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周随意地擦了擦嘴边酒渍,眼睛转了转,突然凑近穆长闲低声道:“穆少侠可是招惹了什么仇人?二楼右方有人盯着这里,若是有什么帮得上的尽管说。”说着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穆长闲不用想都知道会是谁,于是也低声回道:“无妨。是认识的人,他……”穆长闲欲言又止,慎周疑惑地看向他,穆长闲隐晦地用指腹敲了敲太阳穴,而后摇摇头叹了口气。
慎周恍然大悟地哦了声,而后也摇摇头并表示理解。
“穆少侠,幸苦!”
以为躲得天衣无缝的柳秋安见穆长闲突然跟一个陌生人低头交耳,伸长了耳朵也听不见什么有用的东西,于是冲穆长闲的侧脸吐了吐舌头,认命进了房间,丢下头上帷帽,像僵尸一样倒在床榻上。
过了一会儿,屋外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穆长闲扫了眼大敞的房门,跨进屋内,小二端着盘子跟在后头。
穆长闲解下佩剑坐到桌前:“门怎么不关?”柳秋安闷闷出声:“饿扁了。”小二一听动作快速地摆好饭菜,退下时机灵地带上了房门。
“起来吃饭吧。”
“好~”柳秋安翻身一个鲤鱼打挺,乐呵呵地做到圆桌前,扫了眼桌上的菜,倒吸一口凉气:“……这些是什么。”
穆长闲坐到他旁边,一个一个讲道:“豆瓣鲫鱼、东坡肘子、莼菜汤、清焖莲子。”
柳秋安皱苦了一张祸国祸城的脸,头摇如波浪:“不吃!”
“……”穆长闲放下筷子,侧头看向他,笑意盈盈的明眸隐含威胁:“不吃?”
总算明白他的左护法为何日日夜夜都想要造反了。
第五章 千蛊
柳秋安不惧威胁,撅着嘴扭向一旁把后背留给他,穆长闲:“不是饿了吗?”
柳秋安哼哼唧唧了几声就当是回复。
穆长闲对他算是没辙了,却还是耐心道:“想吃什么?”柳秋安动了动耳朵,转过半张脸欲言又止,又狠狠转了回去,看上去很是隐忍!
好啊,苦肉计都出来了。
嘴角向上牵了牵,穆长闲兜了一勺莲子放进他碗里,复而拿起筷子专心致志地挑着鱼刺顺便等着他开口说话。
两人僵持了一盏茶的时间,柳秋安捂住咕噜叫的肚子,用眼角瞥了眼碗里的莲子,转过身做出最大退步,哽咽道:“鸡肉。”
光从打开着的窗户直射进来,他背着光,将边缘的白发勾勒出朦胧的轮廓。此时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换作他人定是我见犹怜,心肝都要碎一地。
而穆长闲挑完鱼刺,得空瞧了他一眼,不禁赞叹其演技精湛,而后无情道:“没了。”
柳秋安刚刚酝酿好的情绪,哽在半路不上不下,岔气般打了一个小嗝,看着穆长闲将鱼肉夹到他碗里,还特别整齐地围住了那勺莲子:“……?”委屈!
穆长闲似对柳秋安这副憋屈的模样很是受用,伸手碰了碰他鼓起的腮帮子,问道:“真不吃?”
“不!”柳秋安撇脸躲开,连人带凳挪开了几步。
穆长闲给他盛了碗莼菜汤,忍不住带着笑意道:“那就喝点汤填填肚,免得肚子疼。”
柳秋安咬了咬牙,知道已经山穷水尽,接过如拳头大小的碗口,看了看闻了闻,直到肚子又叫了一声,这才小口小口地喝着。
喝了几口,像才想起来,咽下嘴里的汤,抬起头抗议道:“跟右护法出门,每次都有山珍海味!”
“柳教主,”穆长闲漫不经心地听完,道:“我可不是魔教中人。”
柳秋安一听,继而将脸埋进碗里,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待会随我去趟风雨楼。”
柳秋安惊恐:“为什么!”难道要把我卖了?不至于吧!
“什么毒总会有线索的。”
“哦……喝完了。”
柳秋安放下碗,视线在穆长闲脸上看了一圈,走到床边,掀开薄被衣服也不脱地钻了进去。
穆长闲略感奇怪,微微侧头挑眉道:“你不想知道?还是你本来就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毒。”
回应他的只有闷闷的打呼声,他回头看去,只见某人把自己裹成一个包子,头发丝都没露出来一根。
穆长闲吃完,又出去了一会儿。
再回来时,已是一个时辰后。
他看向被鲜红的衣袂铺满的床榻,薄被被此人踹到地上,在床脚可怜兮兮地窝成一团。穆长闲走近仔细看,若没有被闷出红晕的脸颊,穆长闲真要觉得床上躺着的是一具精致的等身木偶。
由于客栈客满,就把另一个房牌给了慎周,当卖了个人情。所以今晚要跟柳秋安挤一间,还是提前告诉他一下好。
穆长闲想着,试探地叫了床上的人一声:“柳秋安?”
