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禁酒,谢安却犯了忌,人醉熏熏的被提到了梁英关面前,手里还捧着个酒坛子。杨莘在一旁冷笑“将军,这谢安屡屡犯忌,屡教不改,军中饮酒,把这营帐当作自己家了不成?”
梁英关没有看杨莘,往谢安跟前走了两步,便闻到了他一身的酒味。
谢安喝了些酒,面色泛着薄薄的一层红,虽然被扭了起来,却挑眉冷笑,扑过去就想踹杨莘几脚“小爷在京城混的时候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
他眼光同杨莘对视着,仿佛他眼前的人,是这天底下最低贱的蝼蚁一般。
杨莘最先怒了,要不是有人拉着,早扑上来和谢安打作了一团。谢安却还不罢休,仗着身上的酒气挣开了扭他的人,过去将整齐树立的一整排长枪掀翻在了地上,狠狠的踩了几脚。
主帐里头的动静太大,许多外头的都听到了,却没有人敢靠近。
梁英关面色沉的如铁一般。
“谢安!这是军营,少给老子犯浑!”
“梁英关!你他妈和这王八蛋就是一伙的!”
谢安只是瞪着梁英关,眼眶微微的红,如果仔细瞧起来,也许还能瞧见那通红的眼眶里有几分细微的倔强和委屈。
梁英关气歪了鼻子,他是武将出身,行事作风也分外不拘,换个别的,辱骂主帅早就被他拖出去打死了。
这小子后头是皇帝,但是在他梁英关的军营里,错了就得受罚,不论这事怎么发生的,谢安喝酒是事实,大闹军营也是事实,都违反了军令。
谢安的态度确实气到了他,少不得要给这大少爷留个教训了。
谢安被单独关押在了营帐里。
他被押走前神色冷淡的看了梁英关一眼,仿佛看着这位大统领和杨莘一路货色似的。
谢安抬头看了眼帐顶,茫茫然的,终于笑了声。
烛光拉长了他的影子。
谢安喜欢喝酒的毛病,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忘记了怎么招来的,也许是谢家出事的时候,也许是谢家老爷子仙去的时候,也许一一是赵戎死的时候。
很多人都离开他了。
他害怕容亁,又厌恶容亁,却不得不与他周旋,他得面对着以前从来不曾面对的一切,包括没了谢家的庇护后,这世间的本来面目。
好再一一容宴没有死。
疯了傻了,总归是没有死的。
谢安对梁英关对自己的处置没什么想法,只是梁英关没有处置杨莘,这让他觉得不公。
那杨莘是个什么玩意,居然还能混了个副统领,可见这梁英关也不是个好东西。
他嘴里叼着一根草,恹恹坐在营帐里,远远看过去,好像还是以前那个锦衣玉食的小公子似的,只是那双眼睛里,早便没了以前的鲜活。
容亁好几日没有见到谢安了。
李公公一直等着陛下问他谢大人的事,没想到陛下竟是能忍,憋了三天才看起来漫不经心的问了句“值班的人换了?”
李公公便大概知道陛下的心思了,垂首回了句“谢大人触犯军令,被梁统领关了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
李公公便把他打听到的消息同皇帝说了声,然后见皇帝从案前站了起来,手背在身后转了一圈,似乎是骂了声什么。
李公公出去端了盏茶的功夫,就看见梁大统领在书房跪着了。
李公公默默退了出去。
陛下,果然很看重那位公子啊。
梁英关虽然跪着,倒是也硬气。
容亁看着梁英关,一脚就踹了过去。
梁英关被他踹翻在了地上,不卑不亢的起来,又端端正正的跪的笔直。
“梁英关,我把他放在你那,是为了磨磨他的性子,不是让你糟践他的。”
梁英关一大糙爷们,还犟了句“陛下,这大老爷们的关个几天能出什么事。”
容亁狠狠瞪了梁英关一眼。梁英关还是头一次见陛下这样不友善的眼神。
“他和你帐下的那些士兵能比?骂上两句就完了,不吃不喝关个四五天是怎么回事?”
“陛下,这是军营!谢安军营喝酒本来就犯了忌,还辱骂主帅,大闹军营……”
容亁摇了摇头“那个杨莘呢?处置了没?”
梁英关奇怪,“杨莘有何过错?难道就因为他告发了谢安?”
