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美丽的误会也好,还是善意的谎言也罢,总之,这条未来被无数人称道、无数文人墨客为之歌咏的古道——黍阳道,便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午后,在这间无人问津的蔬菜铺子里,正式纳入了谢潜的建设大计之中。
决定下的仓促,可办起事来效率却不仓促。黍郡毕竟是谢潜的封地,无论征徭役还是拨款,都直接到谢潜这里就可以开始下发。一切的准备工作,都以无以伦比的速度和效率迅速运转了起来。
老族长、杨母、杨三,三人全都加入了工程之中。由德高望重的老族长来负责镇场、监理,维持整个工程的各项环节平稳运作。杨母先跟着苟愈学习管账,杨三负责前期统筹、后期督建。换成现在的工程来类比的话,老族长是名义上的项目主管,杨三是实际上的项目经理。
勒墨族一方的负责人敲定了,参与修路工程重要的技术部分,谢潜再次求助了外援——督建西营的陈莽陈校尉。
陈莽经手的工程多了,二话不说便揽下了这个大项目。虽然管修路、徭役还是头一回,但做项目总归有许多共通之处,只花了两天的功夫,抽调三位工坊的师傅,再将西营营建的兄弟们拉回来,这技术方面的团队就配齐了。
人到位了,资金也很快到位,谢潜和苟愈打了三天的架,在贺飞云的场外兼场内支持下,胜利赢到了足够的资金,于是,修路这造福后人的大工程,在正月十五刚过,就正式破土开工了。
开工这天,天神、土地神、萨满神照例都要拜一拜,第一锨土也是谢潜和贺飞云携手开的。之后,一切正如谢潜所料,慢慢地运转了起来。
开工第五天,也就是发下工钱的第一天,东市的菜铺子里渐渐有了客人。役民们揣着新发的工钱,揣着连日来收到的宣传单,惴惴不安地来到店铺门前,小心地观察情况,更加小心地询问门口那一大筐热腾腾的馒头的价格。当他们获得了心目中预料的价格,纷纷发自内心地高兴了起来,试着买了几个馒头,带回家里尝鲜。
一开始,客人们只买几个馒头,也有些胆子大的,随后带一个试吃包尝尝鲜。但很快,不出三天,馒头就变得供不应求了起来。每天一大早,西营蒸好了两三百个馒头,车载马拉地运到蔬菜铺子里,只需一个时辰,就会全部卖光。
第四天,谢潜当机立断,拨出几间空房,把张二狗和他新带的两个勒墨徒弟拉过来,单为蔬菜铺子蒸馒头。这样免了运输的麻烦,一天的供应量也增加了两倍,早、中、晚各出两百个馒头。可又过几天,依然供不应求,无奈之下,谢潜只好要求限购,每人每天最多买两个,总算勉强遏止了抢购馒头的风气。
蔬菜铺子蔬菜卖不动,可只卖馒头,已经让宋小妹忙得够呛。小短腿前头跑到后头,既负责收钱、包装,又要维持秩序。苦捱了十来天,不仅没能喘口气,反而客人越发多了,做工的人得了连勤的奖金,下工之后纷纷潮水似的涌入铺子来,不仅要购买馒头,终于,也带动了蔬菜的销售。
这可苦了宋小妹,拎着的小秤秤完一包紧接着下一个,铺子外的队伍还是一眼望不到头。得亏张二狗蒸完了馒头,带着徒弟溜达过来看一眼,看她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便留下俩徒弟,一个帮着卖馒头,另一个帮着打包,分担了一部分活儿,总算稳住了潮水般的顾客,宋小妹才总算有功夫喘口气了。
当天晚上一清点,七百个馒头卖的只剩下俩压扁了、卖相不好的,菠菜苗两三根、五六根地陆陆续续卖出去一多半,便宜的菌子、豆芽卖的一干二净。可与走货好的这些相比,稍微贵些的白菜、茄子,却一点儿也没卖掉。
宋小妹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了,累过了头,一晚上没睡,第二天天没亮,就大喇喇闯了西营老大的营帐。
彼时,谢潜正舒舒服服窝在贺飞云怀里睡得正香,被个黄毛丫头扰了清梦,起来之后,脸色不太好看。
他的脸色不好看,贺飞云的脸色比他更不好看,也不忙着早上的营务了,干脆留下来,陪着谢潜会会这小丫头。
宋小妹哪儿管这对夫夫心里怎么想,满脑袋都是速战速决回去照看她的蔬菜铺子,上来没有半句废话,劈头盖脸地道:“我要雇两个……不,三个伙计,最好卖过东西有经验,来了就立刻干活的!”
