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穆长闲果然有饭吃,柳秋安立即正襟危坐,“什么都可以,但是不要葱花、西红柿不能带皮、汤要浓稠要熬四刻钟的、素菜只要奶白菜、”
穆长闲听得头冒黑线,见他扳完右手的手指,换了左手要继续,连忙抬手制止,半天憋出一个字:“……好。”
柳秋安疑惑地眨眨眼:“我还没说完呢。”
“不用,我已经明白。”
“哦。”
穆长闲如获大释起身,看了眼他的脚踝,随口道:“自己能回去吗?”
柳秋安挑眉,语气带着一点不可置信:“当然不能,你想什么呢。”
穆长闲:“……”那你是怎么过来的!
柳秋安纡尊降贵似地伸开双臂,堂而皇之地伏在穆长闲背上,脑袋上还盖着那条毛巾。穆长闲将他带到下人们奉命临时准备的寝房,可背上的人赖了半天才肯磨磨唧唧下来,拉住他扯下头上的毛巾替他擦了擦头发,在房门前目送他走,才肯进去。
殷勤过头了吧。穆长闲疑惑不解从二楼楼梯走下,将信交给了柜前的人,突然眼皮一跳,往垂在背后的头发摸了一把,碰到奇怪的凹凸不平的触感,穆长闲立马反应过来。
“嚯!”
背后传来夸张的惊呼,穆长闲闭上眼,立马将绑着一束头发的线拉下来,回身一看,果然是秦晟,他立在二楼木栏后边,朗声道:“长闲兄要出门?这麻花辫真是好精致!这年头像长闲兄这般注意仪容的男子可不多了。”
穆长闲看了眼扯下来的线,也不知道柳秋安是哪里弄来的。放下手,不以为意地转身,留给秦晟一个背影:
“待在下回来定要好好给楼主你绾个飞-天-髻。”
秦晟向来没脸皮,此时饶有趣味地用扇柄规律地敲着木栏,直到穆长闲消失在他视野里,才若有所思问道:
“陈伯,你说长闲兄是真的栽了吗?”
他身边的陈伯铿锵有力道:“这世上一见钟情之人自是有,穆少侠年方十九总归会有倏然间的悸动。只不过……”
“只不过结果会是善果还是恶果,就不得而知了。”秦晟笑眯眯地接道。
陈伯对上他的视线,略略颔首。秦晟又站了一会儿,而后漫不经心地把折扇递给他,走过他身边时,轻轻说了声:“去吧。”
陈伯打开折扇一角,垂眸往扇骨上觑了眼,看清楚了上面的字,与秦晟背道而去,在一个转角后突然消失无踪。
另一边,趁雨后人少直接用轻功到石子小路的穆长闲正一手递铜钱,一手接过纸包鸡。这时,忽然感觉背后紧紧粘着一道视线,穆长闲不动声色,平常地转身跨出门槛。
走在坑坑洼洼的路上,他用余光观察地上荡开细微涟漪的水坑。
空气中飘散气味芳香的纸包鸡,穆长闲突然回身抬腿踢去,那个人猝不及防在地上滚了三圈,身上的灰布沾满了水污,见被发现,毫不犹豫一头钻进旁边的小巷里。
穆长闲本想去追,看了眼手中的纸包鸡,想起柳秋安还等着他,跨出去的腿顿了顿。
发觉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穆长闲愣了愣,晃晃头将柳秋安从脑海里晃了出去,再抬腿去追,却早已为时已晚。
穆长闲只好踏着屋檐原路返回风雨楼,心里一直在纠结。
……我难道真中邪了?
秦晟那句色令智昏陡然从他眼前飘过,他惊得差点踩空从屋顶上翻下来。
第十一章 话音一落
穆长闲没有直接从窗棂上翻进去,而是规规矩矩的从风雨楼的大门处进来。柜前管事的看见他颇为感叹的点点头,这年头遵纪守法的江湖人可不多呀!穆少侠真是一代楷模!
穆长闲路过柜前,感受到投来的视线习以为常地朝他们弯起嘴角。
管事打着算盘的手指停滞住,后边的两位奴婢凑在一块羞红了脸。
而作俑者轻车熟路地拿了一壶酒,循着记忆来到柳秋安屋前,跨进房门大敞的房间,欢迎他的是一滩……血红的物体,右眼皮隐隐地跳动一下。
“长闲兄回来了啊。”
穆长闲抬眸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宽长的矮案前秦晟好整以暇地盘腿坐着。穆长闲又将目光移到地上的柳秋安,他的白发铺散开,烛光照耀下隐隐有流光流转,俯身拨开遮住柳秋安脸的发丝,惊疑道:“他……怎么了?”
却见柳秋安唔了一声,翻了个身大字展开。
穆长闲:“……”
“我来的时候柳公子就已经这样了。”见穆长闲狐疑地看过来,秦晟气笑道:“看我干什么,你不信啊,我发誓我没动他一根毫毛!”