容亁漫不经心道“这里头还有事。把人提过来审一审。”
别人也许不知,但是容亁知他甚深,更何况这二人结怨已深,上次他敲打过杨家一次,没想到还是出事了,如果不是被那杨莘欺负了,又怎么会单单是因为杨莘告发他,就辱骂主帅,大闹军营?
谢安虽然混了些,但是还没有这么混账。
但是梁英关对谢安并不熟悉,或者说,在大部分人眼里,谢家的小公子,就是个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的小混帐罢了。梁英关或许同情他,但是这同他对谢安的认知,并不冲突。
那杨莘是被提过来的,一开始还发横,说是皇上提人,便破了胆子。皇帝只在他面前说了一句话“你若是有半句假话,就是欺君之罪。”
原来,杨莘那日撞见谢安喝酒,竟是动了心思。
谢安一进军营就同他打了架,后来又害他被杨大人收拾了一顿,积了深怨。
然而就这么撞见的时候,这个长得和女人一样的公子哥,醉了酒,竟是比外头的名妓还要好看上一些。杨莘鬼迷了心窍,又想到了一些传言,便借谢安军营饮酒的罪过来威胁谢安,甚至动手动脚的,多少带着羞辱的意思在里面。
谢安到底没有让他讨到好,差点扳折了他一根手指头。
杨莘本不敢照实说,但是他知道这事如果陛下铁了心要查清楚,必然瞒不住,到时候处置起来只会落个更惨。他想着陛下看在杨家的面子上若是他如实说了,也许还能当他年少不懂事放他一马。
他只以为皇帝是因为他动了谢锦的人。皇帝要给谢锦一个交代,也不会太过得罪杨家。
然而杨莘看错了两件事,一是他不知道这后头的事,皇帝那外人不知的心思,二是,他不是杨珩,杨家尚书大人的嫡长子。他母亲也不过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郡主而已。
梁英关跪在一边震惊的看着杨莘。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杨莘看起来倒是像个人样,干的净不是人事。
他又想到皇帝陛下可不是也是这种心思,干脆安安稳稳的跪着,闭嘴了。
杨莘是直接被下了狱,连个罪名都没给。那天皇帝发了很大的火,连梁统领都在长阶下顶着烈日跪了三五个时辰,却没有人知道那殿里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等梁英关准备把谢安放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关着谢安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了。军营的士兵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找了,却始终没有找到人。梁英关这时候才出了一身冷汗,毕竟,人是从他手里丢的,他责无旁贷。
谢安这么个公子哥,哪里来的本事从重重的禁卫中逃出去,又是什么人,有这么大本事,把人带走却不惊动任何人?
梁英关给皇帝禀过去的时候,皇帝面色很沉,他看不出来皇帝的脸色悲喜,却看到了他微微发颤的手。
第52章 谋算
谢安昏昏沉沉的,好像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
马蹄达达的。
有个人似乎把他搂在怀里,用令人寒毛直竖的温柔顺了顺他的发丝。那细长的手指插进他的发丝,像刀片一样冰凉没有温度。
后来,那手指落在了他眼皮上,轻柔的摩挲。
他想睁开眼睛,眼皮沉的抬不起来。睫毛惊慌的抖了抖。
是谁?
