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堰挑唇笑,一双勾人心魄的眸子望着沈绎青的眼睛,随后抬起自己的手,托在了沈绎青掌下,微微收紧。
沈绎青脸有些发烧,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的视线,道:“走吧。”
裴堰笑道:“好。”
第10章
——“裴堰?”
两人同时一愣,看向门口方向,就见一中年男子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们。
那男子四十来岁年纪,身着紫衣,领口绣着莽纹,身材微胖,面容周正,留着髭须。
敢穿莽纹的,又在武陵地界的,两人心中立刻想起这人是谁了。
两人立刻行礼:“见过殷王爷。”
殷王目光在沈绎青脸上停留了少顷,左拳锤右掌心,道:“你是沈家那小猴崽子?都长这么大了。”
沈绎青连忙道:“王爷好记性!”
殷王将两人上下打量了一周,赞道:“当初我离长安时你们还都是小娃娃,如今已长成人中龙凤了。”
十二年前当今陛下登基,为稳固地位,除了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兄弟,几乎将所有宗室王亲都遣离了长安,而殷王就到了这武陵郡,他本就是个闲散王爷,据说到了武陵郡过得也十分快活。
沈绎青只记得自己小时候这位王爷与阿爹交好,常常来家里,和阿爹一样,也是个游手好闲的主儿。
裴堰笑道:“王爷风采也更甚当年。”
裴堰会说话,殷王爷笑呵呵道:“你们这是来游玩?”
沈绎青点头,撇嘴道:“好不容易阿娘允我出趟门。”
裴堰没说话,殷王爷也没再问的意思,裴侯爷同他并不交好。
殷王爷拍了拍沈绎青的肩,笑道:“多留几日,我过几日设宴,一定过来,要不你爹该斥责我没个做长辈的样子了。”
其实自殷王爷来武陵郡,阿爹已经同他许久不曾来往了。
殷王爷看他的眼神倒是与小时候没什么两样,甚至有些惊喜,大约是许久没见故人的缘故。
沈绎青笑道:“多谢王爷。”
殷王爷拍着他的肩,上下打量了他两周,叹了口气,道:“过得可真快。”
身后仆从上前,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殷王爷点了点头,道:“贤侄,我今日有事,先进去了,改日定要来府上。”
沈绎青与裴堰行了礼。
片刻后,两人转身看殷王爷的背影,见他熟门熟路上了楼,眨眼不见了踪影。
沈绎青挑眉道:“我忽然想起来,大概没有比摘星楼的人更了解摘星楼。”
裴堰摇头:“那我们一定不行,大理寺每个人都是记录在册的,稍微一查便知。”
沈绎青瞥他一眼,微微翻了下眼睛,道:“笨。”
裴堰低笑了声,追了上去。
两人从摘星楼里出来,沿街慢慢往住处走。他们来武陵后租了一个院落,这样行动方便些。
武陵郡夜里也十分热闹,沿街叫卖声不输白日。
裴堰在一个卖荷包的摊位前停步,将折扇在掌心敲了敲,道:“绎青,帮我选一个。”
沈绎青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凑过来在琳琅满目的荷包,指着一个墨蓝底色绣桃花流水的,说道:“这个好看。”
裴堰点头:“我也觉着这个最好看。”
卖荷包的大娘将荷包取了下来,递到两人面前,笑道:“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这绣的是武陵的春。”
沈绎青付了银子,将荷包丢给裴堰,道:“送你。”
裴堰捏着荷包,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是个折成三角的纸片,上边还描着朱砂。
沈绎青瞧着他将那东西装进荷包里,然后递向自己。
他接了过来,打开荷包往里瞧,好奇道:“这是什么?”
“不能拿出来,”裴堰握住他的手,将袋口收紧,道:“今早去寺庙求的符,你这两日睡不好,要随身带着。”
沈绎青微微一怔,一双澄澈的眸子愣愣看着裴堰。
裴堰俯身凑到他面前,不正经地调侃道:“被本公子迷了眼?”
沈绎青缓缓弯起眼睛,将荷包收进怀里贴身放着,轻哼道:“你不要脸皮。”
月已老高,约么贾二他们已经回了,裴堰牵起沈绎青垂在身侧的手,两人提步向客栈走去,裴堰侧眸看他,唇柔和挑起:“绎青说得是。”
贾二他们过了会儿才回住处,不出所料,没查到什么异样情况。
他们来武陵郡是查人口失踪案是否有蹊跷的,摘星楼这案子算是一个突破口,可若是一时半刻查不出破绽,只能暗暗监视查探。
沈绎青站在铺子前看了会儿,迈步走进了这家气派的粮米铺,杂役正扛着新米入库,掌柜站在柜台后记录,见有人上门,笑着招呼道:“公子要多少米?”
