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的。”
“……真的吗?”
黑泽阵正好出现在了楼道口。
吹牛不打草稿的夏树顿时心虚起来:“……当、当然是真的。”
好在黑泽阵似乎没发现他,夏树很快恢复了自信。
“阿阵很好懂的。”他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比如他抿唇的时候,如果同时皱眉,那就是装出来的不高兴,一般是心情还可以、只是不想被我发现他还满意的……”
朋友听得满头问号,心想黑泽阵的表情除了想杀人就是准备杀人,哪里有这么丰富的变化?
但他不忍心打断口若悬河的夏树,只能啊对对对地应付着。
“呃、至于阿阵生气的话。”夏树拧眉,相当抽象地比划起来,“就是……”
半条走道之遥,黑泽阵转弯时瞥到了夏树和朋友,目光短短停了一瞬,没什么情绪。
夏树惊恐:“……就是这样的表情!他生气了。”
朋友比他更惊恐:“……!!!”
夏树疑惑:“这是为什么呢?”
【北条夏树】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独自消化巨大的信息量。
明明是做梦,却和坐牢没什么区别。
他开始庆幸醒来之后会忘记这一切了。
仿佛宣纸上晕开的墨水,画面霎时定格,泛开波澜,一片漆黑。
他的视野恢复时,眼前地点已经转到日本。
一家规模中等的福利院,门口悬着新刻的铜牌,院内充满欢声笑语。
组织投资的福利院。【北条夏树】在大脑中搜寻着相关记忆。为了挑选背景干净的聪明孩子,组织资助了不少孤儿,在慈善事业这方面实打实地出过力。
大概是为了某项任务,小夏树假扮成了为社会实践学分、定期来福利院送爱心的少年志愿者。
此时的夏树应该十四五岁,身量开始抽条,孩子们为了“谁和夏树哥哥一起玩捉迷藏”而你来我往地较量起来。
他无奈地笑了笑,将求助视线投向一旁佝偻着背、笑眯眯看着这一切的院长。
院长调侃道:“太受欢迎了会觉得烦恼吗?夏树更想和谁玩呢?”
孩子们顿时嚷得更欢了。
“当然是我!”
“才不呢——由美可是女孩子,怎么看都是我更好吧!”
“女孩子怎么啦!”
“就是就是!”
夏树叹气:“……野原先生。”
见他实在为难,院长拍了拍掌,教室内终于安静了下来。
“孩子们,下午会有其他的志愿者来陪大家玩。”
孩子们顿时被这件事吸引了一部分注意力,夏树也得以脱身。
他凑到院长身边,随口问:“下午有几个人要来?”
“两个。”院长递给他两张申请表,“都是男孩子,和你差不多年纪,辛苦夏树引导一下他们。”
夏树艰难辨认着狗爬一样的手写字,念出了第一张上面的人名:“……松田阵平?”
第12章 回忆
“叫我松田就好。”卷毛少年换上志愿者马甲,往后一指,“那是我的幼驯染萩原……啊那家伙,又开始了。”
名叫萩原研二的少年已经被小姑娘团团围住。
他带了简单的礼物,一堆漂亮的发卡、发绳和假面超人同款腰带,没几分钟就受到了孩子们的热烈追捧。
松田和萩原是幼驯染,目前也在同一个高中上学。学校要求他们提供社会服务证明,这个福利院正好离家近,因此趁着暑假来做志愿者。
“真好啊。”夏树面露艳羡,“学校生活一定很有意思吧?”
萩原反问:“北条君不上学吗?”
“不。”他摇头,随口说出早就准备好的托词,“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去学校和大家一起上课。”
萩原轻轻“哦”了一声,没再追问,俨然将夏树脑补成了生病的小可怜形象。
比起受欢迎的幼驯染,松田尤其不擅长和小孩子打交道。
他很快退居角落,和夏树一起划水。
松田:“这是什么?”
夏树:“如你所见,是一台可以做烧烤的烘发器,充分利用能量。”
蛋壳烘发器已经从最开始的单一功能,发展出了各种各样的衍生功效。
它在黑泽阵的眼里倒是从一而终,不过从一台丑陋的废品,变成了一台花里胡哨的丑陋废品。
松田眼睛发光:“好厉害,我可以试试看吗?”
夏树也高兴起来:“真的吗?你对它感兴趣?”
