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逃亡显然已经耗光了王明月所有的精神,他一见到周清衍扑通一声双膝下跪,没等周清衍开口就把知道的消息悉数说出。
末了,只求周清衍救他爹爹一命。
周清衍略有些为难:“明月,你父亲贪赃枉法是事实,如今此事闹得皇上震怒不已,要求彻查。我只怕帮不了你这个忙。”
王明月双眼通红“咚咚咚”又是三个响头,磕到额头上都冒了血:“我父亲纵使贪赃枉法,按原国法律也该发配边疆而不是斩头。”
周清衍神色稍显半分,难得这孩子还知道原国法律。
王明月说到这儿语气也滴落下来:“我父亲绝无谋反之意,白狮伤人一案是有人诬陷我爹!”
“大人,我不求父亲恢复功名,只求您解了他身上莫须有的罪名。就是发配边疆,我也愿意照顾他一辈子。”
这屋子里总共四人,瘦削的小少年跪在地上,阿蔷垂眸躲在角落,楚恒和周清衍默默对视了一眼。
王负恩此人害人无数生性狡诈胆大包天,这样奸恶的人居然能养出王明月这样的孩子。
周清衍见到少年眼中那点曦光,在一片灰蒙蒙的眼瞳中显得那样璀璨。
良久,周清衍道:“你爹就算能保住命也一无所有,当真要救他?”
王明月耸了耸鼻子,勉强忍下无处宣泄的呜咽:“我一路走来,拍了无数的门,没有一个老百姓愿意救我。”
“大家都说,我爹是罪有应得。”
周清衍默然不语。
“可他,终归是我爹。”王明月声音又轻又低,“我受他养育之恩十三年,父债子偿,不是天经地义么?”
作者有话说:
这个小副本就要完了,赶紧把鲁艺解决才好开下个,才好亲亲抱抱举高高。
第34章 终于结束了
翌日天边刚刚翻起一小点淡淡的亮色。
以往楚恒还是楚家小少爷的时候, 三岁起这个点就得起床冷水洗漱练武,等阿爹阿娘全部起了身后去请安,然后再一起用早膳。
当年的周清衍, 永远不能在用早膳的时间之前起床。
楚恒十几年来的作息雷打不动, 一到这个点就睁开了眼睛---来到周府后练武结束还得给哄某个小祖宗喝药吃饭。
小祖宗身体不好,要是哪天不喝药不吃饭, 那必然身子不舒服。楚恒一颗心提在嗓子眼, 怨他不喝药又心疼得半句重话说不出口。
这些时日,楚恒的脾性已经被磨得像夏天那盘子荷叶---光溜溜的,什么气也升不起来。
但是今日楚恒刚睁眼,眼前一大片黑影。
男人尚且迷糊的心神顿时绷紧,头皮乍紧寒芒在背,忽地听见了某个极其熟悉清澈的声音。
“就醒了?再睡会儿, 还早着呢。”周清衍把被子拉高盖住楚恒的脖子, 小心翼翼地跨过楚恒下床。
两人晚上休息, 楚恒睡外侧周清衍睡里侧。
周清衍平日没觉得有何妨,今日难得早起一次才发现端倪---这不, 一个稍不注意就把那人弄醒了。
周清衍声音放得更轻柔:“晚上睡得晚, 你再歇会儿。”
不知是不是周清衍难得有如此温柔的时候, 这语句就像南疆巫女的蛊惑似的,源源不断地朝着楚恒的耳朵里钻。
楚恒不知不觉间打了个哈欠,随即坐起来:“今日怎的早起?”
周清衍起身穿了身白衣, 墨蓝的腰带随意地束在腰上,左侧挂上一块碧绿的玉佩——这对于周清衍来说已经是很正式的打扮
青年回过头来:“今日皇上提审王负恩, 我得去上朝。”这场闹剧断断续续地演了那么久, 总算是要结束了。
只要一提到嘉兴帝楚恒就下意识地皱眉, 不过好在转瞬之间就松开:“大殿上不能带人去, 你自己小心些。”
周清衍闻言一点头,没走两步又转回来促狭地眨眨眼睛:“天子脚下,美人是害怕我给你带回一个妹妹么?”
楚恒幽幽地盯着他:“我怕你趁机不喝药。”
周清衍顿时像吃了黄连,脸色难看不说还有苦说不出。半晌,青年赌气似地抬起药碗咕噜噜两口咽了下去。
黑色的药汁有些许挂在了青年红唇边上,被粉红的舌尖轻轻舔掉,唇瓣因此多了几分润光。
楚恒不知道该说周清衍对他太过不设防,还是该说自己没了定力。半晌男人把脸别开,声音淡淡:“真乖。”
周清衍没来得及神气就被气笑了:“楚阿恒!”
