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衍一下子没听明白:“什么?”
下一刻周清衍对上了楚恒的眼睛。
楚将军夫妇都是顶好的样貌,生的儿子自然也是英俊非凡。楚恒让人觉得难以接近大多是因为这双眼睛,楚恒的眼睛总是射出冷冽的光,无故让人遍体生寒。
但是现在,这双冷冰冰的眼睛中再看不出一丝丝的冰冷的痕迹,只有无尽的温柔,暖洋洋地看着周清衍。
周清衍心跳仿佛漏跳了一拍---他直觉楚恒的言语有别的意思,这个眼神也不是寻常二人对视时的眼神。
但是周清衍浑身上下仿佛那这股暖光照得手脚发软,嘴唇翕动了半晌也没有说出半句话。
还是楚恒率先移开眼睛,搂过他的腰让他坐下来---坐在最大的一棵梅树下:“这儿风景不错。”
周清衍便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看见天边流转万千的色彩,刹那间忘却了方才的一切:“确实好看!”
不知是楚恒的怀抱太温暖还是天边的云彩让人心神松散,周清衍没过多久就窝在楚恒怀里睡着了。
楚恒感受着怀中人清浅的呼吸,一低头恰好看见周清衍白皙的侧颜。青年闭着眼睛,湿热的呼吸洒在楚恒衣服上。
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打横抱着他,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能睡得更舒服些。
犀渠已经溜溜达达地过来,看着主人抱周清衍上马它也没有叫---犀渠其实并不讨厌周清衍,它只是觉得这个人类醒着的时候老欺负它。
一路平平安安地回了周府,楚恒趁着这人睡得正熟小口小口地喂下大半碗补药,眼睁睁看着周清衍吃得嘴唇微微湿润带了些许血色才停了手。
男人注视着周清衍的睡颜喃喃自语:“我说的这般明显你也不回应,当真是只小狐狸。”
逗够了,叼了吃的就跑,也不管被逗的这个人心里是何等光景。
楚恒这时觉得昨夜薛文瑧说的话有漏洞。薛文瑧大可直接问陆强喜不喜欢他---反正南蛮子也逃不过薛文瑧的法眼。
喜不喜欢一问便知。
可是周清衍不一样。真要直接问了,这祖宗说起浑话来一套一套的,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地糊弄过去,搞不好还要逐渐疏远他。
楚恒头一次有些羡慕薛文瑧。他为什么喜欢上这么个胸中沟壑万千的家伙,把自己的真心栽了进去也不敢开口问上一句。
楚恒手轻轻抚过周清衍柔软的唇:“还得好好计划才是。”
片刻,男人站起身大踏步离开了周清衍的卧房。
夕阳西下,王宅。
王家的宅子坐落在京城北街上,从北街往里王宅足足占了有一里地。宅子大门倒是朴素的三开门,但是一进去就知道里面别有洞天。
这个洞天不像周府是防卫森严,而是奢华至极。春夏秋冬四季之景竟然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显得淋漓尽致,可想起奢华之处。
这家的老爷名王负恩,正是当年太常卿的胞弟,去年刚升职入京,现在是礼部尚书,嘉兴帝深信天神之说,除了手握重权的无影阁,就是礼部尚书最得圣心。
就连三个丞相都得靠边站。
王负恩没有愧对他这个名字,升任三年半了无数场祭祀和念经超度,甚至还偷偷地朝皇帝进献丹药。
这丹药有没有效果不知道,但是王负恩在皇帝面前的地位倒是上升了不少。
今日是王家嫡女的生辰礼,丫头小厮们早早地就开始忙碌,一会儿那处儿少个灯笼,这处儿添个花灯,府里人多眼杂,也没人注意小厮丫鬟们是多了还是少了。
“诶,你在此处作甚?正厅还少十二支蜡烛,你还在这待着不动,真把自己当小姐么?”
某处阴暗的角落突然有一道微弱的光照了进来,照到了墙角一个瘦弱的女子身上,拿着烛火的赫然是个大嬷嬷,满是沟壑的脸上彰显着神气。
女子下意识地缩了缩,惹来了嬷嬷的嘲讽:“我的四小姐,您可别矫情了,不就是来了月例又死不了人,今儿几个庶小姐都上赶着帮忙做事好给老爷添脸,就您在这跟个老鼠耗子似的。”
嬷嬷见她还是不动皱眉:“我说的话你没听到?还不把蜡烛拿过去!”
恍惚间,那缩在墙角的姑娘总算动了,她抬起瘦削苍白的脸,眼睛却射出两道精光。
作者有话说:
昨天实在太忙了没来得及更新,今天提前一点发吧。
第30章 渡药
嬷嬷被这个眼神看得有些心慌, 但转念又觉得丢了面子,连忙显出狠厉的表情:“赶紧过来!”
