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面上的神采飞扬是无法被阻拦的,他是真的兴奋,意气风发,他在京城也是鲜衣怒马的少年人,此刻才显露出几分如他本来年纪一般的鲜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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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下午,晏亭带了江轻霞本人来,又与陆小凤会合,他们会合的那一瞬间,金九龄便知晓自己的的确确暴露了,他握着那块绣着黑色牡丹的绸缎,没能等来雇佣的司空摘星来偷盗它,反而等来了提/枪便刺的赫连春水。
赫连春水的身后更是跟着好几位兄弟,表情严肃,在他骤然出声要抓捕金九龄之时,几位兄弟看上去对金九龄是绣花大盗没有任何的惊诧。
在人证物证确凿的情况下,金九龄别无他法,只能束手就擒——不,他很傲气,他不甘心于自己所做的一切付诸东流,哪怕是要败了,他也要败得堂堂正正,因此他骤然出手,直指苏梦枕!
苏梦枕向来很少出手,因为他一出手,便会导致身体愈发虚弱,因而他出手基本必定会见血,只有不得不出手的时候他才会力挽狂澜。
他的神色总是淡淡的,在面对强敌之时也是淡淡的,淡然、冷漠……无论怎样解读都好,因为他正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偏了偏头,轻声的与赫连春水说:“证据确凿……”
赫连春水忽而笑了:“既然确凿,先斩后奏又有何妨?”
圣上许他便宜行事,而绣花大盗这样的犯人所犯下的案子本来也就是死/刑,若是秋后问斩恐怕还要担忧他是不是会逃狱,亦或者自尽而亡。
陆小凤有些不忍再看,可他也不想错过朋友的末路,他不可能再看见金九龄死第二次了,他自觉自己应该作为见证者,看到终局。
晏亭只是静静的看着,因为他看得出金九龄已经心存死志,更别说苏梦枕武功也极高——绝大多数见识到了红袖刀厉害的人,已经死了——这次争斗的胜负已然浮于表面,哪怕不用眼睛都能知道,胜者定是苏梦枕。
赫连春水和几位兄弟围在周围,权当做在掠阵,同样也是为了防止金九龄逃跑。
金九龄蓦然一甩袖子,视线中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苏梦枕看清了那是一根绣花针,一根荧光闪闪、掺杂了剧/毒的绣花针!
手腕一抖,苏梦枕持刀拦下了绣花针,运转内功,脚下踏地旋身飞出,翩然若惊鸿。
赤红刀脊、透明刀身的红袖刀穿胸而出,无比锋利又极其危险,与表面之下的苏梦枕一般无二。
第65章 存活+65
如此大案了结, 陆小凤与晏亭定是首功,但是他们并非官身,只是白身, 也没有入朝为官的想法, 因此在圣上那里虽说挂得上名字, 却也不会比赫连春水更重要。
苏梦枕有一手握一小部分兵权的师弟,本人又多有侠义之名,更愿疾驰援北, 他的势力是白道的,又盘踞在京城。他此次虽然并未来得及有何作为,可他到底手刃了金九龄,如此圣上对他印象只会是正面的,反倒是好事。
只是赫连春水虽连夜写了折子传书回去, 圣上若是知晓也要几日之后, 他如今还要继续探查有关平南王谋反一事,此事事关重大,断断不可有任何闪失。
而他这番捉拿绣花大盗的动作一出,连带着陆小凤和晏亭他们的故事都会被传出去, 说不准便会成为传唱之美事,未来一段时日说书人也便有说头了。
恐怕那群说书人会异常感谢陆小凤他们, 毕竟单单靠着说他们的或是侠义或是冒险的故事,实在是很能满足大部分人对江湖的向往,也能使得那些崇拜他们的少侠为此花出手边的钱财, 实在很是养活了一批人。
便是天机老人孙白发带着他的孙女孙小红, 也靠着说他们的故事赚了好一笔钱, 又能过活一段时日了。
这些侠士的故事远远不止于此, 因为他们并不在乎那些江湖上对自己的评价, 更不会因此而止步。他们在处理好绣花大盗案子的尾巴后,又四散开来,只想着要寻找那些能够定罪平南王的证据。
书信、印鉴,什么都好,只要是能够定罪的东西,便都是他们的目标,也是赫连春水此行的目的。
他知晓苏梦枕的忠义,更知道陆小凤在大是大非面前不会含糊,便告知了他们此行真正的目的,更是直接向陆小凤讨要了之前的那个人情:就只为了这份证据。
翌日,得知了消息的平南王派来的人也终究寻到了他们,向赫连春水发出了邀请。
赫连春水笑容不变,仍旧张扬肆意:“看来我又能省下一笔饭钱了!”
