女子一样的怀孕体质,并不是吃了就能立马怀上。女子尚且有难以受孕的,男子自然也是,江夫人就是其中之一。
江岳对子嗣并不看重,江夫人却很想要个孩子,因此江岳苦心研制出能提高男子受孕率的药,这直接奠定了江家医药业龙头和江南首富的地位,连玉京贵族都会选择一掷千金来求药。
江岳此生最后悔的,却也是研发了这种药。
他让夫人怀了孕,可长黎男子死在产房的概率太大了,何况夫人还是那样危险的高龄产夫。
他还没有能力研发出减少分娩死亡率的药。
更让他忧心的,是江锦旭继承了夫人的体质。
因此江锦旭与云遥成亲之时,江岳让云遥发誓,不得让江锦旭服用生子药,不愿让独子重蹈覆辙。
云遥答应了。
话说回来,朝廷下来赈灾,也算解了江家燃眉之急。
否则云遥再精明的头脑,也救不回家底掏空的江家。
云遥舀起一碗粥,盛给眼前排队的百姓,百姓道谢后离去。
他正要盛下一碗,就瞧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三人皆是一顿。
没想到这么巧,本以为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今日就又见面了。
第49章 麻药
云遥含笑道:“在下云遥, 与二位倒是有缘。”
昨夜萍水相逢,并未互通姓名,今日再见, 就不免做翻自我介绍了。
谢重锦道:“谢怀允。”
“陆清疏。”
云遥莞尔:“淑人君子,怀允不忘。风姿卓绝, 清明疏朗。好名字。”
寥寥数语,足见其是个饱读诗书之人。
云遥一自报姓名,陆雪朝和谢重锦就确认了他的身份。
他们来江南并不纯粹是为了游玩,当地官商一举一动,事无巨细, 都有人暗中观察,将情报告知帝后。
江家身为江南首富,资料自然早已被递到谢重锦面前, 其中也包括江岳一掷千金,买下一名云州瘦马的风流韵事。
但此后这瘦马并未被纳为江岳妾室, 反倒成了江家明媒正娶的少夫人,一时成为奇谈。
那名瘦马就叫云遥。
为了让瘦马拍出个好价钱,人牙子向来不吝啬花功夫培养他们。诗书、管账、刺绣、烹饪……都会一一教授。虽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讨好买主,不可否认这些瘦马个个都是身怀技艺的人才。
云遥身为最出名的云州瘦马, 自是样样精通, 尤其是理财经营方面,堪称天赋卓绝。成为江家少夫人后,几乎已经代替江岳,接管了江家大小产业,支撑着因为慈善而日渐亏空的江家维持表面运转, 还打理得井井有条, 能力属实一流。
这不就是第二个柳雁声么?
上一个能维持后宫运转的柳贵妃, 已经被丢去户部管国家财政了。
谢重锦看云遥的目光,像在看一个即将为自己效力的打工人。
云遥:“……”
为何突然感觉有点毛骨悚然?
既然连这种风月之事都会汇报上来,那江家一心做慈善,实际情况已入不敷出的消息,自然也瞒不过谢重锦。
此回南下,除了斩杀贪官,还得整顿发国难财、逃税漏税的无良奸商。该罚的罚,该赏的也要赏,江家显然是要赏的那个。
原先见城西有人开棚施粥,排队的百姓口中说着什么江大善人,谢重锦和陆雪朝就猜到是江家所为。再见到云遥,就不难猜出他的身份,正是江家少夫人。
云遥开口,不过是佐证了他们的猜测。
花满楼先前在玉京名声大噪,凭一道松鼠鳜鱼名扬天下,江南也有所耳闻。陆雪朝想把分楼开在江南,但一来他们在江南没有根基,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背景再大也很难迅速立足。二来没有合适的人手可以打理。
这时候得知江家内部亏空,云遥表面不显,实际也为此犯愁,简直是瞌睡遇到枕头——正是时候。
就算没有这两次偶遇,他们原本也是打算联系江家谈合作的。
发展酒楼还是其次。主要是陆雪朝想进军医药业,医药与酒楼不同。新菜可以随意品尝,新药没人敢乱吃,谁知道会不会吃死人?江家是医药界龙头,人们对江燕药堂的招牌有天然信赖,达成合作会方便很多。
对方的品行,也是个可以信赖的生意合作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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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正要说什么,突然有一人急匆匆跑来,对着云遥就跪下求道:“云公子,求求您救救我弟弟,他修房瓦的时候从梯子上摔下来断了腿,大夫说伤得太重,可能医不好了……我弟弟才十六岁,他不能就这么落下残疾啊!”
