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怯长睫之下瞳孔深处划过一丝幽暗,对上帝王的表情却是诚惶诚恐,一副不堪大用的模样,“儿臣与江北王的交情止于表面,兵符一事哪是儿臣能说得算的。”
承德帝的手覆上了身边一个消金兽头上,神情淡淡,思绪悠远淡,“你母亲当年尚且可以将边郡要塞的图纸送往大周,而今这傅呈辞不过就在眼皮底下,你有何不敢。”
说到最后,帝王的语气已经隐隐浮现出了一层薄怒。
陆怯:“儿臣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迎面而来的砚台砸了脑门,温热的血液顺着砚台砸过的痕迹缓缓流下。
承德帝重重的唤了一声他的名字:“陆怯!”
醍醐灌顶。
室内顿时一片寂静,帘幔微扬的声音都十分醒耳。
陆怯低下头来,嘴角滑过一丝冷笑,“......儿臣遵旨。”
承德帝识趣他的顺从冷哼一声,便让他回去了。
出了长兴宫,陆怯只觉得浑身冰冷,浮现在承德帝面前的不甘连同平庸,此刻都深深的化为一阵冷嘲,额面上的伤口不深却依旧感觉得到痛意,翻出掌心满目疮痍,明明置身阳光下却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如死灰一般,无从复燃。
等人走后,承德帝没有招人进来,而是踱着步子,独自一人去到了殿后,诺达的屏风之后,有一张帷幕,若是在屏障前久站,不能发现帷幕后是一张身形肖像女子的画作。
只是五官面貌却被水染糊,不甚清晰。
承德帝静静的站了许久,出了殿后,他吩咐高公公道:“殿后那副画烧了。”
高公公心下大骇,连忙应喏,不解疑惑萦绕心头,却不敢发问。
·
一路走出宫门遇见的人少之又少。
想到那对相携而去的背影,陆怯便心生燥意。他没有回到江北府,而是换了一条街想要回到客栈。
这条路上较为荒凉,行人不多,此时无风,却有踏浪而来的动静。
陆怯脚步一顿,广袖静默的垂落挡在手侧,那道动静也随之一停,白日之下从檐后翻出一人影。
目光平淡的看着那人走来,陆怯道:“跟我一路可是有事?”
来人一席黑衣.半面隐在黑巾之下,微露出的眸子如狼戾,煞气十足,声音如古井无波,“奉皇命将此物交予炩王殿下。”
呈现在他掌心中的赫然是一个锦盒,盒面刻有皇家印章,陆怯抿唇,眼底一片晦暗,“昭苦?”
皇室培养暗卫,在幼时便会在他们体内种毒,并且需要定期服用解药。
那个暗卫淡然的眸子滑过一丝错愕,应该是没想到陆怯会知道这毒药的名字,并且所知不止于表面。
果然,承德帝并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陆怯嘴角滑过冷冰冰的笑意,“可是要在这看我服下,然后回去交差?”
一句道出来意,坦荡而磊落。好似早有准备一般。
暗卫将锦盒递出,“炩王殿下得罪了!”
昭苦入嘴却不似名字一般带着苦味,反倒带着一股淡淡的清甜。
陆怯喉结微动,注视着面前的暗卫,“这样可能交差?”
“属下送殿下回府。”
要不是今日外出是为入宫,陆怯真想现在就拿着一把刀将面前这人的脑袋砍下!
他冷冷一拂袖,朝唯一的出口走去,“随你!”
暗卫形影不离跟了一路,昭苦早就化在了体内,毒性七日复发,承德帝当真是迫不及待。
等到了客栈门口,那暗卫将跟随的距离稍稍拉长了一些,阮刀的目光死死看着窗外,手中长剑已出鞘。
“那是护送我的皇家暗卫。”
一句话让铮鸣的剑意平息下来。
阮刀收回长剑,看向来者额上的伤痕,错愕道:“暗卫伤的?”
陆怯不知阮刀何时这样,同他说话连个敬语也不加。但是此刻他无暇顾及这些,摇了摇头就将这事带过。
“周棠阴最近可有回信?”陆怯问。
“今早去了一次没等到,许是还要在等几日。”
上次楼鹤走后,陆怯就给周棠阴送去信件。
如今算下来也过了几日,却迟迟没有动静,委实不符那人的性子。
昭苦和不春同在体内,陆怯想要寻楼鹤,他大仇未报,心心念念的人还没得到,他可不想最后不明不白的就死在这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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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退烧后依旧迷迷茫茫(?﹏?)