谢潜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你雇伙计是你的事,不必与我商量了吧?”
宋小妹立刻拍了桌子,道:“那可不行。我曾承诺你一人照看铺子,如今加雇伙计,已经是破了自己的诺言,怎能不与你商议?!”
“……”谢潜无可奈何地一叹,道,“这蔬菜铺子虽是官营,但你二姐全权委托给了你,如何售卖便交由你决定。经营得好,月营收的百分之一算作你的提成,不过这个营收,不是单指卖出了多少,而是走货量减去耗损、其他支出之后的净收入才行哦。”
宋小妹哼了一声,道:“我是图你那点子提成么?!等铺子开得像样了,再谈这些也不迟。既然你同意我雇人,那我便按着服徭役的同等工钱雇佣……”
“可以。”谢潜点点头,对宋小妹的评价又提升了几分,便又道,“具体的薪资标准你可以询问……”
“用不着。”宋小妹撇撇嘴,“我早就打听清楚了,徭役那边的工钱是一日三文,另有连勤奖金、优秀奖金,可对?工钱我这边可以日结,但奖金能否不全按这个发?铺子里每天难免有品相不那么好的蔬菜、馒头,但凡剩余,每晚都可以给他们分了带回家。”
“你倒是会打小算盘。”谢潜失笑,道,“不过你那铺子的活计总归比徭役轻省,随你决定,不要太过亏待了伙计就好。”
“还有,店里超过十文一斤的东西卖不动,我打算把这些菜分成小份出售,你同不同意?”
谢潜:“你若觉得小份好卖,那就先分了小份试卖几日看看。”
“好,那我开店去了!”宋小妹风风火火地说完,其他的根本不多看一眼,转身出去,跳上她的小驴子,一溜烟往郡城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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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快乐!!!!
第101章 反了反了
被小丫头连珠炮似的轰炸了一通,谢潜的瞌睡彻底被轰跑了,干脆披衣起来。他不着急穿好自个儿的衣服,反倒从箱里拿了整套劲装,兴致勃勃地给贺飞云穿。穿着过程当然是随谢潜的喜欢,但还不够,他还要讨点口头上的彩头,念叨着什么“良配才会如此体贴温柔”云云。
贺飞云瞥他一眼,没有拆穿他那点小心意,毕竟……婚都结了,除了尊重家属的这点小爱好之外,还能怎样呢。他叹了一声,道:“若不是来黍地,我却不知,女子竟有不可小觑的能力。”
谢潜心情极好,将贺飞云的腰带理平展,直到没有半点折痕,一边道:“你常年在边塞,周遭多为男子,便是偶有交道,也尽是些言语不通的蛮族,对女子有些误解倒也不稀奇。黍郡的女子性格比别处剽悍些,也敢于出来做事、有担当,便格外明显。男子与女子,本就只有性别不同,能力却是不相上下的。古有从军的木兰,勒墨独当一面的宋氏、白氏、孙氏,杨氏,无论哪个对手中的活计都很有见地,以孤来看,换做男子去负责同样的事务,未必比她们做的周全。”
贺飞云深以为然,道:“方才那小丫头,闯帐的行为虽鲁莽,但不得不承认,这是最直接快捷的方法。——不过,以后你还是提醒她们,注意避嫌得好。”
谢潜大笑,边笑边刻意地把手扶在贺飞云胸口,又成功揩了一回油,道:“是是是,将军教训得是,男女大防,孤会把这一点写进《长安风俗》里头。”
贺飞云把谢潜的手拿开,道:“你这书总归只有三四个人学,写进去有何用……嗯?莫非你……”
“是啊。”谢潜理好贺飞云的衣领,又检查一遍护手、衣摆处都端整平展,笑道,“孤欲将此书在黍郡推广,就从……那些较为清闲的女子户长们开始吧。”
贺飞云一顿,道:“你当真要任用这些剽悍的女子?”
“有何不可?”谢潜拍拍他,退后几步欣赏一番,感叹道,“好了,今天的将军也很俊俏威猛。”
贺飞云:“……”
谢潜:“不过,将军放心,孤任用女子并非出于私心,你想啊,便是在规矩最严的长安,女子再足不出户,却是需要负责管家的。一个家庭的收支,绝不是闭着眼就能算清楚的,高门大户的女子所要经营的,绝不比西营的账务轻松。你想想当初那盘乱账,若非有能之人专职处理,如何能盘点得清楚?”