王四小姐:“哦。”随即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又继续说道:“蜡烛去哪儿拿?”
嬷嬷有一瞬间觉得面前的四小姐好像变了一个人, 带路的同时忍不住偷偷打量身后的女子好几眼。
王四小姐仿佛没有察觉嬷嬷狐疑的眼神, 到了库房拿起蜡烛就走,全程没有分过一个眼神给嬷嬷。
后者止不住地皱眉, “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充大尾巴狼。”
王负恩的正房妻子也就是王家的当家主母姓齐, 正是当今丞相齐均庸的侄女,皇帝齐贵妃的表妹。
虽然这个表妹一直养在乡下亲戚来往不算重,但是王负恩还是凭着这层关系攀上了齐均庸,这些年明里暗里捞了不少钱财。
有这等关系,王负恩自然对发妻温柔体贴,连带着几个庶出的子女在家里甚至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
王四小姐名叫王瑶儿, 生母只是个三等青楼中的□□, 生下的王瑶儿甚至连族谱都没入, 名字也是草草了事。爹不疼娘不爱的,在大宅院里自然是什么人都能来踩上一脚。
大厅门外小厮丫鬟来来往往, 屋内却空无一人。王瑶儿抬步进了房间, 一进去那门就像被施了什么咒术砰的一声径直关上。
屋外隐隐约约传来讥笑和嘲讽。
“她娘就死在里面, 咱们也算是积德行善送她去和她娘团聚。”
“她娘就是个扫把星,死了也不让咱们夫人安生,闹得大小姐和夫人一起生了病。这次要是把这个小贱人一起带走了才好!”
“呸呸呸, 那贱人也配和咱们夫人相提并论,就是下贱胚子!把门锁好, 等到今夜子时之后再打开。”
紧接着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锁门声。
王瑶儿站着一动不动, 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没过多久居然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来:“你家老爷这次可要感谢你们了。”
只见王瑶儿的身形不知为何突然变高, 少女挺腰抬胸,素手在脸上揉弄了一会儿---露出一张妖娆万千的脸。
婀娜多姿的女人素手将秀发拢到耳后,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成熟女人的韵味。
王四小姐今年十五岁,身形矮小,要扮做她还真不容易。杜如异面无表情地想,好在这姑娘在王府无甚亲近之人,杜如异来了两三天也没出什么事。
两年前王瑶儿的生母病逝,没过几天王齐氏和膝下的女儿开始生病,不少人都说是王瑶儿的生母作祟,王齐氏一怒之下下令打死王瑶儿。
这姑娘撑着最后一口气跑了出去,被薛文瑧带回了楼中。如今倒是给了杜如异一个机会。
几天前杜如异和王瑶儿了解情况后,忍不住问薛文瑧:“你怎么知道半个月后王瑶儿有用?”
薛文瑧一摇扇子,笑得像只老狐狸:“不知。未雨绸缪罢了。”薛文瑧来京城的这些日子,也不知做了多少件“未雨绸缪”的事情。
杜如异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心道主上身边的人,不是武功高就是谋略过人,自己在其中倒是平凡了。
女人环视一周,正厅大概是王家用来招待宾客的地方,装饰得富丽堂皇。左侧有一道圆拱型的小门,金线串珍珠玉石做帘。
走进去应该是女眷们喝茶聊天的地方。杜如异顺着走进去,里面的装设也显得不见得有多大气,但都是些女儿家稀罕之物。
杜如异毫不犹豫地走向玉桌手指轻巧地扣了两下桌面,心中大抵有了数掌上突然用力狠狠向下一压!
轰隆隆!
一阵沉闷的响声,玉桌居然缓慢地向旁边挪移,露出一个圆洞。
新鲜的空气进了圆洞,两壁上逐渐升起了烛火。杜如异嗤笑一声:“还挺会享受。”下一瞬女人纵身跳了下去,布置好东西又轻巧地跳了上来。
把四周复原杜如异就可以离开了。
不过女人没走,她顺手扯下一块帘子刀锋割破掌心,鲜红的血滴在上面写出了几个大大的血字。杜如异把这片布正挂在正厅的房梁上,这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等到子时王齐氏身边的几个大丫头献宝似地把一众宾客连带着夫人小姐一起引到正厅时,一开门黑暗中血字显得极为耀眼。
“王家世代不得好死!”
