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英关长长吁了口气,将桌前的烈酒一饮而尽。终于对谢安拱手道“对不住了。”
为人臣子,他已经说的太多了。
谢安声音淡淡的“梁将军是陛下的人,自然是向着陛下的。”
梁英关叹息“你倒是变了不少,同以前在我帐下的时候像两个人了。”
经历了这么多,谁会一成不变?
谢安没有说话,指尖碰着桌上得酒杯,平静的眼底藏着的东西,梁英关瞧不出来。
“谢公子,烦请您在这酒楼多住几天了。”
梁英关道。
谢安似乎早就料到了眼前的情形,只是轻轻的勾了勾唇,说不清什么意味。
谢安被软禁在了酒楼中。梁英关的人待他不错,除了限制他的自由。
谢安有时候想,也许这几年,是上天同他的一个玩笑。
他并不恨梁英关,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人站在不同的立场上说的话做的事都是不同的。容亁也不是一无所有,起码他身边还有韩肖梁英关这样用命护着他的人,只是,他从来看不见罢了。
在房间里临窗坐着,从楼上往下看,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偶尔还能听到不远处的戏台上好听的折子戏。
桃花开满了枝头,绵延了十里。
然后有一天,他从窗前看下去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年轻的锦衣公子,往楼上迈去。谢安仿佛被钉住了脚,就那么静静的瞧着,楼下的那位锦衣公子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往上瞧了眼。
四目相对,桃花簌簌飘落了一地。
作者有话说:
皇帝微服找来了~~大猪蹄子这次不会勉强小谢啦~~
第81章 他的药
谢安关上了窗户。
到底还是来了。容亁不会放过他。
他坐在案前,眼盯着燃尽的红烛,手指微颤。
容亁进来的时候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着这个死了几年的人,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眼前,恍惚以为这又是一个梦。
他想过去碰一碰他,好让他知道这不是一个虚幻的一碰即碎的影子,但是他不敢。
他们两个人之间隔着咫尺距离,这位大魏的天子,心中竟是生怯了。只是他的表情上一分都瞧不出来,以至于谢安抬起头来的时候,只看见了皇帝一张冰冷淡漠的脸。
“你来抓我回去吗?”谢安问。
容亁听到了自己干涩的声音“你……不想回去?”
谢安笑了起来,春日的阳光透过窗缝洒落在那张玉一般的面颊上,便连昏暗的房间都生动了起来。容亁痴迷的看着,到了这个时候,真正见到了这个人,他一路惴惴不安的心才放在了实处。他一生从不信命,直到这时候,才诚心诚意的感谢上天的眷顾。
“我为什么要回去?”
“被关着锁着,看不到阳光,用自己的身体取悦陛下,直到有一天被陛下抛弃。”
那个冰冷的地方埋葬了所有他爱的人,连他自己都差一点被一座冰冷的坟墓吞噬,他好不容易在阳光下活的像个人了,容亁还要拉着他去地狱里头当鬼。
“我在您眼里,这么贱呢。”
容亁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到底没有把解释说出口,他只是沉默了很久,然后道“不会了,以后也不会了。”
谢安摇了摇头“你知道我发现自己出了宫的时候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我居然还是活着的,我以为在皇宫里的日子,我都死了呢。”
“我们谢家欠着你的,人也都死了,该还的也都还了,我欠小皇子一条命,你如果要,现在就拿走,你若是不要,就放过我,让我活的像个人吧。”
“你欠我的我也不计较了。”
谢安笑了笑,他看着容亁,一字一句道“我原谅你了,容亁。”
他们的过去太沉重,他背负不动了。在听到容宴说了谢明珠对容亁母亲的所作所为之后,他就原谅容亁了。
我原谅你对我的欺骗,原谅你对我的凌辱,因为你变成今天的样子,都源自我家人的做恶。
但也仅止于此了。
有些话谢安不用说出来,容亁便懂了。他手指在衣袖里蜷成一团,咬牙道“你明明是喜欢我的……”
谢安怔怔的,忽然笑了。
“是啊,你说我有多蠢,一辈子只喜欢了三个人,还都同你有关。”
他喜欢过沉碧,是因为那双像极了容亁的眼睛。那时候他还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心。
他喜欢过容王。当容王还是一个孱弱少年的时候,景和宫里他夜夜翻墙,彻夜不眠,只盼着那个病重的少年还能醒过来。可怜这份心思刚刚露了苗头,便被后来的一场宫变,满城的血和泪覆盖了。
他喜欢赵戎。赵戎对他好。
可是赵戎就是容亁。
容亁易容成赵戎欺骗他。
“容亁,你到现在都在骗我,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你就是赵戎呢?”