“这不是很有趣吗?”松田坦然地说,“而且对于长头发的人来说也很有用。”
在不正视用户真实需求这一点上,松田拥有着和夏树相同的迷之自信。
夏树得到前所未有的肯定,顿时飘了,在松田崇拜的目光中点头同意他拆开蛋壳看结构,并且为他介绍了自己新研发的无人机。
夏树:“承重突破20kg,等成本控制住就可以量产。”
松田:“不错,可以用来运输重物。”
夏树:“我其实是准备用它送外送。”
松田尬住:“嗯……也不错,一次可以送很多,节约时间。”
夏树满意地点头,继续介绍道:“而且考虑到食物被偷被抢的问题,我为它配备了枪管和弹药。”
松田大惊:“这绝对不行的吧!!”
尽管出现了一些意外插曲,夏树和松田大体上相聊甚欢。后者对他的研发水平表现出相当程度的崇拜,直到太阳下山了都舍不得离开,被萩原拖着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他走之前还留下了自家的座机号码,并且大声嘱咐:“我下周五还会来——!”
旁观的【北条夏树】想了又想,他对这两位完全没有印象,说明只是普通人,小夏树自那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和他们联络。
一周很快过去。
松田对夏树所有的发明都充满兴趣,夏树也大方地向他展示。
“这个呢?”
“电风扇,同时可以当飞行器使用。”
“这是什么?”
“电动牙刷,拆开里面可以储存子弹。”
松田已经习惯了夏树把军事功能结合到日常产品上的脱线风格,他认为只是做着玩的概念模型,因此也没太在意。
他拿起迷你游戏机:“它呢?看起来像一个拓麻歌子,是吗?”
“拓麻歌子是什么?”夏树茫然地问,向游戏机投去视线,“……它啊。简单来说可以预测未来吧。”
松田挑眉:“真的?让我试试呗。”
夏树欣然点头,问了他出生日期等一系列常规信息。
游戏机的程序逻辑基于芝华士让他帮忙制作的demo,在那之后,出于某种危机感,他选择听从黑泽阵的劝告,接到相关的任务也表现出一筹莫展的样子。
但夏树本人依然对这个程序充满兴趣,一直在悄悄研发。
他的任务之一是定期去福利院物色资质过人的聪明孩子,向组织提交名单。
借此机会,夏树用福利院孩子作为实验样本,测试自己的程序。
受限于条件,观测周期不长,但目前短期预言的准确度已经高达98%。
他本能地感觉到不详,将这件事瞒了起来。
“我想知道我未来的工作。”松田托着下巴,“还有我能活到多少岁。”
“警察。”
“警察?!我最讨厌……”松田惊诧,“不对,如果成为警察的话就可以揍警视总监了吧?听起来还不错。”
夏树:“然后你会在十年后的11月7日殉职。”
“不是吧?十年……那我那时候才二十六岁。”
松田嘀嘀咕咕,然后喊了声‘hagi’,将幼驯染叫了过来。
“给hagi也看看呢?”
萩原也会成为警察,并且在六年后殉职。
两人大受打击,但也没太放在心上。预言本来就是玄之又玄的东西,而‘未来’如果能被一个长得拓麻歌子的简易游戏机观测到,怎么说都有些过分了。
“不过我记住了,11月7日。”萩原颇为捧场地说,“我会当心的。”
松田和萩原最后一次来的时候,暑假也已经过去大半了。
“夏树每次都是一个人。”松田问,“没有朋友陪你一起吗?”
萩原悄悄向他递了一个提醒的眼神,示意他转移话题。
“有的。”夏树摆弄着手中的元器件,漫不经心地答道,“他很忙,如果有空的话就会来接我。”
萩原接话:“他跟你一样不去学校吗?”
夏树顿了顿:“……他、他的情况也比较特殊。”
于是萩原巧妙地换了个话题:“他也喜欢研究电子产品吗?”
“没有,他的话……”夏树说,“应该对枪械更感兴趣吧?”
松田适时地谈起最近看了个关于狙击手的纪录片,三人津津有味地聊起来,直到黑泽阵本人出现在福利院的门口。
“阿阵来接我了。”夏树将东西塞进挎包,“再见。”
身形颀长的银发少年靠在车前,偏头点烟,戴一顶纯黑的平沿帽,露出小半落拓矜冷的侧颜。
黑泽阵咬烟,掀起绿眸望着走来的夏树,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接他装满东西的包。
松田遥遥一看,对萩原小声说:“夏树的朋友是混血儿吧?”