柳秋安翻了个身,领口略微松开,露出的锁骨间刺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红蝎子。
穆长闲潜入魔教之前,自是沿路听过一些消息。魔教之前其实不叫魔教,而是叫千蛊教。因上任教主丧心病狂抓人试蛊,把事情闹大了。最后由三大江湖世家、各个门派派出手人,还有自告奋勇要加入伐魔之征的江湖散人们,最后由武林盟领头,杀上了千蛊教,殊不知千蛊教有千百般的奇毒蛊虫。
最后双方两败俱伤,原本默默无闻的千蛊教就“顺理成章”成了令人闻之色变的魔教。
想想那当年翻江倒海一手遮天的千蛊教教主,再看看眼前睡得颠三倒四的柳秋安。
穆长闲想知道他是如何坐上教主之位的,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捡起地上的薄被,叠整齐放在床头木柜上。接着最后看了眼柳秋安,运起内力直接从窗户口跃出去,安稳地落到地上。
午后的人并不多,至少客栈前已经没人了。
第六章 微动
柳秋安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将至,他缓缓睁开眼,淅淅沥沥的雨声传入耳,强劲的内力在体内胡乱窜动,柳秋安勉强支起身体,靠在床杆上,锁骨间传来的剧痛让他难以忍受,不由低吟一声,又立马咬住下唇。
温热的血液渗进味蕾,空荡荡的屋内陡然响起一人声音:“穆大侠要我转告你一声,他去风雨楼了,晚膳之前会回来。”
“哦。”
面对柳秋安冷淡的态度,那人没有丝毫不满,反倒大笑了声,道:“柳公子别来无恙。”
“你快滚吧。”柳秋安的眸中隐晦地闪过一丝杀意,又很快被浓密的眼睫掩在阴影里。
慎周从屏风后出来:“当年我们护送小少主,在崖山上遭到伏击,一场昏天暗地的恶战,就在我们以为要就此覆灭时,您带着柳氏死侍赶来,让我们小少主得一生路。我们成功突围找来援军,马不停蹄赶回来,而那里只剩下一堆尸体,……我们的家主日夜不休只找到了您的佩剑吟霜,他一直相信您还活着。”
方才的剧痛渐渐褪去,柳秋安伸展了一下四肢,“哦?”
慎周顿了顿,神色有些复杂:“柳子安大侠是青鹤柳氏难得的人才,家主这些年一直没有忘记您,……”
柳秋安站起身看也不看慎周,抬手阻止他继续开口,清凉的风裹挟着雨丝飘进屋内。柳秋安歪头想穆长闲带伞了没有,而后冲慎周挥挥手,“你该干嘛干嘛去,我要去给我的儿子送伞了。”
柳秋安转身绕开屏风拉开门扉,衣袂翩翩直奔楼下掌柜处,没听到慎周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清风派穆长闲……。”
“诶~这位公子这么着急,是有什么事啊?”掌柜是个半老徐娘,对着柳秋安笑得花枝乱颤。柳秋安转了转眼珠,旋即露出一抹沁人心扉的笑容:“我的朋友怕是没有带伞,可否借这位貌美的姐姐一把伞?”
掌柜娇羞的哎呦了一声,唤小二拿来了一把竹伞递给柳秋安:“公子嘴真甜!”柳秋安接过伞笑嘻嘻地又说了几句,把掌柜哄得心花怒放,整个人都在冒烟。
那边的穆长闲告别秦晟,从风雨楼二楼走下,脑袋里还在想秦晟说的:石子小路左转有烧鸡。
“……烧鸡。”
柳秋安撑着伞施展轻功在屋顶瓦片上欢快地乱蹦,瞅到一抹白色的身影,眼睛一亮,连忙挥动胳膊,喊道:“穆长闲!儿子!”
“……”穆长闲抬头看向手舞足蹈的柳秋安,脑门上挂下三条黑线,抬手抚住额头。
柳秋安踏着瓦片一跃而起,抬眸突然看到秦晟笑眯眯地靠在栏杆上,他收起折扇,在手心拍了拍。
柳秋安顿了顿,连忙在空中翻身躲过朝他飞来的折扇,堪堪踩在一处屋檐上,可上边青苔密布柳秋安脚一滑,眼看就要栽个狗啃泥,闭上眼先将狗日的秦晟从头骂了个遍。
意料中的疼痛没有袭来,整个人陷入温暖的怀抱,柳秋安先睁开一只眼,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颤抖沾上细碎雨点,穆长闲脚下步法一变,借着在空中下落的竹伞的力,跃到另一边的屋檐下。柳秋安盯着穆长闲的侧脸缓了缓,而后反应过来扭头看向早已飞往彼方的竹伞,吸了吸鼻子,“那是我借的伞。”可怜巴巴地望着穆长闲,又愤愤地指向雨中的风雨楼:“是他!”