沈绎青四处从腰间取下自小带着的玉佩,递到掌柜眼前。
掌柜不明所以接过看了看,随后面色瞬时变化,他从柜台后出来,恭敬地将玉佩双手归还,道:“见过三公子。”
沈绎青打量了这位掌柜片刻,道:“我看过名册,你是家里在武陵郡的总管。”
沈绎青外祖家的生意范围很广,南方各郡县,有生意的地方就有他们家的铺子。武陵繁华,能做这里的总管,足以证明他的能力与对家里绝对的忠诚。
掌柜应道:“是,不知三公子有何吩咐?”
沈绎青看了眼靠在门口百无聊赖等他的裴堰,道:“进去说话吧。”
沈绎青出来时,裴堰正摇着扇子,今日是个大晴天,没风,日头很毒,晒得街上行人步履匆匆,天色湛蓝,雪白的柳絮起起伏伏漂浮,裴堰站在门口,漫不经心地用扇子驱赶扰人的柳絮,身上却还是沾了些。
沈绎青走到他身后,抬手捉下他发丝上的雪白,裴堰转过头,勾唇道:“说完了?”
裴堰长得可真好看啊,他们从小一起玩到大,可他以前却从来没留意过。
他读书不用心,可这会儿想起了那一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沈绎青指节微蜷,慢慢收回了手,敛眸道:“他会牢牢盯住摘星楼。”
裴堰合上折扇,道:“走吧,去知府衙门看看。”
知府宋喜文曾是先帝钦点的状元郎,是个十分有才学的人。
裴堰曾来之前曾看过他的卷宗,在任十余年,他无功无过,将这个知府做得四平八稳。
状元一般都长得俊,这位宋知府也不例外,浓眉大眼的,十分英气,即便是上了年纪也称得上英俊。
沈绎青坐在一旁,用喝茶的间隙细细打量这位宋大人,觉得他的反应十分有趣。
得知他们的身份与来意后,他先是怔了一下,微微往后靠了靠,随后指节蜷起捏紧了广袖。
“武陵郡每年大小案件都据实上报大理寺,不知裴大人为何要独问这人口丢失的事?”
裴堰:“宋大人不必紧张,只据实相告即可。”
似是察觉了沈绎青的目光,宋喜文将手从袖口移开,放在了大腿上,道:“这……人口丢失这种案子一般都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虽尽力侦破,结果也总有不尽如人意,详细断案经过卷宗都有记载。”
裴堰唇角的笑意没变分毫:“卷宗我看了,有些地方裴某不大明白,还望宋大人解惑。”
宋喜文:“裴大人请讲。”
沈绎青半倚在椅子里,撑着腮看裴堰,就见他抬起眸子,唇角一抹意味深长的淡笑:“近七年,武陵郡的丢失人数变化微小,最多波动不过一两个,你知道其他郡县人数是什么样的水平吗?”
宋喜文擦了擦额角的汗,道:“这……这是巧合。”
裴堰没移开目光,微眯起眼,如同猎鹰盯着猎物般,目光锐利且压迫感十足。
会客厅里一时沉寂了下来,仿佛连柳絮落地都有清晰响声。
汗水顺着额头流了下来,宋喜文却并没有抬手擦,端坐在主位,直至那滴汗无声滑到下巴,砸落。
毫无征兆的,裴堰忽然笑了起来,这一笑仿佛破冰,方才那冷厉的模样好像是错觉,裴堰将茶盏放下,起身道:“同大人说笑的,不必放在心上,劳烦大人派人将近七年的相关卷宗找出来,送到我的住处。”
沈绎轻勾起唇,将目光又移向了宋喜文,见他也站了起来。虽然很轻微,但沈绎青能看出来他的动作略显慌乱,大约是不知该严肃还是该跟着裴堰笑,最终凝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表情,僵着脸道:“我这就叫人去找。”
“如此……”裴堰道:“裴某就先告辞了,日后必定要常来叨扰,还望宋大人不要见怪。”
宋喜文站起身,动作稍微有些匆忙,他拱手,道:“裴大人慢走。”
出了府衙大门,沈绎青回头看了看那高悬的牌匾,饶有兴致道:“你猜猜那宋大人全身上下值多少钱?”
裴堰挑眉看他:“多少?”