仗着如今时间还早,周清衍没羞没躁地扑到床上挠楚恒痒痒,后者岂能让他得逞,随便一发力就把那人重新压回到身下。
周清衍沐浴很勤,他不爱用那些乱七八糟的香料,身上总是带着一股皂角香,不浓,一定得贴近了才能依稀嗅到一丝气息。
周清衍用的皂角和别人不同,味道自然也不同。香味时有时无地飘进楚恒的鼻尖,男人的心神顿时恍惚起来。
身下的人衣裳白,脖子也白,衣裳一乱往下就能看见漂亮的锁骨和肩,俊颜白里透红,罥烟眉舒展开,双眸熠熠宛如夜间星辰。他的头发俏皮似地滑进楚恒的衣服下面。
酥痒从身上升起之后马上就引来一阵不知名的燥热。
楚恒气喘得略微粗重。
周清衍兀自乐得欢,抬起小腿轻轻踢他:“这就气粗了,楚阿恒你这体力啧啧啧。”青年嫌弃地摇头,眉眼中却是一番笑意。
这混蛋玩意儿半点没有受制于人的错觉。见楚恒不理他,便锲而不舍地拿脚踢他小腿,也不用力,小猫挠爪子似的。
楚恒心头那点子旖旎心思顿时淡了下去——对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用心,人半点都察觉不到。
男人松开手,翻了个身,声音听不出深浅:“要去便去吧。今日还有好一顿硬仗要打。”
周清衍总算收敛起几分玩笑的神情,动手把自己收拾齐整:“放心吧,举头三尺有神明,神明不开眼,我来开。”
嘉兴帝年轻时也是一方枭雄,谁知岁月催人老。这几年愈发觉得自己体虚发汗,甚至于连弓都拉不开后更是慌了神。
由此嘉兴帝就更加讨厌不在掌握中的事务,例如后宫年轻漂亮的嫔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偷人,朝堂上有二心的臣子。
这日国师拖着病弱的身躯抓住了白狮伤人一案的罪魁祸首,在朝堂上由嘉兴帝亲自审理。
嘉兴帝站着,由苏青小心地给他戴上冠冕,穿上龙服。嘉兴帝随便一瞟都能看见苏青脸上浅淡的皱纹。
“你也老了。”嘉兴帝突然开口。
苏青最后跪着为他穿鞋:“那么多年了,奴才怎么会不老?”
嘉兴帝挥手让苏青站起来,换了个小太监来给他穿鞋:“下次不必跪。”
苏青恭恭敬敬地垂着头应了声是,跟在嘉兴帝身后去上早朝。
小黄门尖锐的嗓音一道接一道地响起:“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兴帝:“众爱卿免礼平身。周卿,你说的白狮伤人的凶手在哪儿?”
昨日鲁艺抓到了人就迫不及待地到了嘉兴帝面前邀功,作为本案主审的周清衍今日才姗姗来迟。
周清衍道:“回陛下的话,恕臣无用,未能抓到凶手。”
朝堂之上安静了片刻,紧接着响起了窃窃私语之声。
“怎么回事?鲁首领不是说抓到了凶手么?”
“莫不是国师记错了?”
“这如何会记错。依我看,一个主审还没发话副审就先开口,那不是······”
“本末倒置啊!”
毕竟是在大殿里,大臣们的声音都压得很低。但再低也压不住有一堆人讨论,鲁艺被迫听了一耳朵,脸色有些难看。
嘉兴帝皱眉,小太监立刻领会圣意开口喊道:“安静。”
朝堂上一下子寂静无声。
嘉兴帝:“为何昨日鲁卿与我说王负恩是白狮伤人的凶手?”
周清衍抬头正对嘉兴帝的眼睛:“臣昨日连夜审问王负恩。他对贪赃供认不讳,但抵死不认白狮伤人一事。臣又连夜再次搜查王家,发现拿包迷药的数量断然不够让白狮发狂!”
嘉兴帝震惊不已:“鲁卿?”
鲁艺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被周清衍摆了一道——原本以为找到了替罪羊周清衍也找不到他的证据,没曾想这人早就一步步把他往圈里带。
鲁艺险些咬碎了一口牙,扑通一声跪地伏身:“皇上,王家搜出迷药就是最好的罪证。除了他,还有哪些地方能找到这些东西?”
周清衍勾起凉薄的唇:“包着迷药的纸上,可是写着一个鲁字。”
全场哗然。
“不可能!”鲁艺刹那间如坠冰窟,但他比王负恩心理更强大,很快冷静下来突然之间老泪纵横,“老臣对您一向忠心耿耿从无半句怨言,我如何会做这些事?求皇上明鉴!”
