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周清衍脑子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猛地抬起头:“我出宫后赵相是不是去找皇上了?”
声音难得得透出几分焦急。
江旭韩被问得刹那间一愣:“我不知。我刚醒就出来找你了。”
坏了!周清衍咬住下唇,宫宴上两位丞相心系江南东路的洪灾,宫宴结束后一定会去面见圣上。
怕就怕嘉兴帝疑心病犯了把赈灾之事交给齐均庸。
江旭韩看着周清衍一脸沉重的表情,心底止不住咯噔一下:“清衍你怎么了?”
周清衍面上摇头:“无事。宫商,今日多谢你。”
江旭韩自知自己看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说这件事本意只是想让周清衍知道昭和公主不再喜欢他了。
周府管家一路把江旭韩送出了府。江旭韩冷不丁被外面的锦衣卫吓了一跳。魏成云沉默地朝管家一点头,眼睛扫过江旭韩便没了下文。
“怎么和根木头柱子一样?”江旭韩边嘟囔边走。
这一厢江旭韩走了,周清衍眉头也没松开多少。
楚恒捂了好久才把周清衍冰凉的手捂暖和,语气微妙:“方才江旭韩来你便没睡好,这会儿吃了晚膳早些休息。”
男人见周清衍没动,眼眸微沉轻轻抓着他的下巴强硬地把脸转过来面对自己:“你莫不是还想管这闲事?”
周清衍苦笑一声:“管得了么?这淌水不知得淹死多少人。”
楚恒摇铃示意传晚膳,淡淡道:“你知道便好。这些人淹死便也淹死了,不必可惜。”
周清衍语气犹豫:“旁人不说,赵魏二相······”
楚恒转头看他,周清衍叹了口气:“罢了,都能做到丞相之位想来也不是省油的灯,便让他们斗去吧。”
这种把戏骗骗嘉兴帝还可以,骗不过官场浮沉几十载的赵相和魏相,这场戏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周清衍不禁看了眼楚恒,他一个将死之身,能好好护住身旁的人,还他一个清白就好了。
晚膳便在无声无息间摆了上来,有周清衍心心念念的肘子,一道清蒸鱼,还有一盘子请炒山笋。
周清衍眼眸一下子亮了起来,肘子,炒山笋!
筷子还没夹出去,楚恒已经给他夹了一筷子鱼。盘子里原本是一整条鱼,雪白的鱼肚全部翻在外面,配上鲜香的料汁,愈发让人回味无穷。
令人疑惑的是,鱼肚上赫然陈列着横竖两道疤痕,这道菜不需要在鱼肚上动刀子。
不知为何周清衍见状心里止不住地一跳,下意识地望向楚恒:“你······”
“这菜清淡正适合你。”楚恒淡淡地说道,“放心,鱼肚里的东西已经取出来。”
周清衍垂下眼眸不知作何感受,这鱼是他在半个月前知道自己一定得去宫宴后让阿蔷提前放在御花园的池塘中。
鱼肚中塞了黄帛,上面写的字正是关于江南东路,原本是打算“无意”让鱼被捞上来,谁曾想白狮和雀鸟一个接一个打断了他的计划。
这鱼塞了黄帛活不了太久,若是被人发现多少是个祸端。
楚恒为他收拾好了后路。
周清衍默默把鱼肉吃了,楚恒这才夹了炒山笋:“这个也清淡。你身子虚,肘子还是少吃些。”
男人又吃了山笋,眼光一直落在楚恒身上。后者转头望他:“作甚?”
周清衍突然把筷子放下,一把抱住楚恒,双手环在他背上。男人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楚恒的颈边。
他说:“谢谢你,子渊。”
作者有话说:
紧赶慢赶赶上了,果然星期一就是手忙脚乱的一天,捉个虫。
第18章 一出好戏
周清衍此人,不知是否因为和楚恒从小一起长大,对待旁人与对待楚恒多极其不同。
在旁人眼里,周大国师身居高位神秘莫测冷若冰霜,即使坊间一直传闻国师容貌堪称倾国之姿,也不见有多少人敢瞧上一眼,就是真有这份胆子的,也见不到周清衍半副笑颜。
但是在楚恒眼里,这混蛋玩意儿爱笑爱玩,眉梢含笑眸光涟涟,求起人来比那花萼楼上的舞姬还要软上三分。
之前的楚恒还总把他这点小伎俩当做真心,时不时就被弄得面红耳赤,等到之后习惯了这祖宗的花言巧语,就鲜少红过脸。
但今日的拥抱明显透着不一样。
周清衍的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睛。
楚恒犹豫了许久最终缓慢地抬起手想去搂住他的腰---这腰也不是没有搂过,但楚恒总觉得今日的怀抱带着些许不同。
良久,楚恒方才轻声道:“你方才就没休息好,这会儿也差不多要就寝,吃了饭便去睡吧。”
周清衍良久才嗯了一声,埋首将饭食吃了。没过一会儿就被楚恒哄着抱上了床,靠着柔软的枕头,眼皮沉得很。
楚恒吹熄了烛火。周清衍乖乖地闭上眼睛,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宫宴上的一切,闪过那个奇怪的女僧人,又鬼使神差地不断闪过那一筷子鱼。
周清衍只觉得自己仿佛中了巫蛊之术。他从六岁便与楚恒在一处读书习武,年年岁岁地长着,那会儿楚家的小公子也没少为他背黑锅擦屁股。
一桩桩一件件的,周清衍都记得清清楚楚,但却从未像今天这样辗转反侧。
周无音,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吗?周清衍心里自嘲一笑。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周清衍才起身洗漱用完早膳,阿蔷便过来了:“公子,锦衣卫首领差人来问您何时回无影阁办案?”
