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着失明的状态?”恩希尔推测说。“我不准备要提出这个建议,我也不觉得我能够强迫你,即使我想的话。”
“这句话应当牢记心里,”杰洛特说,“这么做的人通常活得更久。”
“所以我注意到了。”一声敲打声。“如果你需要任何更进一步的帮助,我可以……”
“你会给我什么?”
“在尝试着估量我的慷慨吗,猎魔人?”
“只是对你提供的帮助感到好奇。”杰洛特在椅子里挪动了一下。“现在,第二次问你。你真的这么关心希里是否快乐吗?”
“做一个父亲应该做的。”恩希尔从盘子里摘了颗葡萄,“我关心希里雅的幸福,她的幸福也包括你在内。满足你的要求是情有可原的,我愿意去实现。”他在咀嚼着那颗葡萄,然后吞了下去。“希里雅有告诉过你为什么我在斯地加[1]留下了她?”
杰洛特被这个问题弄得猝不及防。希里曾公开思考过恩希尔放她离开的原因,但她从未知道过原因。“没有。”
“那为了事情的透明性起见,请允许我阐述我的理由。”他没有等杰洛特的回应,“当我提到在城塞斯地加,你的内疚就是软弱的时候,我错了。我看到希里的悲伤,我意识到……”他的下一个词在喉咙里挣扎着,“我是多么的愚蠢,我居然相信我能让我的孩子被迫结婚和怀孕,即使是为了全世界。我都不能忍受看着她难过几分钟;那么,我怎么能在我的余生都忍受这个?”另一颗提子被摘了下来。他没有吃它,只是放在手指间翻滚。“现在,拒绝了我和我的一整个王国之后,我的女儿又让我有另一种认识。”“哦?”杰洛特感到真正地好奇。
“的确是的。像你猜测的那样,在被告知她死了之前,我先前的意图是不完全单纯的。有很重的政治意图在促使这个决定。直到最近的谈话中这部分才逐渐消散。”
“我猜也是。”杰洛特带着点批评的语气说道。
“尽管放心,不会再有政治意图。”恩希尔说,“你看,杰洛特,在我四十六岁的人生里,我已经功成名就。然而,我每天都面临着被罢黜、被玷污名声、被从历史上抹去的威胁,这使我意识到我取得这些成就的徒劳性。我没有亲戚。我没有妻子。我很多年没有过爱情,也没有去寻找过这些东西。我更没有再要一个孩子的打算,我也不想就这么把一个孩子带到这个世上只为了成为我的继承人。我在这些时刻总是优先考虑我的事业,我只把孩子看作我生命中的很小一部分。你明白我再说什么吗,猎魔人?”
杰洛特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渴望,称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即使只是处于边缘也好。”恩希尔说,他的声音异常真诚,“她的时光对我来说比我能表达的更宝贵。但是,我意识到我用余生来寻求希里雅的宽恕,我也不会得到。”
过了好一会儿,杰洛特都说不出话。他没有预料到这段忏悔,更没有预料到是这种类型的。这让他回忆起过去在斯地加的对话,那时在一些驱使下,恩希尔向杰洛特袒露心声。但即使在那时,恩希尔也是冷酷且强硬的。
他最终开口,声音里带着不确定的紧张,“你不准备叫她继承皇位吧?”
“我会询问。”恩希尔恢复正常的语调,“但如果她不愿意,那也可以。我不会在这件事上施加压力。”
“没有继承人,谁会获得皇位?”
“某个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恩希尔简短地回答,“而且我必须学会接受这个事实。”
杰洛特在膝上交叠双手,不确定要接着说什么。在他看来,恩希尔总是那种简单的单面人物,他总是把他的抱负凌驾于一切之上,甚至凌驾于人类的基本礼仪之上。但恩希尔在这儿,证明这个看法是错误的,迫使杰洛特意识到他是个人类,而不是障碍。
“那么,”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恩希尔静静地说道,“我已经阐述了我的意图。如果你想离开的话,那就离开,但我想邀请你和我共进晚餐。”
杰洛特犹豫了。
“或许,可以下盘棋。我听说你的分析能力令人妒忌。”
“只是针对昆特牌和怪物,不是下棋。”杰洛特说,但他没有起身离开。他不是特别想呆在这,但这城堡里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占据着他的心房。“你得帮我移动棋子。”
“当然。你应该知道布局?”