萩原也跟着猜测:“俄罗斯?英国?”
而黑泽阵坐进主驾位,随口问道:“他们是谁?”
“你还没有驾照吧?”夏树狐疑,“我新认识的朋友。”
两人都没有说话,而夏树在思考全知程序的事情。
他早就背着黑泽阵偷偷把东西研发出来,平时因为对方实在太敏锐了,不敢直接提起。
今天松田和萩原的测试结果,让夏树有了崭新的想法,不由自主地倾诉起来。
“我有时候想,如果真的有拉普拉斯妖,那它的载体说不定是一个游戏呢?”夏树比划着,“我们存在的世界,有可能就是一个大型全息游戏,而我们是NPC。当拉普拉斯妖问世的时候,就会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黑泽阵默不作声,侧脸深刻而淡漠。
夏树经常说一些他不感兴趣也听不懂的胡话,对此他早就习惯了。
“嗯到时候该怎么办呢?如果我是游戏设计者……我得让这个NPC失忆,作为交换,我要给他……”
“好吧,看来阿阵对这个不感兴趣。”夏树也同样习惯了他的冷淡,自顾自地换了个话题,“刚刚松田说顶尖的狙击手能在高温和严寒的环境保持同一个姿态十几个小时,你可以吗?”
黑泽阵讥讽地笑了一声。
“他还说,狙击手要严格到控制心跳。”夏树将安全带扣好,“哪怕心率稍微快一点,瞄准镜里的准星都会跟着上下跳动。阿阵也能控制吗?”
黑泽阵目不斜视。
显然对这个傻瓜问题不屑一顾。
夏树见他如此笃信的反应,思索片刻,指责道:“那你凭什么拒绝我看你训练啊?”
当时对方拒绝的说辞是:「会被你影响。」
黑泽阵缓缓收拢了扣着方向盘的十指,面无表情道:“闭嘴。”
“你就是找借口。”夏树相当不服气,“连心跳都能控制,怎么会受我的影响?”
黑泽阵猛然踩下刹车,惯性令夏树向前倾倒,被安全带堪堪勒住。
他刚想张口抱怨,却在对方的目光中熄了火。
黑泽阵侧目,情绪寡淡得像覆着一层霜,然而绿眸却亮得要灼烧起来。
他笑了,但带点天生的冷意,像隔着冰层看水下的月亮。
车内顿时变得分外安静,空气中弥漫着很淡很淡的烟草味。
黑泽阵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你想知道?”
第13章 回忆
夏树坚决地点头:“请告诉我,我想知道。”
他对上黑泽阵的视线,不偏不倚,目光干净而专注。
还是像条小狗。黑泽阵想。毛绒绒的、雪白的小博美,天然而无害,天真到愚蠢,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人类。
听到‘出去玩’的词汇就会竖起耳朵转圈圈,然后自己去杂物柜上叼牵引绳。
半敞开的车窗送来几缕热风,行道树的叶子刮出簌簌的白噪音,引人发困。
风吹散缓缓凝固的空气。
在目光拉锯中,黑泽阵率先败下阵来。
车窗缓缓降下,他转头看向窗外,东京无尽的夏天烤着蓊郁的绿叶。
“我以为很明显。”黑泽阵仰头盯着一枝冒了新芽的树杈,“你看着我的时候。”
他艰涩地说:“……我是没办法控制心跳的。”
夏树愣了好一会,几乎都忘记呼吸。
几十秒后,他猛吸一口气,大声说:“那也太糟糕了!”
“阿阵,你放心。”夏树信誓旦旦地说,“就交给我好了。”
黑泽阵:“……”
十七岁的未来Top Killer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反应,但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领悟了他真实意图的样子。
但夏树沉浸在莫名的斗志中,眼睛亮亮地看着他,黑泽阵倍感无语。为了防止被对方的惊人之语惹得怒火中烧,他明智地保持沉默,再次发动了汽车。
当晚,黑泽阵接到紧急任务,离开了东京。
所以他不知道夏树非常看重这件事,在房间里检索了一晚上‘心脏病’、‘心律不齐’相关文献,熬了个大夜,直接睡倒在电脑前。
中午,是来自松田的电话把他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