云遥眉头一皱,去扶他起来:“带我去看看,但我未必帮得上忙。”
随即又对陆雪朝和谢重锦抱歉道:“失陪。”
他嫁进江家后,既然要管事,就不能对主要产业一窍不通,为此了粗学了一些医术,仅限于治个风寒,看个皮外伤,施粥之余会在药堂义诊。
正经大夫都说没办法的,找他也没用。对方也是病急乱投医,下意识就来找他帮忙。
他去了,至多是帮忙请个更好的大夫。
陆雪朝说:“我也去看看,或许在下能帮上忙。”
云遥惊讶:“公子懂医术?”
陆雪朝:“略懂一二。”
云遥不抱什么希望。
谢重锦心道,清疏的略懂一二,怕是胜过世上无数专家了……
几人很快赶到医馆。一群人围着,中间地上的担架上躺着一个人,大夫正上手摸骨,稍微触碰一下,少年就疼得浑身冒汗,嚎啕大哭:“疼,疼!别碰!”
云遥一看便知,这不是自己那点粗浅医术能治好的。
大夫摇头叹息:“伤得太重了,老夫医术不精,无能为力,不如抬去城东,那都是宫里的御医,或许还有办法。”
宫里的御医最近在城东义诊,在那之前,给城里百姓看诊的都是医馆里的民间大夫。这家医馆就开在江燕药堂旁边,看病抓药正好方便。
伤者哥哥绝望的眼神又透出一点希望:“对,对……朝廷的御医来了,他们一定有办法。有没有板车?先把我弟弟送去城东!”
城西和城东距离不算近,伤者不宜再动弹,这才就近来了城西医馆。但眼下别无他法,只能去城东了。
人群手忙脚乱地找板车,忽然走出一名戴着帷帽的白衣公子,声音如清风明月般疏朗:“我试试罢。”
少年是严重骨折,需要接骨治疗,宫里的太医自然有办法,但真到那时候,疼也该疼死了。
当下的医疗水平,是没有可以止疼的法子的。无论正骨缝合还是剖腹生子,都需要活生生忍着疼痛。如果是医术不精的,落下终生残疾或死在产房再正常不过。就算去请了太医,能够接上骨头,也免不了痛入骨髓的过程。
他手里有止疼药的法子,少年能不遭罪就不遭罪。何况他也打算涉猎医药,这不失为一个宣传机会。
众人齐齐一愣。
大夫是越老越吃香,需要看资历的,越是年纪一大把,越叫人信服。这一看就很年轻的公子,却敢接老中医都说无能为力的活,任谁都会觉得其是大言不惭。
但许是那人气质太绝佳,音色太悦耳,一时无人质疑,还为他让出了一条路。
谢重锦:“……”
清疏又开始蛊人了。
陆雪朝问:“云公子,可否借你家药堂一用?”
云遥一顿,倒不意外对方知道江燕药堂是他家产业,这在云州人尽皆知。
他颔首:“陆公子随便取用。”
于是陆雪朝进了药堂,抓了些羊踯躅、茉莉花根、当归、菖蒲等药材,煎汤熬药。
熬药需要时辰,过程其实有些枯燥。但大家都好奇他究竟要怎么治,且这白衣公子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忙碌的样子也美如画,很赏心悦目,因此不但没有人离开,看热闹的人还越来越多。
只有伤者哥哥看着自家弟弟痛苦呻吟,无心欣赏美人,愈发心焦。
陆雪朝煎完药,递给伤者哥哥:“喂他服下。”
伤者哥哥犹疑道:“这便好了吗?”
一旁的老大夫看不下去:“你这年轻人,可别庸医杀人,他这是外伤,哪有喝副药就能痊愈的?”
陆雪朝:“自然没好。”
这药只是止疼,之后才能手术。
少年被哥哥喂着服了药,陆雪朝蹲下身,准备为他接骨。
没等他碰到,少年已经撕心裂肺地嚎哭起来:“不要碰!疼疼疼疼疼!!!”
先前那大夫在他伤腿上摸来摸去,着实给少年疼出了心理阴影,他摔那一下都没那么疼。
陆雪朝温声道:“我还没碰。”
少年:“……”
他声音好好听诶。
陆雪朝趁少年发呆之际,快狠准地正骨,敷药,固定,一气呵成。
围观人群不忍地捂上眼睛,看着都疼。
少年下意识就想喊疼,结果发现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可能是这个白衣哥哥声音太温柔了,他竟然都感觉不到疼。
……不对,是真的一点儿都不疼。
伤者哥哥眼睛都红了,心疼弟弟受这么大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