更新慢了对不住(抱拳)
第24章 回到江北
阮刀替他去寻了个大夫,好在伤口不大,大夫将伤口上了药,净手后,叹气道:“上回是你,这回还是你。老夫看你面色不好,年轻人可要多多注意身子咯,这入秋尚且如此,待到冬雪岂不是更加难熬。”
陆怯用头巾将额面上围了一圈,恰好遮住了伤口,他浅浅一笑:“晚辈记着了。”
处理完伤口后,陆怯也起身准备离去。
“你这几日多看着些,若是周棠阴有了消息,务必在第一时间将消息告知于我。”陆怯留下话,便跟着一路随行的暗卫一前一后走了。
陆怯无处可去,兜兜转转下便回了一次新府邸,斑驳门墙焕然一新,有几个尚未离去的匠工见了他,纷纷起身见礼。
后院的假山处有一块巨大的山石,有几个下人正拿着砂片摩擦上面的痕迹。
陆怯走过去,脚步驻足在一丈的距离处,有一老工见了他,连忙拽了身旁的人准备行礼。
将几人的动作拦下,陆怯上前几步,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细看山石处还有深刻的划痕,他手指一点上面的痕迹问道:“上面原先可是刻了字?”
一老工回道:“是啊,这山面上被人刻了满满一面字,若是直接丢出去被旁人看到难免诟病,小的们便自作主张将字迹先划去,王爷放心这已经是最后一块了。”
被砂片摩擦的地方还有一点儿浅浅的印记,纤瘦圆润的指尖轻轻点在了那痕迹上,桃花般的眼眸如平潭一般:“天承运于吾,必顺天命,登基成皇......”
他的声音很轻,轻描淡写的念出了山面上的字。
那是此前废太子留下的话,周边几人听了皆将头埋得更深了,毕竟谋逆之罪染上了就是死。
陆怯的声音很是阴寒森冷,他冷冷瞥了一眼几人的背脊,淡漠出声:“用匕首将这浅痕也划开,砂片没用。”
几人连声应诺。
·
陆怯近来没什么胃口,离开新府邸后在路边随意的吃了一些东西裹腹,便回到江北府。
陆玉刚走不久,正厅的桌面上还留着两人用膳后的饭菜。
“太子不日便要与姜相之女大婚,你乃是藩王与太子如今这般私交密切可不要落人话柄。”一道幽幽的声音,打破了这厅内片刻安静。
傅呈辞眼底滑过一丝暗色,“你今儿又在这胡言乱语些什么?”
“不过是实话实说,你既听不下去,那不说就是了。”
俊挺的面孔上剑眉星目狠狠一蹙,只觉这人同他说话时阴阳怪气且话里有话,“今日朝后你去了哪?”
“去了趟长兴宫,”陆怯接过下人递来的热茶,悠悠的拨了拨茶面。
吹散茶面上蒸腾的白烟,陆怯的面容在灯盏之下有点朦胧,“古有典故说‘尝昼寝,偏藉上袖,上欲起,贤未觉,不欲动贤,乃断袖而起①。’帝王尚且不能长久护佑所爱之人,你又有何本事去庇佑陆玉?太子性温,朝有元老,外有劲敌,他心中有恨,这江山真到了他手中是被牵着鼻子走,还是被当做一把刀用来开了这大楚的门?你从江北而来伴他,他又可曾领情?你江北尚且有雄兵十万却只够护他一方,你是能护他登基以后一路无阻,还是能替他扫清屏障佑这四方清静?扪心自问我所说的你能做到几条?”
一字一句波澜不惊,却字字诛心。
空气好似被凝固了一番,四下一片寂静,二人不约而同的都静了声。
他只知道幼时所念不在为泡影,触手可得。他坐拥江北十万雄兵却甘愿取代傅以堇,困居京城囚笼也不过是为了心中执念,如今梦境被一语道碎,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迷茫。
说话的声音有些涩然,“你想要我如何?”