周清衍委实佩服鲁艺这种说哭就能哭的本事,若是他也有这种本事,每日就不会被楚恒那个坏家伙强迫喝药睡觉了。
周清衍如今什么时候都能想到楚恒,天上出太阳有楚恒,下了雨也有楚恒,刮风有楚恒,不刮风还有楚恒······
一想到楚恒,周清衍顿时没了在这里耗下去的精力,径直道:“皇上,白狮原本就是由鲁大人进献给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为保安全一直将白狮关在笼中,直到宫宴的前一天,鲁大人手下的锦衣卫偷偷潜进宫殿弄坏了锁链,还给白狮喂了迷药。”
鲁艺脸色煞白:“此等荒谬之事,皇上岂会相信?”
嘉兴帝眉峰紧皱没有说话。
周清衍桃花眼一斜鲁艺:“我自是有证据。”
嘉兴帝沉声道:“证据何在?”
鲁艺手心已经布满了汗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周清衍——要看他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只见周清衍全然不在乎鲁艺的眼神,只淡定地朝前走一步,从袖口掏出了一个香囊:“这个香囊装着数倍于王负恩家中搜出来的迷药。”
鲁艺刹那间眼前一黑:“不可能!”白狮的确是他送给皇后的,他不过是想买个面子给皇后,后宫有人能给皇上吹吹枕头风。
但是迷药他半点都不知情。
周清衍心说你当然不知,这是昨晚魏成云手下的小六子放进去的,面上冷笑:“皇上明鉴!”
嘉兴帝让人拿起了那个香囊,叫来了御医,没过多久御医便道:“回陛下的话,这帝药的确能让人性情狂躁而杀人。”
嘉兴帝猛地一拍龙椅站了起来:“鲁艺!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鲁艺深知此事再无回天之力,颓然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在嘉兴帝看来,这就是默认了。皇帝怒不可竭当即道:“来人!”
“奴才在.”苏青道。
“鲁艺谋害皇帝,罪不可恕,问斩!”短短几个字,决定了鲁艺再也见不到第二年的春天。
江砾立刻率领一队禁军把人拖了出去。这条老毒虫被拖到周清衍身边时仿佛回光返照一般猛地抬起头,混沌的眼珠子中射出两道恶毒的光。
鲁艺拼命冷笑:“你以为这就完了。我告诉你周清衍,做这种脏事的人注定不得善终,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我当年做的事就是你现在在做的;我死了,你也很快会下来陪我。”
周清衍掸掸身上的灰尘,目光沉静似水,话却说得狠厉:“你试试?”
等到周清衍出了宫门时,日头已经升到了正中央,饶是有太阳这种日子还是冷得很。
楚恒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周清衍身后,给他披上了厚厚的披风。周清衍像是半点也不意外他会来,回头笑看他。
周清衍道:“鲁艺要死了。”
“嗯。”
“王负恩被废黜官衔贬为庶人。”周清衍道,“王家那小少爷倒是可以如愿了。”
仿佛这世间的阴霾少了两大块,连日光都晒得更舒服更暖和了些。
王明月的愿望,倒是在不知不觉间就实现了。周清衍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叹气:“他的路可不好走啊。”
楚恒扑哧一声笑了。
周清衍奇道:“笑甚?”
楚恒将青年稠密的头发拢到脑后,露出白皙的侧脸:“我笑你,明明自己走的路才最艰难,却只看见别人的难处。”
王明月的处境和他们二人当年多么相像,只除了王负恩是有罪之身,楚将军却受了无妄之灾。
当初满朝权野没有谁为他们伸出援助之手。
楚恒食指轻轻一扣周清衍的鼻头,也叹息一声:“你啊,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
周清衍是何许人,除了皇帝哪个不是闻风丧胆,但是到了楚恒嘴里仿佛这人一瞬间变成了多娇花,经不起风霜还非得伸出花瓣给别人挡雨。
子渊大概是唯一一个会对他说这种话的人了,这个念头宛如种子冷不丁扎在周清衍柔软的心房,那种子也不知从哪儿吸收营养,愈发长得高壮。
楚恒全然没有发觉周清衍隐秘的情愫,只牵着他往回走:“马车在外面等着,如今回去正好能赶上午膳。”
背后那人突然像虚脱了似的倒在他背上,楚恒冷不丁被砸了个满怀好在男人肩膀够宽厚,稳稳当当接着人,转头目光忧怯。
“心口疼?”
周清衍一张脸被风吹的略微苍白,眉眼处却裹藏着浓浓的欢喜笑意。
他懒洋洋地趴在楚恒的背上:“不疼。方伯苦心钻研的新方子若是没用不是白费他那么多心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