周清衍一脸恍然大悟,是了,宫宴上鲁艺让人放箭分明是想直接杀了他,他一股子反劲儿上来接了宫宴白狮伤人之事。
楚恒见状有些不满,自己的身子都成这样了,辞呈也早就递了上去,怎么还给自己身上揽活?
周清衍一回头看见楚恒顷刻间沉下去的脸止不住地乐,水灵的眸子滴溜溜地转了两转,凑上前去:“心疼我啊?”
楚恒冷眼晲他,明知故问的坏家伙。
周清衍的手指轻轻勾了勾楚恒的下巴,后者的下巴上没什么软肉,但偏偏周清衍就好这口。
楚恒一把抓住他作恶多端的手:“我同你一起去。”
周清衍刹那间一愣。
楚恒原本上京城的目的有两个,一是找到当年在流风回雪中收留他与周清衍的人,二是把这个家伙原原本本地带回去。
如今第一个目的已经全然不需要,那便只剩第二个。
来周府的这将近一个月,楚恒也看出嘉兴帝并不想让周清衍离开,而后者的意愿此番尚且不明了。
他不能让周清衍一个人面对这些,自然要跟着一起去。
周清衍的发愣是在于,他知晓楚恒来京城有自己目的,也知道他有足够的实力和人手。
虽说如今两人同吃同住亲密无间,殊不知都是假象。他的目的楚恒不知,楚恒的目的他也不知。
因此,周清衍从来不干涉楚恒的去留,甚至会为他在魏成云面前扯谎作假。
周清衍眸光微沉,楚恒此番的行为他着实有些猜不透。
半晌,周清衍展颜一笑:“谁说我要去办案了?”
“鲁艺那么着急大概是怕找的替罪羊跑了。”男人不屑地嗤笑,“白狮伤人的案子暂且交给恭垣,交代他如无必要不必见鲁艺。”
无影阁副阁主周恭垣,无父无母自有与蛇相交,再热的天气都穿着巨大的黑袍,底下的人也大多行走于黑暗不见天日,被周清衍收入无影阁后与阁主同姓。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阿蔷说的。少女点头应答长裙一摆去找副阁主回话去了。
周清衍这才拉起楚恒的手,笑眯眯地眨眨眼:“咱们今日儿去看一出好戏。”
楚恒皱眉:“什么好戏?”
四皇子府。
昨日的燕昀实实在在是吃了一个大亏,他送的雀鸟无缘无故打开了白狮的牢门,可那白狮又不是他送的,他着实冤枉。
五十大板,就算行刑的太监留了手也好险不险地打掉了他半条命,好在府上还有个女神仙,连夜为他诊脉疗伤熬药,不然他非得疼死不可。
燕冀大清早地就来探望弟弟,听着他说完了来龙去脉眼神微闪:“你府上这个女医是何处得来?”
燕昀闻声摆手:“棠云肯定没问题,她可是救了我两次。”
燕冀深知燕昀头脑简单脾气又易怒,换了个方向:“想来这女医定是姿色非凡。”
燕昀趴在床上脸色苍白但是眼睛里却是淫光连连,甚至禁不住舔了舔嘴唇:“那是自然。”
燕冀沉默地弯了弯唇,此女着实可疑最好还是悄悄处理了,实在不行改明儿再找个绝色佳人哄哄四弟便是。
就在此时,院子口传出了一阵尖锐的叫骂声,这声音穿透力极强,污言秽语尽数落尽燕家两兄弟耳中。
燕冀止不住地皱眉:“四弟,你府上的妾氏怎的如此······”
在兄长面前丢了面,燕昀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只能吼道:“元喜,外面是谁在吵闹?”