这时,地上的柳秋安突然挺尸,抱住穆长闲的腿拽着他的下摆爬起来,停在他手中的那包纸包鸡处耸动鼻子,闭上的眼睛猛地睁开,拖着穆长闲挤开坐在案前的秦晟,舔了舔嘴唇清澈的眼睛里冒着星光。
穆长闲:“……”
被狼狈赶到一旁的房主,从怀里摸出一把折扇:“这下相信了吧”
“嗯。”
他放下酒壶,把纸包鸡推到柳秋安面前,芳香的气味瞬间弥漫整个房间,柳秋安嗷呜一声埋头大干,一旁的秦晟摸了摸空瘪的肚子,十分眼红:“不厚道,也不给我带一份,长闲兄你也忒不厚道。”
穆长闲笑了笑,望向愤愤不平的秦晟,“什么时候楼主也缺吃食了?哦,我说要给你绾飞天髻,来吧楼主。”柳秋安心虚地看了穆长闲一眼,又立马专心致志地投入填饱肚子的大事中。
秦晟反应极快,立马道:“哈哈,那什么,其实我来柳公子这等你回来的。去的路上是不是被人跟踪了?”
穆长闲挑眉看了他一眼,视线望向桌案上的烛灯回忆道:“那人身量不高,身着灰衣,脸……被一个面具挡住,那个面具跟他的打扮完全不搭,素色精致有一只欲飞的蝴蝶。”
“说着倒是像柳长安戴着的面具。”
“你说那人是柳秋安?”
“八成是,我听说柳秋安练过缩骨功。”
“噗!”一旁认真吃东西的柳秋安,把一半的嘴里的鸡骨头吐飞了。那鸡骨头在空中划过,撞到穆长闲胸前又掉到他的衣摆上。
秦晟好笑地用小布巾捏起那块被啃的干干净净的骨头放回到柳秋安面前,不怕事地说了一句:“柳公子您的鸡骨头!”
而柳秋安僵硬的扭头看向秦晟,紧抿唇瓣。我什么时候练过缩骨功了?这两人是不是故意探我!想着又将视线落到面前的穆长闲身上。
穆长闲被瞪的莫名其妙:“嗯?”柳秋安冲他笑了笑旋即状似随意道:“仿作一个面具也不是很难。”竟然当面栽赃!天理何在!
柳秋安内心悲愤无比,抓起鸡肉狠狠啃了一口!
穆长闲也这样觉得,“的确,若真是柳子安为何还需要偷偷下手。”
“其实上午遇见二位之后又分离了一段时间,陈伯告诉我他觉得有人一直在马车后面跟着,后来我让影卫去查,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
柳秋安与穆长闲将目光转向他,异口同声地道:“什么?”
“想知道?”秦晟高深莫测地扬起眉毛。不料那两人商量好似的道:“不想。”
“……!”秦晟的高深莫测没找到落脚地,顿了顿,旋即敛眉自顾自继续道:“其中一个影卫跟着你们进了客栈,长闲兄应该知道。”
柳秋安看向穆长闲,穆长闲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当时就已经察觉到了一道视线,想来是风雨楼的影卫所以并没有太过在意。现在想来,当时盯着他们的其实根本不是风雨楼的影卫。
秦晟摆摆手,有一个影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半跪着讲述道:“当时穆少侠坐在居中有空位的位置,在穆少侠左侧方有一位神色不对劲的男人,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易容了,他时不时看向穆少侠。不过一会儿穆少侠桌前多了一位客人,是个背着长刀的。奇怪的是,那男人见到那长刀的男人,立马起身走了。似乎很慌张,出门前还不小心撞到了别人,右手露出一截胳膊,那上面有一道绕着手腕的伤口。”
穆长闲:“背负长刀的是幽州慎氏,他名慎周。”
秦晟:“幽州慎氏家主的股肱之臣——慎周,他怎出现在这?见到慎周很慌张,他是慎氏的人?慎氏的人跟踪你作甚?长闲兄初入江湖应与他们无仇无怨。”
烛蜡沿着设计讲究的烛台凝固在桌面上,穆长闲陷入沉思。
柳秋安举着油腻的小爪子无处安放,脑子却在飞速运转,想到了一个人又觉得不可能将他的名字从脑袋里划去,这时穆长闲倏然道:“蝎手,他不是怕慎周,是旁边有他害怕的东西”
柳秋安惊讶了一瞬,抬眸看向他,自己方才想到的就是这个蝎手,可这不可能,当初是他自己亲手将……
秦晟像是提起了兴致,言简意骇道:“蝎手,作恶多端,踪迹难辨,目标通常是面容姣好之人,轻则毁其容重则撕其脸皮套在自己脸上。当初他看上青鹤柳氏的二公子的脸,出手时,被柳秋安砍去一只右手。”
柳秋安在心里白了个眼给自己倒了杯酒,哼唧,就算我不出手二哥也能将他捅个对串。
“如果真是蝎手,那他图什么。自从柳子安砍掉他一只手后就一直没有出来作恶,五年了黄花菜也该凉了,他又出来作甚?被砍掉的手怎么长出来的?”秦晟抛出了几个问题。
柳秋安趁这个空档对穆长闲眨眨眼指了指酒壶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穆长闲秉着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原则,倒了杯酒,举起酒杯送到他唇边。
秦晟的视线在面前两个人之间来回转,倏地合起折扇敲了一下桌沿,敲出一个结论:“……是不是魔教!”