贺飞云深以为然,道:“你说得对。少时不知事,却记得每年一进腊月,母亲总是忙到很晚,如今回想起来,人情往来、庄户、铺子的汇总,总归都要打点。这样算来,那些户长们要兼顾五户的杂务,若非有能力的人难以担当,倒是不需选拔、直接可以用的人才了。”
谢潜笑了起来,道:“所以啊,这黍地经历过去年的灾祸,到处缺人,既有女子当家的好风气,何不将她们的潜力发挥起来?”
得了贺飞云的理解与肯定,谢潜三两下收拾好自己的衣衫。正巧小桃小袖过来,见寝帐的门半虚掩着,便推帘进来,刚听得“女子当家”四个字,一齐愣住,惊诧道:“天下莫非男子当家,何时轮得到女子?!”
谢潜冷笑一声,道:“你们与勒墨人已共事许久,又结识了那么多女子户长,怎么,居然还不知此地女子做主、儿随母姓的习惯么?!”
小桃:“………………”
小袖:“………………”
小桃小袖:“没人说过啊?!!”
冬去春来,转眼已是草长莺飞的二月天。黍郡的郡民齐肆,肩上扛着两袋土石,踏着轻快的步子走向河滩。这是他今天搬运的最后一趟,搬完了这两袋,他就能达成了目标的工作量——超出最低工作量的两成。这对齐肆来说并不难达成,沿着工友们踩出来的小路,两边都是新开垦的田地,放眼望去,一排生机勃勃的绿色,让人见之心生欢喜,仿佛对未来的希望也随着增长了不少。
到了岸边,齐肆按着工头的要求,将石沙连草编袋子一起堆放在指定地点。自从开始修建黍阳官道以来,免不得有许多需要找平的坡地,多出来的所有石沙便全都堆放在这里。
刚开始,齐肆和工友们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费时费工地这样做,直到春日的河水开始涨潮,大家才意识到,就算水位升高,这些石沙堆成的堤坝也比河面高了足足一人有余,比那当做路标的奇石还要高了。有了这一条长长的堤坝,即便再来去年那样大的雨水,也不至于淹没河滩新开辟的田地了。
众人恍然大悟,再次对郡守老爷的高瞻远瞩佩服不已。当然,对于齐肆而言,敬佩的念头不过一闪即逝,很快,他又开始为另一件事而高兴起来。
今天是发工钱的日子,做完了这一趟,又是一笔薪水进账了!!古往今来,服徭役向来是大伙唯恐避之不及,能逃就逃的差事,可自从云郡守来了之后,无论发下来的任何招募,都让所有人趋之若鹜,其中当然也包括了服徭役这一项。
而今但凡有些体力的郡民,谁都愿意来黍阳道来碰碰运气,可惜再多的热情,在有限的名额面前,也只好按照原则择优录取。
齐肆作为第一批前来应募的徭役,经常被邻居反复询问,所以,他早就把排队上工的原则背得滚瓜烂熟了。比方说,没有前科、工作量完成得好,可以连勤,就能保住上工的最大优先权。如果连续三次、在没有特殊理由的情况下不完成工作量,并且事后没有向工头做出合理解释,那么,这个优先权就会被取消。
再比方说,有一技之长,比如会算账、识字、会协调分配的话,那么,也可以享有一定的优先上工权利,具体能优先多少,就要看工地上这项技能有多稀缺。
所以,为了保持优先权,也为了邻里间的羡慕和尊重,齐肆对待这份工作的态度还是非常认真的。他从开工第一天起就一直连勤到现在,并且,每次都争取超额完成工作量,相对的,在前两次的发薪日,他也获得了不少奖金。
他想起昨晚回家,家里的小崽儿乖巧地给他奉茶,便想着结完了工钱,去东市买些糖给小崽儿吃,却不知道卖糖的摊子出不出摊。
揣着这样的念头,齐肆加快了步伐,交齐了泥沙,得了两块带着红点的小木片,便马不停蹄地小跑着回到工地,怀着兴奋的心情排在了领工钱的队尾。
队伍行进得很快,轮到他的时候,那负责发工钱的圆脸少年打着算盘,一一比对齐肆多日来的工作量。
看着对方不苟言笑的模样,齐肆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是我做得不够好吗?”
那圆脸少年一脸肃穆地在本子上仔细核对完了,才抬起头冲他露出一个笑容,道:“大哥,你别着急,这账目每个人都不一样,咱们要细致核对才行,少给了总归不合适呢。你一共出勤了……三十五天,每日不仅完成了最低工作量,还都超出了一些,可以拿一等奖金。七日的工钱共是二十一文,连勤奖金十文,额外超量的一等奖金是十文,共计四十一文。来,你清点一下。”
少年从箱子里拿出铜钱,递给了齐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