容亁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谢安道“围猎的时候你受了重伤,不清醒的时候说的。”
“不是这样的……”
当时他被人追杀,不是刻意欺骗。
到了后来,涉及到了赵戎本人的死以及前朝,这件事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把它埋葬掉。容亁是皇帝,考虑的事情有很多,很多事情是他要活着带进去坟墓的,赵戎的事情就是其中之一。
谢安摇头,他看着容亁,“我说过,我原谅你了。”
他知道事出有因,毕竟谢安出身世家高门,有些事情屡见不鲜,容亁身为帝王,心思缜密,要做的事情必然事出有因,若是纯为了自保,他无可怪责。
容亁看着谢安的眼睛就知道,他是真的不计较了。时隔日久,连他也几乎忘记了,谢安毕竟是谢家的人,他虽纨绔不知事,却也并不愚蠢,单是高门出身的眼界便要高出寻常人许多了,有些事情不至于想不明白钻了牛角尖。
谢安站了起来,他走到容亁面前“你现在要拦着我吗?”
“如果不想要我的命,替小皇子报仇,我就走了,谢老板还等我回去酿酒。”
容亁高大的身子挡着谢安,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安听到了一声叹息,最终容亁让开了身子。
谢安往前走了两步,听到了身后的容亁忽然道“小皇子没有死,死去的那孩子本便病重,命不久矣,你……你不必自责。”
谢安脚步顿了顿,有那么一瞬间容亁似乎觉得眼前显瘦的影子,似乎放下了千斤的重担一般,再度转过身来的时候,他看到了谢安含笑的脸,那还是他们见面以来,他第一次看到谢安这样真心实意的笑容。
“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谢安的声音很低,没有人知道,那一瞬他是被从黑暗中拉回了人间。
容亁安静的看着,直到那个背影在他眼前消失不见。
梁英关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们的陛下轻轻咳嗽了两声。他叹息“陛下,小心龙体。”
容亁笑了声“他就是我的药。”
若是他死了,他才真正的药石罔效。
“走吧,去看看。”
梁英关疑惑“去哪里?”
“去他生活了五年的地方看看。”
谢家的酒肆这日生意兴旺,人声鼎沸不绝。
谢安进去的时候,酒肆里忙翻了天,谢老板擦擦额头的汗“小谢啊,这几天你可去哪了?听二丫说你被梁将军带走了,没出什么事吧?”
谢安笑笑摇头“没什么,同梁将军叙旧。”
老板早知道他是家道中落的富家子弟,没想到竟是同梁将军还有渊源,可想原来这孩子家中定是富贵之极了。不免感慨命运弄人。
谢安看出了老板在想什么,道“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
老板拍拍他的肩膀“去忙吧。”
谢安点点头。
人们说贪吃的人总是最好的厨子,谢安以前贪酒,他能酿出来连先皇都赞不绝口的酒,只是他出身权贵,衣食无忧,人又懒散纵于市井,除了先皇后的生辰,并没有好好酿过几回。
谢安认真的挑选野菊花的时候,谢家的酒肆里来了两位客人。
一位锦衣公子,通身的气派,身量甚长,眉目俊美,只是脸上犹带几分病容。身后跟着一位年过而立的戎装作短打装扮的青年,眼神凶悍凌厉。这二人一看便非富即贵,不是好相与的主。
锦衣公子坐下的时候,那位戎装青年还站着,是防卫的姿态,直到那锦衣青年挥手示意,道“无妨”,那位戎装青年左右环视了一圈,才跟着坐了下来。
谢老板过来招呼“两位有什么需要,一会店小二过来。”
“我们要好酒,最好的酒。”
戎装青年道。声音浑厚,倒是像习武之人。
“好嘞。”
这时候,隔壁一桌又有人喊了声“老板,你们这那个娘们似的酿酒师哪去了?”
老板皱着眉头,抱歉的对着这两位贵客笑了笑,便过去招呼那一桌喧哗的客人了。
梁英关手握紧了剑柄。
容亁眼神阴沉,但是他还是示意梁英关,先别动手。
谁料到对面那桌的客人越说越难听“听说被梁将军带走了几日,难道是被将军拐上床了?”