“行列用一到八表示,纵列用A到H表示。”
“很好。我们开始吧。”
毫不意外,杰洛特连续输掉了三局,甚至是当杰洛特要求提醒,恩希尔就要描述出每个棋子的位置的情况下。在脑子里描绘出整个棋盘相当困难。他衷心地希望他不会一直瞎到直到成为象棋专家的时候。
他们下棋的时候漫无目的地闲聊着,不用过多久,就能显而易见看出恩希尔是个迷人且健谈的同伴。杰洛特揣测,这应该是个皇帝必备的品质,但带上他的偏见,他从来没想过他会享受恩希尔的陪伴。恩希尔导致了他的和他的——他们的?——女儿的痛苦,并且杰洛特不太会原谅那些伤害他挚爱家人的人。但恩希尔表现出试图努力的模样,这又让一切变得不同了。
恩希尔回避了政治话题。这又一次让杰洛特感到惊讶,接着他感到感激。他实在没心情去谈论北方的形势,即使他已经不由自主地参与了北方的未来局势。他已经受够了卷进那些政变和内战之中。
他们在讨论的是日常的话题。话题包括朋友、旧日时光、陶森特(恩希尔提到退休后想搬到那里去),以及杰洛特一恢复视力后要去做什么。谈到最后一个话题,他告诉恩希尔他要回家,欣赏从葡萄园里看到的陶森特美景。那里的日落总是那么富丽壮观。当然,日出也是,但他在那些日子里总是在睡觉,因此他不经常见到。
在他离开前,恩希尔叫住了他,“如果你明天能加入我的晚餐,我们可以继续今天的谈话。”
杰洛特站在门槛上犹豫着,他的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的前臂上。“好吧。”在长久的沉默后,他说道。他可能会去,只是以防恩希尔有什么想讨论的。反正,他也不反感他的陪伴。在房间里躺一整天,并且什么也不做会让他觉得很无聊。不像恩希尔的谈话话题,能让杰洛特抓紧机会和他交谈。
他回到他的房间,在几分钟之后,他就觉得无聊到不行。实在没有事可干,他吃掉了整盘水果,摸索着去浴室,坐在一盆温暖的水中,直到陷入睡眠之中。
——tbc
[1]斯地加:指斯提加城堡,是斯提加城堡之战的地点,在此处希里和叶妮芙被威戈佛特兹抓获,杰洛特与寻女小队赶到斯地加城堡与威戈佛特兹发生恶战,双方伤亡惨重。杰洛特一方胜利后被随后赶到的尼弗迦德皇帝恩希尔抓获,恩希尔想要带走希里并让杰洛特与叶妮芙二人自杀,最后面对希里的哭泣放弃这个想法,随后离开。
第七章
恩希尔的人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把杰洛特的位置散布到整个大陆,又过了额外两天,希里才注意到告示,前来找回杰洛特。她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浮夸方式,砰地一声猛然打开恩希尔住处的大门,此刻恩希尔正和杰洛特在下棋(他们的比分是12比5,这让杰洛特很沮丧)
“你——”她开口道,还没等她说出她想到的任何一条指控,“什——杰洛特?发生了什么?”
“没事。”他迅速回答,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只手放在椅背上确定方向。“我很好。”他在她开口前补充道。不完全正确,他的眼睛看不见,但除此之外他很健康。
“但是恩希尔,我以为他……”
“我什么也没做,除了为杰洛特提供住处。”恩希尔开口道,“希里雅,你的剑可以收起来了。在这里你不需要它。”
杰洛特的嘴抽动一下,露出小小的微笑。她还是那么地鲁莽。
“发生了什么?有谁跟我讲讲吗?”希里走近了点,“杰洛特,发——噢!你的眼睛!你瞎了!”
杰洛特挑了挑眉,“在告示上没有提到吗?”
“不,当然没有!”她的语气中带着谴责的意味,并指向恩希尔。
“我想他会亲自跟你阐述的。”恩希尔也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想应该给点时间让你们俩叙叙旧。我的内饰总管会在门口等着你,希里雅。他会带你去你的住处,希望你能使用它。或者杰洛特的,如果你喜欢的话。”
杰洛特慢慢地坐回他的椅子上。
“你不打算强迫我留在这?”希里问道,她明显感到焦虑,“让我们两个都留下来?”