有宾客轻轻念出这句话,王齐氏立刻知道这是当年死去的王瑶儿生母又回来,顿时惨叫一声白眼一翻昏倒在地。
王家今夜这档子荒唐事自然是不过片刻就传得满京城都是。
彼时周清衍正在喝郎中熬出来的新药,据说是药性温和适合滋养心脉。有没有效果周清衍不知道,但是委实难喝得厉害。
苦便罢了,还带些腥味,周清衍勉强忍着喝了一口,胃部一阵翻涌没忍住呕了出来。
“咳咳咳咳!”周清衍边呕边咳,咳得双眼通红脸色却惨白如纸。
楚恒看得心里揪疼,却也只能徒劳地轻轻拍他的背。
周清衍的咳疾一直断不了根,一到冬日或者吹了凉风就咳,咳吐血都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郎中显然也知道这件事,只劝着周清衍能再喝两口汤药,毕竟咳疾是一时半会儿治不好,能养一养心脉也是好事。
楚恒眉头紧皱:“他喝不下。”
周清衍好不容易喘上口气,浑身虚软无力地靠回楚恒怀里,忽然感觉额头上一阵温暖的触感。
一抬头,楚恒正细细地拂去他额头上的冷汗。周清衍忍不住笑起来:“怎么变得如此体贴了,贤妻?”
周清衍脑子里面仿佛有一口钟在不停地敲,昏昏沉沉的,看什么都感觉在旋转,房梁和椅子融合在一起,阿蔷阿莲的脸也是扭曲模糊。
楚恒离他近就更模糊了。但周清衍还是一瞬间就认出他是楚恒,不外乎是那道关切心疼的眼光。
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会用这样的眼光看自己了。
楚恒看着他脸色惨白,气息微弱到时有时无,额头上一层接着一层细密的冷汗,靠在他怀里的身子止不住地轻颤。
男人垂下头:“腰疼?”
周清衍眼前的景象更扭曲了,他根本分不清身处何地,只是下意识地辨认出怀抱属于楚恒,于是便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
楚恒眉头紧皱眼光一丝一毫也不肯离开周清衍。旁边郎中战战兢兢地开口:“楚公子,这药不能不喝啊!”
公子的心伤已经严重到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一命呜呼的地步,这半年多来全靠着喝药温养心脉吊着一口气。
楚恒接过药碗浅浅的一口喂到他嘴边,周清衍半昏半醒间乖巧地张开嘴---药刚进去就被呕出来。
洒得楚恒一身腥苦味。楚恒心上也是一阵腥苦,一条手臂轻轻环着周清衍的腰:“他喝不下,怎么办?”
屋内众人急得不行,郎中一狠心咬牙道:“楚公子你渡给公子喝吧。”
“什么!”阿莲失声叫出来,“渡?如何渡?”
楚恒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周府的郎中已经年近古稀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都用过,当年也是为了报恩才留在府中给周清衍看病。
这会儿话已经说出口,郎中干脆豁出去了:“用嘴渡,只要药进了咽喉再辅以习武之人的内里顺进身体,应该就不会再吐出来。”
阿莲明显不太愿意,但此刻关乎周清衍的性命不愿意也得愿意。这里只有楚恒名义上是周清衍的侍妾,此事自然是别人都不行,只有他可以。
楚恒只感觉五脏六腑一个劲地扭曲,炸得他耳朵里一阵嗡嗡嗡的轰鸣声,再回过神来时屋内其他人都已经退了出去,门静悄悄地关着。
周清衍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紧闭双眼呼吸不稳,时不时蹙起那双好看的秀眉。
眼看着这药再放下去就要凉了,楚恒端起药碗的手微微发抖---当年在京城被禁军追杀也没这么抖过。
楚恒垂下眼帘,鼻翼上投下一片阴影:“我这是为你好,不是占你的便宜。”
大概是楚恒的手臂缓解了他的腰疼,周清衍紧蹙的眉稍稍松开些。楚恒看着他又道:“你要是同意就拉着我衣服。”
周清衍本身就整个儿被楚恒环在身前,方才腰疼得厉害手下意识地找了个撑点---正好落在楚恒衣襟上。
楚恒沉眸:“好,你同意了。”
男人大刀阔斧喝下汤药,小心抬起周清衍沉睡的脸······
奇怪,这人身上这样冷,唇却温暖而柔软,楚恒甚至能闻到周清衍发间淡淡的皂角香,浅淡却清新,像极了江南漂浮着睡莲的那一片波光潋滟的湖泊。
楚恒闭上眼,觉得自己落在了睡莲上,碧绿的莲叶俏皮可爱,花瓣美丽柔软,楚恒轻轻凑上去就害羞地蜷成一小团,更不用说娇嫩的花蕊······
昏迷中的周清衍鼻腔发出一声淡哼,楚恒另一只手按在他胸前,涓流似的内力缓缓流淌开去。
周清衍的呼吸粗重了很多,但很快又恢复平静---清浅而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