元喜战战兢兢地走进来:“回殿下,是王良人。”
元喜的话音刚落,也不差人通报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恰好把燕昀瘫在床上最狼狈的模样看了满眼---燕昀的脸顷刻间黑了下来。
王倩将近五个月的肚子已经显了怀,一进来就开始叫:“殿下,我找到害您失了圣心的小贱人了。”
紧接着两个小厮押着一个纤细凶狠的女子进来。王倩走过去啪的一声就扇了她一个耳光,女子猛地抬起头,一把甩开押着她的人,反手就返还了回去。
王倩顿时惨叫了一声,声音愈发凶狠:“你个小贱蹄子,还没进皇子府的门就敢这么以下犯上!”
声音愈发尖利可怖,燕冀在旁边看着这出闹剧,脸色极其难看。
王倩又是一声冷笑:“我看你是对你做的那些事心虚了吧。”
棠云一袭白衣超然脱俗,方才那一巴掌没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观王倩却早已经鼓起了一边的脸颊。
棠云全然没理会王倩,端端正正先给两个皇子行了礼:“见过三皇子四皇子。”
燕昀见到她这张脸便忘乎所以,连声让她不必多礼,半眼没看过王倩。
王倩心中不免悲凉,自从棠云来到了皇子府,燕昀便时时刻刻和她待在一起,再也没来过她的院子。
王倩看向棠云的眼光宛如淬了毒的毒蛇。
“殿下,是她在那只鸟的饭食里下了药,当天那只鸟才会在宫宴上发疯的!”王倩自以为胜券在握,颇有些洋洋得意。
现在得宠又如何,这件事一捅出来殿下不可能纳她为妾,到时候她再生下长子,这皇子府还有谁能动摇她的地位?
这两个女人说到底都是四弟的内宅,他在这里不合适。燕冀本打算询个借口出去,等燕昀收拾好了内宅再说,但是此刻闻言心中止不住一凛,索性停下了脚步。
燕昀盯着棠云。白衣若雪的女子眸光淡淡,冷静自持:“殿下信么?”
燕昀看了眼王倩,有些犹豫,尚且没开口就听燕冀朗声道:“四弟,莫要陷在美人窝里,看不清是非黑白。”
这话本没什么错,但放在这里就是在劝说燕昀不要轻易放过棠云。
如果按照燕冀的意思,这两个女人都不能放过,最好是分别关押严刑拷打,看看哪一方先熬不住说出真相。
至于王倩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女人蠢笨至此能生出什么样的好苗子?留着也是丢人现眼不要也罢。
不过燕昀没燕冀那么聪明狠辣,他犹豫了许久说道:“此事有待商榷,你先回屋去。”
燕冀在旁深深叹了口气,既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庆幸。燕昀如此优柔寡断难当大任,好在有个蠢笨的弟弟总比有只城府深的狐狸皇弟强。
棠云深深地看了几眼燕昀,忽地眼眶一红:“我明白了。殿下的药已经配好放在了药房,殿下记得日日按时服用,至于我······”
“今日就一死已证清白!”
棠云一说完猛地撞向了旁边的柱子。这屋里一大群人没一个想到这个纤细美貌孤苦伶仃的女子有如此坚定的决心!
棠云撞柱的瞬间离燕昀非常近,后者顿时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放开拉着棠云的手。
“诶,大好的日子见什么血呢?”
蓦然间,门外传来一个清朗好听的声音,紧接着一道身影闪身一把拦住了棠云。
周清衍头顶一根青玉簪子,白衣广袖斜襟,腰间是淡蓝的腰带,左腰挂了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
男人一双似情非情的眉梢上扬,狐狸般动人心魄的眼眸中闪出点点璀璨的星光,鼻梁英挺且不提,红唇润而不油,微抬起头时便显出优美精致的下颚和纤细白皙的脖颈。
无论从何处看,都让人移不开眼光。
若无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燕冀以往只觉得这话是句妄言,但此刻棠云与周清衍都穿了白衣,他方知此诗并无半分虚妄。
棠云也生得美艳,气质悠扬淡然撑得起一身白衣;周清衍性格张扬本不不该适合淡雅之色,偏偏棠云站在他身边被衬得宛如一介烧火丫鬟。
燕冀刹那间恍惚了心神。
周清衍自然也看见了燕冀,不过他并未在意,只是走到棠云身边,目光深切:“姑娘,天啊何处无芳草,何必苦恋一人呢?”
棠云愣愣地瞧他,猝不及防别开眼。旁边楚恒戴着面具心里不知作何滋味,他方才救下了这姑娘,后者半句感激之语都没有,周清衍一来,人家到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