“噗!”柳秋安呛咳了一下。
穆长闲抹了一把脸:“……”
秦晟幸灾乐祸地假惺惺道:“又怎么了,柳公子?”
柳秋安这回特有底气地扬起下巴,拍了拍桌子:“你们名门正派是不是解决不了的事都要往我们魔教头上扣!”
秦晟拎起那块捏过鸡骨头的布巾,笑嘻嘻地递给穆长闲灵活地避开对方要吃人的目光:“秦某就是开个玩笑,这个蝎手专爱美人,你们说谁最有可能吸引到他?”
话音一落,两道视线齐刷刷看向同一个方向。
柳秋安:“!”
第十二章 我的前辈
柳秋安下意识抱紧自己道:“肯定不是我!劝你们少动歪念头!”
“就是吓吓你。”秦晟摇摇头,一副得逞的嘴脸,无视柳秋安的羞恼,旋即对穆长闲道:“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你,而今日他已在你这吃了个苦头,想必近日不会再来碰钉子。”
柳秋安哼了一声,心想:陈伯,是白日那个气息绵长的车夫吗?想着,又瞥了一眼秦晟,他手执一把绘着青山浮云的折扇。柳秋安不禁疑惑这人哪来那么多折扇?莫非每个风雨楼都有一间专门给他放各种折扇的暗室。
穆长闲看了一眼不知神游到哪个神仙家里去的柳秋安,忍不住敲了敲他的脑壳,而后与秦晟一起出了房门,留柳秋安捂着脑袋,独自纳闷——谁打我!
半个时辰后,用完晚膳,沐浴回来的穆长闲推开房门前,突然听见从房内发出一阵短促的声响,他抬眸扫过屋内,停在桌案下的一团……被褥。
他走到桌案前,俯视那团“糯米糍”,组织了一下语言,屈指敲了敲暗色桌面,问出疑问:“你裹着被子躲在桌下干什么??”
那团“糯米糍”抖了抖,似乎还卷了卷被褥,把自己包的更严实了。
穆长闲支着下巴想了想,随后半跪蹲下碰了碰那团“糯米糍”,那团“糯米糍”灵活地躲开他的手,带着坚定不移的信念,慢腾腾地往旁边挪了一点,还警告似的“唔”了一声。
穆长闲稀奇地观察了一番,觉得怪顺眼的,但魔教教主要是就这样闷死在风雨楼也不是个办法。
于是当机立断扯住被褥一角用了点内力轻轻松松将被褥掀开。
“糯米糍”露出了里面的红豆内馅!柳秋安猝不及防呜哇一声,特生气地看向穆长闲。
穆长闲已换下阴沉的黑裳,此时的广袖白衣让他本身就有的温和舒朗更添几分潇洒和不浊于世。
柳秋安一时间气也消了一大半,心情也舒服了不少。
被赤裸裸盯了好一会儿的穆长闲好笑地看着地上的人吭哧吭哧从桌子下面出来。
柳秋安胳膊撑在地上,感觉自己失了魔教教主威严!于是仰头望向穆长闲,横眉竖眼强行凶恶道:“大胆!把被褥还给本教主!”
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看到穆长闲勾了勾嘴角,明显轻视的表情,柳秋安不爽到极点,张牙舞爪地从地上蹦起扑向他,把他扑了个屁股着地。
没打算挣扎的穆长闲垂眉看向他,他身上浓烈的酒味充斥在他鼻间,视线转了一圈停在他脸颊上疑似糕点的碎末渣,心下有了答案,随即弯起眼睛:
“风雨楼里的东厨少了一盘糕点几坛美酒,你知可晓?”
“啊?”柳秋安一副茫然的模样。
“柳教主为何要躲在被窝里吃糕点。”
柳教主阴谋败露:“住、住口!本教主让你说话了吗!”
“我用得着躲着吃点心吗!”
穆长闲把到嘴边的“用”吞进肚子里,摇摇头一派纯良:“自是不用。”
柳秋安抱臂,更是理直气壮道:“本教主内力又消失了,躲在桌下是防蝎手突然夜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