他莫名惊惧,那怀抱他的身体却更像是一汪禁锢他的寒潭,令人发冷。
他挣了挣,动弹不得。
手腕被名贵的丝绢包裹着,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了个干净。
他想喊出声来,却发现自己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好像是许久许久以前,便曾经历过一般,他混沌的大脑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本能的觉得恐惧。
后来,意识便坠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一辆马车往东城门外行去,正是深夜,并没有被多少人注意到。只路边繁密的树枝上的鸟儿,鹊起惊飞。
马车上紧紧搂着谢安的年轻公子,一身青布衣衫,眉宇之间七分儒雅,三分邪气,他的长相无疑是俊美的,只是垂下眼睛的时候,便略有些不引人瞩目了。
见怀里的人彻底没了动静,弧度漂亮的唇角轻轻勾了勾。而他怀里的人,仿佛就是被禁锢在他掌心的,一个精致漂亮的人偶。黑长的发丝铺散在那年轻公子青色的袍摆上,容颜苍白,唇色佚丽,眉头紧紧的皱着,细长的脖颈从红色的衣领露出来,仿佛垂死的天鹅。
那年轻公子就这么盯着怀里的人看着,眼底终于泄出了几分阴霾。
魏琅是被谢锦一箭**江中的。
两军交战,他清楚的看到了谢锦,那时候的谢锦远没有今日的名气,也不过只是一个白袍小将罢了。偏偏生的同谢安有三两分的相似,于是,便分了神。
那一箭让他整整昏迷了半个多月,等清醒过来的时候,西南大局已定,回天乏术。
魏琅一败涂地,带着自己的旧部投奔了突厥人。
突厥是大魏北方的一块心腹大患,虽然被容亁打回了老家,再不敢侵犯中原,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突厥老可汗去后,对于新可汗来说,中原是块肥肉,但是只有突厥的人,是啃不动这块肥肉的。
魏琅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他许诺事成之后的土地和粮食,将草原部落和突厥用利益捆在了一起,打着容宴的幌子。
而这一切,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他本是西南王的世子,生来便在虎狼堆里,习惯了高贵和卑贱,也习惯了得到和失去,胜败之于他是常事,并不能惊起他内心的波澜,毕竟在同大魏决裂的时候,就有了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准备。
这代价只能是血雨腥风。
魏琅盯着怀里的人,捋了捋他的发丝,笑了声。
到底活着回来了一一
谢安醒来的时候,身上还有些发软。
他挣扎着坐起来,见自己身处在一处幽静的别苑里,门外有高大的影子看守着,隐约还能看见刀光。
他努力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却一片模糊,发软的身子支撑不了他多久,挣扎着下床,眼看要从床上翻下来,一双修长的手落在了他胳臂上扶起了他,魏琅笑着,看着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里,清晰的,倒映出来了自己的脸,渐渐的,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藏着的情绪,变成了惊疑不定。
真想,把自己就这么刻在这双眼珠子上,让他谁也不能瞧。
魏琅淡淡的想着。
“魏琅?!你他妈没死?”
魏琅勾了勾唇,似乎是心情很好“我没有死,似乎你并不开心?”
谢安盯着魏琅的眼睛,一瞬间便像是藏了利爪的小兽一般。他不会忘记魏琅的背叛和羞辱,也不会忘记,沉碧是怎么因为魏琅的一己私欲,本该是飞扑流萤的年纪,便化成了一缕幽魂,如今坟头的草,只怕都有几人高了。
魏琅便看见那人白皙的下颌扬了起来,漂亮的嘴巴里向来吐不出来什么好话“你如今也不过是条丧家之犬,如果死了,老子连烧纸钱都不会给你多烧。”
魏琅笑了声,倒是也不介意,他伸手轻轻抬起了谢安的下巴“谢安,容宴没死。”
然后一双眼睛,便扎在了谢安的脸上,看他的神情。
谢安先是怔了怔,心中惊惧,魏琅是如何得知容宴的事他不清楚,他只知道,魏琅把容宴没死的消息告诉他,必然没有那么简单。
魏琅瞧着谢安平淡的脸色,竟是头一次有几分惊奇“原来你知道?”
谢安抿唇,不说话了。
魏琅便笑“这倒是省了我费劲让你相信了。”
如今的魏琅的模样,同谢安记忆中那个亦步亦趋的魏琅千差万别,便是比起之前困住他的时候,都多了几分阴沉。
他眼睛是笑着的,却透着令人发冷的寒意,再没有人能看透他了。
“靠着你自己的本事,你能从宫中把容宴救出来?”
谢安脸色发白。
他想救容宴,可是他自己也知道,凭着自己的本事,如何能把人救出来?
“我帮你把容宴救出来一一”
谢安心中猛然一颤,仿佛被魏琅一脚踩在了心尖最害怕被人踩到的地方。
魏琅语气停顿了些,便等着谢安开口。
良久,他听到了谢安干涩的声音道“你要我……做什么?”
“这是我送给小皇子的一点小礼。”
谢安看着魏琅手里的精致的檀香木盒,脸色越发白了。
那怎么可能一一只是一份小礼?
“魏琅,你到底想做什么?小皇子也是你妹妹的孩子,你又怎么知道容宴的事的?”
谢安质问魏琅,但是他却得不到答案,魏琅将他口中的小礼放在了一边,揪着谢安的领子,将人提起来按在了墙上,目光一寸一寸的,如同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强硬而暧昧。
“我想做什么?”
“也许你伺候好了,我会同你说也不一定。”
“魏琅!”
魏琅目光暗沉,落在了一大片雪白的肤色上,到最后还是收了手,“谢安,只是让那孩子生点小病的东西,毕竟是我妹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