被派来请赫连春水小将军的那人见他目光扫向了周围几人,便立刻机灵道:“赫连公子若是有想要同行的人,一同去便是了,我家王爷自然是不会介意的。”
赫连春水闻言似笑非笑,不过他到底没有发难,只是与几人对了个眼神后颔首:“好!那本公子便去上一去,不然岂不是太不给王爷面子了一些,是也不是?”
平南王的下属又岂敢说不是?他只连连应声,肯定赫连春水的话,不然这位相当自我的小将军也许会反悔也说不定,毕竟对他来说可没有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样的准则。若是别的也还好,可这只是一场并非必要的宴席罢了,说是不去了,也就真的不会去了。
于是,当平南王摆下宴席招待之时,他从下属那里得知了会多来几个人,连着赫连春水从京中带来的兄弟们也被记上了号,这本来只是招待一下的接风宴,便一扩再扩,摆了小半个厅堂。
而平南王也终于知晓了另外几个主要客人的身份:神医‘半炷香’晏亭、四条眉毛的陆小凤、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这三人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可谓不大,哪怕是平南王都会想要去交好。
只是晏亭似乎并不隶属任何势力,也并无此想法;陆小凤与江南花家、万梅山庄交好,朋友众多,是个浪/荡游子,也无此想法;苏梦枕与京中势力牵扯太多,本人忠君爱国,恐怕不会受他掣肘……
算来算去,竟然无甚办法,也没有可以拉拢的人,此次便只能稍作打探,探明赫连春水所为是否只是绣花大盗。
心中想法丝缕纠缠,他面上却只带着些微的笑意,看起来亲切又和蔼,竟真的像是一个关心他们的长辈,一一问过他们好,又对着他们介绍自己的儿子平南王世子。
平南王世子是一个十分瘦弱的人,瞧着就体弱多病,晏亭一眼看过去不觉得这是什么长寿之相,但他又觉这两人面目骨骼无甚相似之处,只低头饮酒权当做不知。
毕竟他们如今也不会知道,这个平南王世子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若说是假的……那平南王还把他当真的,定是花钱雇佣,或者是签了什么契约,这幅病弱模样说不准正是对方愿意扮演世子的缘由:能够得到钱财来治病。
不然以寻常人家的财力便可以知晓,没有治疗定是活不长久的。
叶孤城却无法直言,这到底是不是平南王世子。
因为他实在是久不出白云城,绝大部分时间都会留守在城池中,提防不知何时便会攻击的海寇。正因为有他在,海寇才不能把白云城当做跳板与大本营,直冲平南王封地。
圣上正想着要给叶孤城升一升官职,只是忽然接到了折子,叶孤城十分直白的挑明自己曾经心动过,这才说明了平南王的计划。
赵祯还算是一个有点意思的圣上,他只觉得常人多少想过要自己的这个位子,这岂不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因而他不但没有因此对叶孤城生气,更是准备在此事了结之后,算叶孤城功劳时候正常给他算上,再加上这么多年来也算是劳苦功高,即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如今已过而立仍旧没有婚配,虽也有一心向道之缘故,但未免不会有一些不愿意耽误别人的想法。
总之,他无法判别平南王世子的真假,他只知每次自己应邀去到平南王府之时,见到的平南王世子是真的,而且身子骨还算好,习武天资也不算是太差。
其实想及这里,在场的人几乎也就知晓,这宴席上几乎病入膏肓的平南王世子定是假的,圣上也不是容易被诓骗的,他自然也想得到,只是叶孤城向来谨慎,没有把那平日里出现在常人面前的人定死为假冒的。
苏梦枕推脱了酒杯,避免了被平南王灌酒的窘境。他直言身体底子不好,即便被治好也尚且有着不少亏空,尚需要时日才能恢复正常。话到如此地步,平南王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平南王的目光总会偶尔在他身上巡梭而过。苏梦枕的直觉使得他身上宛若针扎一般,汗毛直竖,他却不动声色地掩眉喝茶,当做不知。
平南王只是粗略学过武功,但他原本本身是皇子,又并不十分感兴趣,便只用作强身健体,这三脚猫功夫只能对付一些没经过修习的普通人罢了,便是那十岁的少/林小和尚,恐怕也能将他打倒在地。