那一桌的其他人便都呵呵笑了几声,皆是猥琐之意。
谢老板摇头。这一桌是熟客了,一群纨绔,张家李家是邑城最大的两家皇商,这一桌都是张家李家的人。早些时候便盯上了谢安,谢安聪明,没被这些纨绔子弟得手,这几位便有事没事的过来滋事。
“谢老板,把你们家那酿酒的叫出来呗,这酒今儿怎么尝怎么不对劲,总要说道说道。”
谢老板无奈,还想解释,却听见身后有人道“这酒如何了?”
正是谢安。本在后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一身青步衣衫,面色微沉,手里还有几瓣残留的野菊,身上都是好闻的酒香。
梁英关看了容亁一眼,见容亁没有出声,便也跟着没做声。
“您可真是难请呢。”说话的纨绔叫李世荣,是邑城李家的大公子,一双眼睛从谢安出来的时候就扎在他身上了。
谢安冷笑。
要说纨绔,谢安可曾是顶级的纨绔,这些放浪形骸的东西,他还从来不放在眼里。
“酒怎么了,要换给您换了。要是没什么问题,就打哪来回哪去。”
“你怎么说话呢?”另外一个男子一拍桌子,此人姓张,邑城张家的人,说话亦是嚣张极了。
谢安没有理会他们,有人过来扯他的手,冷笑着拿起桌上的酒瓶砸了下去,直直把那位李公子砸的头破血流。
“你他妈反了天了?老子要告官!老子要告官!”
李公子捂着头,咬牙切齿。
谢安把地上的碎瓷一点一点的捡起来收拾干净,冷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头上撒野。”
要是以前,这样的货色,早就被收拾的连命都没了。
“你去告官吧。”
谢安淡淡道“告诉邑城的太守,李家的公子抢了多少良民的田地,占了多少好人家的女儿。”
李世荣盯着谢安的眼神几乎要杀人,要不是旁边两个人架着,他这会早就扑上去把人撕碎了。
“你他妈就是一下**色,装什么清高,啊?不就是傍上了梁将军……”
他话没说完,又被谢安浇了一头的酒“嘴巴不干净,就好好洗洗。”
这一次李公子盯着谢安的眼神,仿佛真正看一个死人了。
第82章 断袖
“听说你要报官?”
有个声音插进来,李世荣朝着人声处看过去,只见位锦衣公子走过来,眉目疏冷,犹带病容,眼神冰寒刺骨。无端便被那眼神激的有几分生怯。那是只有战场上杀过人才有的眼神,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人已经收敛了很多。
“报……报官怎么了?光天化日之下打人,难道老子还不能报官了?”
容亁眼神落在谢安脸上,见谢安只是看了他一眼,眼底波澜不惊的样子,低低叹息一声,再回头看着这几个根本不能入眼的东西,神情冷冽了下来。
“光天化日之下欺压平民,谁给你的胆子?”容亁贵为帝王,但凡朝廷上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熟悉他的臣子便都知道他生气了,登时便跪倒一片。而这里不是朝廷,眼前的也只是几个不入流的玩意。
谢老板走到容亁跟前,小声道“听公子不是本地口音,想来不知道邑城的情形,李家张家是邑城最大的皇商,邑城太守不作为,这些皇商富甲一方,只手遮天,还是少招惹这些人为妙。”
容亁只是淡淡的瞧了谢老板一眼,那一眼竟让谢老板有一种想立刻跪在地上的冲动,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谢老板往后退了两步,如今他这酒肆喝酒的人少了,看热闹的人倒是多了。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谢老板便见一直在后面观望的那戎装青年两步走上前来。梁英关虽然声名正盛,却很少有人见过他,那日市集上尚有一身红衣可揣测身份,到眼下一身戎装短打,几乎没有人能认出来了。
“报官?”
梁英关又笑了一声。这群人怕是还不知道,这大魏最大的官,就在他们眼前站着呢。他看了容亁一眼,容亁点了点头,于是出手干净利落,周围的人还不曾看清楚,只见一片雪亮的剑光,等剑光过眼,入目便是一片血红,李公子抱着他断了的一只手惨嚎起来,他身边一起的一群人脸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