沈绎青竖起食指:“少说一千金。”
裴堰哼笑了声,眯起眼睛望着那穿官袍背影,微讽道:“也不嫌压得慌。”
裴堰办案时的模样与他平时不大一样,心机深沉,毫不外露。
说话时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人难以窥测,约么把那宋大人弄得心里开始发虚了。
沈绎青低声道:“你这草是打了,可能惊着蛇?”
裴堰懒洋洋摇了摇扇子,冲他眨了眨眼,道:“贾二已经暗中跟上他了,单看他方才的反应也不像清白的主儿,我可不信他家里也恰巧有金矿,能往身上垒上一千金。”
那宋大人做事倒是利落,天黑前就叫人将卷宗送了过来。
天黑了,屋里燃了烛台,沈绎青伏在桌上,无趣地将竹简滚来滚去,打了个哈欠,道:“裴堰,你什么时候能看完啊?”
裴堰看得极慢,已将近两个时辰了,他才看了一半。
这些在长安他就已经看过了,可还是需要再细细看一遍,看是否有疑点。
裴堰抬眸看他,哄道:“你就帮我看些。”
沈绎青将滚出去的竹简拨了回来,垂着长长的眼睫,无聊道:“我才不看,我最不耐烦看这些东西。”
裴堰将手中看完的卷宗合上,勾唇道:“好绎青,就帮我看些,这实在太多了。”
沈绎青侧眸看了看桌上成堆的竹简,又看了看有些倦意的裴堰,片刻后,移开目光,将被自己折腾了许久的那个竹简铺开。
他趴在桌上犯懒,没有起来的意思,就这么边打哈欠边看,道:“就帮你看一个,看完我要出去喝酒。”
裴堰:“……”
裴堰笑着摇了摇头,取过一个竹简,接着看了起来。
沈绎青从小到大一看书就困,像是被下了咒一样。
他将下巴垫在手臂上,看了几行字,上眼皮和下眼皮就往一起粘。
他强打起精神,睁大眼睛继续看,可没多久又闭上了眼。
他这模样实在可爱,裴堰都没心思看卷宗了,撑着头看他。
窗外茉莉飘香,随风吹入寂静的屋内,烛火微微跳动,映在沈绎青脸上,光影在薄薄的眼皮上摇晃,他蓦然睁开眼双双眼,那瞪大的眼睛里是强撑着的清醒。
接着,低头接着看。
这于他来说就像在上刑一样。
裴堰有些心疼,温声道:“绎青,别看了。”
沈绎青没吭声。
裴堰道:“你去睡吧。”
沈绎青微微皱起了眉。
裴堰正要再开口,沈绎青忽然道:“你查的是那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有嫌犯的案子吧?”
裴堰:“是。”
沈绎青抬头,将卷宗递给他,道:“这有个有嫌犯的案子。”
裴堰:“……”
裴堰接过竹简,看了下去。
沈绎青站起身,走到他身后,犯懒地将下巴垫在他的肩窝,因为困倦,声音有些哑,说话像撒娇一样。
他指着一处,道:“你看,上月初报的官,丢失孩子的那家人坚称是同村葛家将孩子杀了,后查证那家人并没杀人,又找不到孩子,这案件就按失踪处理了。”
裴堰随着他的指引看了过去,道:“这应该是最近的一个案子了。”
沈绎青点了点头,道:“越近线索越多。”
他的呼吸扑在裴堰侧脸上,微热,热得裴堰脸有些发烧。
他微微侧头,正好与他的唇相贴。
沈绎青有些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随后慢慢将眼睛闭上了。
他张开嘴,与裴堰亲到了一处,相互吃着嘴巴,柔软的唇相互碾压,偶尔稍微分开,可以窥见纠缠的舌头,时不时可听到“啵啵”亲吻声。
屋里静谧,夜风带着花香染了衣摆,沈绎青胸口砰砰跳,却又奇异地觉得十分安稳。
这样的安稳是被贾二打破的。
他风风火火闯进了门,叫道:“大人!”
看清两人在做什么,又迅速转身,匆匆往外走:“我啥也没看见。”
裴堰:“……”
沈绎青:“……”
两人迅速分开,耳朵都还红着,欲盖弥彰地擦了擦唇上的口水,沈绎青坐在一边,随手扯了个卷宗,低头装模作样地看。裴堰将蜷起放在唇边,轻咳了声:“进来。”
贾二很不自在,他早看出两人的相处有些不寻常,可没想到是这种关系,自己还碰上了。
他懊恼地拍了拍脑袋瓜,转身,走进了屋里。
裴堰:“可有什么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