不过他身份尊贵,平日自然没有人主动要与他比划比划,他自觉武功平平也没有要比划的想法,只是他会觉得自己练过一些,只是瞟上几眼,定是很难被发现。
但是气机这种东西是很难说的,也很难让平南王感受,因此苏梦枕在被盯着的一瞬间便浑身不舒服——虽说因着平南王武功微末,并无危机感,但这杀伤力不大,存在感却极强,实在是无法忽略——在宴会接下来的持续时间中,苏梦枕表面冷淡孤傲,实际上如坐针毡。
还好平南王的目光不全在他身上,一部分分给了晏亭与陆小凤这两个不好被拉拢更不好动的人,大部分分给了赫连春水与在场的舞姬。
他话里话外都透露出想要探听赫连春水此行是否有其他目的,赫连春水焉能不知?若是一点目的没有,平南王反倒会抱有怀疑。
赫连春水与平南王不怎么打交道,也不过是近几年的诸王入京之时,官家设宴曾见过罢了。他毕竟是近几年才有资格参与宴会的,先前年纪都还小。
因此假作自己涉世不深,颇有心计但不如老狐狸那般狡猾世故,只能说是圆滑罢了。待酒过三巡,他便道出自己此行还有其他目的,但绣花大盗一事了了,基本便完成了绝大部分,剩下的他慢慢做就是了。
平南王不抱希望的问了句,果然,只见赫连春水直摇头,他便闭了嘴不再多问。
自然他再问,赫连春水也是不会说的。不过平南王到底没有老糊涂,说起年纪也还不过半百,有点野心,儿子也在壮年,更有血脉、封地、王爵,想要拼上一把的心情其实也并非不能理解。
但,理解又能如何呢?生在皇家,想要安稳过活便总要付出一些代价,他想要造反,那随之而来的代价他也必然要自己承担。
赫连春水心中虽然理解,但绝不会认同。北方边界本就多战争,南方更是经常受灾,国内更是重文轻武,若不是层出不穷的武林豪杰起到了带领的作用,又怎会有那么多人去学了武功?
重文轻武,虽有开/国手段的原因,又何尝不是因为百姓贫穷呢?人家都以为穷才练武,事实上也不尽然,想要练武功,反倒是富人会更加占据优势。
天资一般的人,又哪里有师父愿意收?多半要花上不少的钱财来请一位不知道何时就会拍拍屁/股走人的师父,而真正的高人又不屑于这点钱财,收徒弟向来看高人自己的心情、未来徒弟的资质和心性。
有些练武受的伤也需要药材辅助,因此这的确是很花钱的,就连骑射也是如此。首先,没有马要谈何练习?好弓箭更是一笔钱,要用的箭矢总不能只有一根,跑马的草场和喂马的花费也要担着,从头到尾都是个‘钱’字。
读书也是要花钱的,一卷珍贵的书籍自然也极贵,上私塾自然也要钱,还要给教书的先生束脩,教书先生也是要过活的。
两者花钱都不少,只是武会更加花钱罢了。
赫连小将军这样的家世,自然是打小学武锤炼筋骨,别看他的眼睛是桃花眼又潋滟,便以为他多情又不学无术,他的心性上佳,素有坚韧倔强之名,文虽成就不足以顶尖,但称得上是文武兼顾,更是熟读兵法,善用巧计。
他看得出局势,也看得出平南王此举不说毫无胜算,这成功的可能却也是微乎其微,受苦的只会是百姓。他自然是相当不赞同平南王此举,如今确定了他有反心,暂时让平南王放松了警惕,自然是要尽快找出证据,不然再过一两日,他恐怕就会起疑了。
能够蛰伏了有二十年的平南王自然是有城府的,他们滞留不走,只会让平南王注意到他们。
他底下兄弟们嘴紧得很,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因此他直说自己既然来了,明日便要去一趟白云城,代替几年前与叶城主见过一面的父亲向叶城主问好,他这些兄弟便留在这里。因着是私事,他最多两日便回来,还请平南王代为看管。
平南王一听,本来觉得赫连春水去见叶城主对他自己来说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毕竟真正的平南王世子被拒绝了。但他现在又觉得赫连春水这是很信任他啊,赫连春水很明显与他心照不宣,他不报赫连的私自行动,赫连也不提此次宴会他打探的行为,这真是再好不过的处理方式了。
但不能那么轻松的让他过去,要看着赫连春水。他便道:“海寇危险,你且着一人跟你同去,本王再遣一得力护卫与你同去,万一遇到,看在本王面子上,也许海寇能收敛几分。”
赫连春水笑眯眯的,一双桃花眼带着醉酒/后雾气般的朦胧,又显得无比明亮灵动,他轻轻颔首,语气异常认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