此时的秦晟早已功成身退,穆长闲顺着他的指尖看去,那里只有从屋檐上流下的绵延雨帘,不解地抿紧嘴角,垂眸看向柳秋安,视线触及他咬破的唇瓣,神色微动,轻轻扫过。
柳秋安对他的异样毫无察觉,讪讪收回手,从穆长闲怀里爬出来,右脚一触地钻心的疼痛就从脚踝爬上脑袋。穆长闲手疾眼快地将踉跄的他扶住,蹙眉道:“怎么?脚崴了?”
柳秋安慢半拍地摸了摸后脑勺:“好像是。”穆长闲顿了顿又将他打横抱起:“别动。”
这时秦晟领着侍从慢悠悠的走过来。
柳秋安本来扑腾着要下来,见到来人,什么都不管了,直接脱下一只靴子朝秦晟脸上扔,秦晟稍稍侧身躲过,靴子在空中滑过砸到他后边撑伞的侍从,侍从中招啪叽倒下,后边的侍从补上他的空缺,及时为秦晟遮住雨。
秦晟拍了拍心口详作后怕般道:“哎呀,柳公子这招百里穿杨真是绝啊。秦某方才跟长闲兄促膝长谈,长闲兄走后秦某才发觉长闲兄没有带伞,这不来给长闲送来了,没想到……柳公子来接长闲兄了啊!”
柳秋安咬了咬后牙槽:“哼,眯眯眼狐狸怪。”
“……”秦晟笑眯了眼,假装没听见,抬了抬手上来一个托着盘的侍从,红色方正托盘上放着一把绘梅玉柄伞。
“怪秦某招待不周,要不二位就先在风雨楼沐浴休憩一番吧。”
“也好。”
穆长闲想了想应了声,柳秋安哼哼唧唧地接过那把伞撑起,侍从收到秦晟的眼神机灵地捧起地上的靴子放到托盘上,走到风雨楼楼内时,秦晟对着穆长闲邀功似地挤眉弄眼,而穆长闲纳闷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秦兄有眼疾?”
秦晟一口老血呛在心头:“……多谢长闲兄关心,秦某没有眼疾!”
第七章 中邪
“疼、疼、疼”
屋内传来柳秋安嗷嗷的喊声,穆长闲毫不动容褪去他的鞋袜,看了眼他的脚踝轻轻按压一下,道:“还好只是轻微肿胀。”
柳秋安哎呦了声,抬手拍向无辜的矮桌:“轻点!”
穆长闲拧了条汗巾,敷在他的脚背上,按住柳秋安不安分的身体:“别动,我去要点消肿药。”
柳秋安闷闷地应道:“哦……”
他看着穆长闲出去,下巴磕在膝盖上百无聊赖地拨弄汗巾的一角,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门口有了动静,柳秋安一脸欣喜地转头看去,看到来人,笑容僵住。竟是那眯眯眼。
“柳公子。”话音随着门被关上的轻响一块儿落下。
秦晟笑呵呵地走来,鞋履在木板上敲出清脆的回响:“听长闲兄说,柳公子的脚不小心受伤了。当时我还在想长闲兄抱着柳公子,可能因为柳公子身体赢弱不便行动。”
柳秋安听着他一堆说辞,脑袋变成两个大,这些云滇秦氏也不知什么毛病,能说弯弯绕绕的话就绝不来直的。皱了皱眉头:“你想说什么?”
秦晟突然出招,柳秋安下意识运动内力又在下一秒运回丹田。结果被秦晟一掌打中,撞翻矮桌在地板上滚了几圈,
秦晟根本没想到这种结果,惊讶地向前走一步,瞬息间又恢复平日里五分亲和五分疏离的表情。
猜错了?他不是柳子安?
这时,门被拉开,穆长闲双手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消肿药与绷带。他略过面前的秦晟看到伏在地上的柳秋安,正要问。秦晟先一步道:“本想跟柳教主切磋一下,没想到过头了。”
柳秋安艰难地撑起身体,嘴角流下一丝血。
柳秋安。”穆长闲连忙上前,把东西随意放在地上,将人圈在自己臂窝里,探了探脉搏后松了一口气。
“你告诉他了?”
穆长闲愣了一下,想到秦晟刚才是话,知道了他指的是什么,“嗯。”
柳秋安垂下头,觉得秦晟绝非因为魔教教主这个身份而来。
穆长闲疑惑道:“以你现在的内力不应该会被秦晟弄成这样。”
“正邪不两立!还不是为了隐藏这个教主身份!白白挨了这么一掌!怪你怪你怪你……”柳秋安忍着背后酸疼,呲牙咧嘴道。
他的肩膀在不停颤动时不时倒吸一口气。
“好。”穆长闲生出一点愧疚替他擦去唇角血痕,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变得宠溺起来:“你先别动,把嘴巴闭上,给你疗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