“不。”门吱嘎一声响了起来,恩希尔准备离开,“我没有意愿去强迫你做任何事,希里雅。你的选择权完全取决于你。”
他的脚步声逐渐远离,紧接着跟着的是内侍总管急促的脚步声,最终在门前停下。
希里没有坐在杰洛特对面的椅子上。她走上前去,给了杰洛特一个紧紧地拥抱,这让他从头到脚感到温暖起来。他同样大力地回抱住她,像她儿时那样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
“当我看到告示,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希里靠在他的肩上喃喃自语。她的手捧起他的脸,手指轻抚过他的眼睛。“当然,这只是比我预想的要好一点点……艾哈特女士应该能够治好你的眼睛,但说服她需要费点功夫。也不确定她现在在哪里,但我可以去找。”
“不必,”杰洛特说,“已经知道怎么治好我的眼睛了。”
“那你还在等什么?”希里问,“我?”
“不。”杰洛特温柔地把她的手从脸上拉下来,抓紧她的手。“事实上,我宁愿你不在我身边。有人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并且我准备给他。”
“我可以帮忙,”希里坚持,“你不应该尝试叫我别这么做。你知道通常这么做都不成功。”
“是的,完全不成功。”杰洛特说道,“但如果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会找你。现在,我什么都不需要,除了你的陪伴。”
“你想我了,我猜。”希里又给了他一个暖和的拥抱,“我不打算很快离开,即使这个地方让我觉得那么的……不舒服。你肯定不想待在这里,对吧?因为如果你……”
“我是自愿的。”好吧,在大部分时间里是的。他不想提到最初是恩希尔把他抓到这里来的,以免惹恼希里。
“为什么你会想自愿待着这儿?这里糟透了。”
杰洛特几乎要不同意了。有了在威伦的经历之后,站在一个弱者的角度上看,他可以轻易地认为在这里的时光更愉快。
他指了指他的眼睛,“以我现在这种处境,我可没什么好挑剔的。我只能就近凑合着过日子,目前为止恩希尔还挺乐意和我合作。”
“那,现在我在这里,所以……”
“如果恩希尔的人没有找到我要寻找的人,我们就离开,好吗?我们去诺维格瑞。”
“好吧,”希里说道,明显很不情愿,“但是如果恩希尔想干什么事,我就离开。我来这里是为了你,不是他。”
“他不会强迫你干任何事。”杰洛特说,“事实上,是不能。”
“不意味着他不会尝试。”希里嘀咕道。她起身走到离杰洛特远点的地方,开始来回踱步,“你确定我什么事也不能为你做吗?我可不愿就坐在这里无所事事。”
“我已经说了你能做的事。”
“什么?”
“陪着我。”
希里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厌倦陪着你,即使我们不停地见面也是如此,但这样做能让你的视力回来吗?”
“不能。”杰洛特简短地回答。他抓住椅子把手,站了起来。“可以考虑为未来练习一下,当我年老体衰的时候你可以照顾我。”
希里哼了哼,“还以为你已经够老了呢。”
“那就更应该从现在开始练习了。来吧,带这个老家伙去他的房间。”
“内侍总管呢?”
“对我们的不服从大喊大叫一场之后,肯定会没事的。”
希里窃笑起来,她帮杰洛特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只手臂环在他的腰上,推着他往门口走,速度快到并没有展现出任何对杰洛特年龄的关心。虽然他已经快一百岁了,他仍然健康与敏捷。他可能至少还有一个世纪的时间都不需要到别人扶着他走路的地步。维瑟米尔就是猎魔人长寿的证明,他活了三百多岁还好好的(或者可能是四百?杰洛特没有直白地问过他的年龄)。
他们无视了内侍总管,但他看起来松了口气,而不是感到难过。可能他除了在必要的时候,不再想和杰洛特打上交道。
希里对维吉玛皇宫并不熟悉,这花了他们相当多的时间才找到杰洛特的住处。希里发现他们不停地在滑稽地绕圈子之后,忍不住大笑起来,杰洛特也跟着笑了起来。守卫们在他们经过的时候,被他们俩的喧哗声所惹恼,压低声音在议论些刻薄的话,这让希里笑得更大声起来。最后到房门口的时候,希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通红。
后面的一个小时里,他一边和希里聊天,一边在嚼石榴籽,接着希里注意到了在他床头柜上那封写给她的信。杰洛特犹豫着是否让她拿到它。他原想着希里不会这么快找到他,准备让她在远离这一切,远离恩希尔的时候才看那封信,这样她可以好好思考,远离所有的可能因素。但是,现在去阻止她也没有意义,因此他没有试图问希里她是否真的想在此时此地打开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