陆怯饮了一口凉却后变得温热的茶,目光平淡看向他,道:“回到江北,做你的藩王。”
回到江北,这样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承德帝纵使有着滔天怒意,但是却不用我去违背本愿,多好。
自打那日以后,两人足足三日没在见过面。
陆怯忙着处理新府邸,这几日都居住在客栈,恰好又是休沐的时候。
这样他便有足够的时间搬家了。
赏赐的府邸是许久赐下的旨意,是以入住之时也没想着什么邀人上门一同观赏。他联系不到傅呈辞便差人往江北府送了一封信,一番言语下来先是表达了对这几日暂住之恩的感激,在是简要解释了一番为何入住新府时不邀人前来的理由。
钟伯不敢妄动,而是等着傅呈辞回来后才将炩王府送来的信件交予他。
傅呈辞浏览过后,便吩咐钟伯:“去库房挑些礼物送往炩王府吧。”
自打那日后,傅呈辞也未曾见他,连着那人搬出府的消息也是今儿回来才知道的。
那日一番话到了今日依旧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陆怯搬府后,次日便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正是楼鹤,他的面色比起前段时间见时更加苍白了几分。
“贫僧恭贺王爷乔迁新府。”
手捻佛珠,宽大的衣袍之下更显得消瘦伶仃。
陆怯同楼鹤寒暄过后,两人便进了内室。
素手把上纤细的手腕上,楼鹤微一沉吟道:“王爷的症状怎会加重?”
“昭苦。”
淡淡两字从青年口中说出,仿佛这只是平平无奇的两个字,好似不知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
沉稳的面容上隐隐浮现出一丝裂痕,昭苦与不春两大奇毒,如困斗的猛兽,此刻却共同寄居在眼前这个看似淡然的青年体内。
陆怯抽回手腕,嗓音清冽:“你这样错愕,我是药石无医了是吗?”
楼鹤的声音很是喑哑,“若是定期服用解药,兴许能够有机会解开。”
服用解药保证不死,在这留下的时间中寻求解药,但是陆怯却知道所有的希望都是渺茫的。
“那药......”
当初楼鹤不过是依着周棠阴的面子才千里迢迢来到大楚。医圣留下的药引虽未有解百毒的功效,但是对待国师种在体内的不春却是有着不小作用,如今他体内多了昭苦,他却不想将医圣留下的药折在自己体内,如今只怕时千年灵芝成了精怪都难以留他一命。
“待到不春的解药来时,一并服用。”楼鹤顿了顿,又道:“凡事皆有转机。”
陆怯笑而不语,权当楼鹤出家人慈悲心肠。
正当此时,外头传来喧闹声。
陆怯唤来了阮刀,问道:“发生了何事?”
阮刀回答:“太子殿下在离人居用膳,未到散席便口吐白沫,似是被人投毒。禁军已经将离人居给围住了,宫中的太医也在赶去的路上。”
“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谋害储君,这离人居是谁家产业?只怕是熬不过这些时日了。”陆怯自说自话后,又将问题转向楼鹤:“那群太医治个跌打损伤还算可以,面对中毒不免束手无策,楼公子是医圣之子,可要一道出去看看?”
楼鹤略微一顿,他生性不喜张扬,世人皆知其师楼璇名讳,对楼鹤却是所知不多,他漂泊如今闲人一个,为了承周棠阴的恩才到这来,却不想在为此多生事一桩。
但是医者就是为了治病救人,若为一己私欲而将人命弃之不顾反倒才是医者之耻。
他的手指默默拨动着手中的佛珠,良久开口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有劳炩王殿下替贫僧引荐。”
离人居被禁卫重重把握,严丝合缝。
事情发生在宫外,早就走漏风声,耽误之急便是治病救人,找出凶手。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毒素便蔓延开来,那张往日隽意温润的脸上此刻呈现了淡淡的青紫色,唇色乌黑一片。
圣上亲临东宫坐镇,太医施针后只见床上的人指尖微动,紧接着唇角便溢出了淡淡血色。
承德帝看后勃然大怒,将桌面摆放的书册劈头盖脸的砸向了看诊的太医身上。
“滚!今日太子若是有任何意外朕便要你们这群庸医陪葬!”
太医连忙退出去着手商量起对策。
高公公在一旁替帝王顺气,只见大殿之上的帝王一手扶额面上尽是愠色。
门外传来通传声:“炩王殿下求见。”
承德帝抬起头来,难掩燥怒,“他来做什么,叫他滚!”
高公公连忙在帝王耳边,小心翼翼的试探开口:“陛下不如见见?炩王殿下贸然求见兴许是带了什么法子,若是此举恰好对太子殿下有效,那岂不是两全其美。”
躁动的心趋于平静,承德帝眸含深意的瞥了一眼身侧的宦官,后者的背后在这注视下不禁浮现一层冷汗,极具深意的视线又收了回来,承德帝冷声道:“宣他进来。”
陆怯不是独自一人前来,身侧还跟着一位风仙道骨的楼鹤。
他跪地一拜,“儿臣见过父皇。”
承德帝,看向陆怯身侧的人,问道:“这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