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封信,杰洛特。”她说道,但她听起来很焦虑,她不停地在摆弄那张可怜的纸,挑开信的蜡漆印。“如果我不喜欢信上说的,我就把信扔掉。如果信写的尤其无礼的话我可能甚至丢到恩希尔的房间里去。”
“你确定——”
“是的,杰洛特,我确定。”
杰洛特撅起嘴唇,“如果你不想的话,可以不用在我面前看的。”
“我想这么做。”希里说,她撕开信封,不理会他的关心,“我可能需要你的建议,所以就……安静地在这里坐一会。”
杰洛特可以听见希里的声调里带着年轻气盛的反抗意味,所以他没有进一步问下去。不管怎么说,这是她的决定。杰洛特在这儿只是给予她支持。
他希望在希里看信的时候能看到她的表情,因为她发出了一系列小小的奇怪的声音,杰洛特无法精确地把它们归咎到任何一种情绪里。不过,他大概猜测到她陷进了麻烦里。任何人站在她的处境上都会如此。
“我认为,”希里在长久的沉默后说道,“我需要跟他谈谈。”她坐到杰洛特的床边,和他腿碰腿。“你觉得我应该吗?”“这不应该由我决定。”杰洛特说。
“我不是问你的意见。我只是……换作是你,你会和他谈谈吗?”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并且将来也不会处于你的位置上。”他伸出一只胳膊搂住她的肩膀,让她的头靠到他的胸口上,她的头发使他的下巴发痒。“但你没有义务非要和他谈谈。你想的话,你甚至可以离开。我不会跑去别的什么地方。”
“如果我离开了他不会觉得难过吗?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寻找我……”
“我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即使恩希尔曾想过要伤害他,但现在这个男人不会蠢到因为这个去引起希里的愤怒。“你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他补充道。
“我不知道我想怎么做。”希里躺到他的怀里,“你知道的,我不把他视为我的父亲。你是我唯一的父亲。我想我以后都不是以这种关系去面对他。”
杰洛特轻抚她的胳膊,让她继续说。她需要整理她的思绪,这是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某个人充当背景板。
“他所要求我要做的……我不能当女皇,也不能是他的女儿。唯一能做的事是有时陪陪他,并且我甚至都不愿意去这么做。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想和我花时间相处。他以前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女儿来看待。”她把脸埋在杰洛特胸口,喃喃自语,“嗯,或者我可以当女皇,但我不是特别想。”
“那就不要当,”杰洛特说,他搂住希里。“你是个猎魔人。还是好得不得了的那种。不要为了恩希尔而放弃。”
“那不是为了恩希尔才要当的。”她慢慢地把胳膊抬起,把他俩分开。“我——我应该跟他谈谈。”一声叹息,接着她以更坚定的声音说道,“我会跟他谈谈,考虑一下他说的。但也仅此于此。”
“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杰洛特向她微笑,“或者如果你决定不回来。我也会在这里。我这阵子哪里都不会去的。”
“谢谢你,杰洛特。”
她用坚定又自信的步伐离开了,这让杰洛特的任何焦虑都随风而去。他对她很有信心。不管恩希尔抛了什么难题给她,怎么样测试她,他知道她能够处理好。毕竟,比起面对一个被拒绝的家长,她还面对过更糟糕的;比起狂猎,这只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确定过了多长时间之后,希里才回来,她躺在杰洛特身边,盖着被子,什么也没说。杰洛特没有打扰她,他用手轻拍她的背,只是让她知道,在她需要的时候他总会在她身边。
在清晨的早些时候,他发现希里躺的位置变得冰凉与空荡荡。他不指望她会很快回来。女孩需要时间去思考,并远离令她焦虑与混乱的源头。
那个源头在深夜时把杰洛特叫到他的房间,尽管杰洛特不想做主观臆断,但他还是忍不住用指责的语气问他,“你跟她说了什么?”
“还是这么无礼,猎魔人。”恩希尔泰然自若地回答。
“回答问题。”
“我告诉她的不比告诉你的要多。”他听见恩希尔在摆棋盘时棋子落下的规律的声音。“还补充了点,为了更好地阐述我的意图。”
“她昨晚回去的时候看起来不高兴。”
“你还指望些什么别的吗?我相信你有理有据地猜测了她什么不开心。放心,我没有故意让她难过。”
杰洛特按平时的感觉走到他往常坐的椅子上,坐下。“她离开了。”他说。
恩希尔停了下来,“她还会回来吗?”
“可能会。但是为了我,不是你。”
“我明白了。很好。”接下来长久的沉默让他明白,这不是恩希尔想听到的消息。当最后一颗棋子摆好之后恩希尔才再次开口。“到目前为止,我的人将会到达威伦。你可以预估到欧吉尔德·伊佛瑞克将在两个,或者三个星期后达到,这取决于他有多偏离原地点。”
“如果他们找不到他呢?”
“他们会的。”恩希尔说,他自信满满。
“三个星期。”杰洛特单手捂着脸,重重地靠回到椅背上。“困在这里三个星期。”
“你不享受宫廷生活?”
“我可能会,如果我能看见的话。”
“嗯。”恩希尔动了第一步,“F-7到F-15。需要满足一下嗅觉的需求吗?这里的庭院一年四季都很宜人。”
“除了这个之外什么都没有……”
“当然,还可以享受下棋。”
杰洛特感激地点了点头。恩希尔不必接待他到这个份上,他这样做是个让人愉快的惊喜。可能过几个星期,杰洛特就不会再感到惊讶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把棋局搬到庭院里去,它正如恩希尔所说的那样令人愉悦。庭院里异常温暖,四处散发着玫瑰、兰花、雏菊的香气以及一些杰洛特无法分辨出的芳香。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让阳光照耀到他身上了,他享受阳光打在他背上的感觉,汗珠从他脖颈上留下,又迅速地被从远处吹来的微风弄干。不远处的喷泉溅起零星的小水滴,让杰洛特在炎热中得到了缓解。
这让他很容易忘记他的处境,至少在庭院中的时候忘了一会儿。在这里,他总是沉浸在阳光下,在花花草草中,他几乎自欺欺人地认为他只是在和恩希尔下棋的时候,闭上了眼睛。几乎。
不管如何,在天气合适的时候,他们都在庭院里度过随后的夜晚。
现在,他和恩希尔已经适应了彼此的陪伴,从最初的生硬与不自然的谈话方式变为随意地交谈。过了一会儿,杰洛特甚至期待他们相处在一起的时光,而不是把它当做消磨时光不得已的手段。
希里仍然没有回来。等她准备好她会回来的,杰洛特打消自已的疑虑,但他还是忍不住有点担心。
当恩希尔忙着管理帝国时,杰洛特总是感到无聊。皇宫里其他的人总是忽略他,甚至连有义务陪着他的梅雷里德都鲜少和他交谈。他毫不避讳地告诉恩希尔,当对方不在身边的时候他有多么无聊,这最终让恩希尔某天在走廊上堵住他,塞给他一本大部头书和一卷长长的羊皮卷。杰洛特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当他想把这些东西提回去,干巴巴地提醒他自己是个盲人且没法读书时,他注意到羊皮卷上有一行行排列整齐的突起物。这让他停了下来。杰洛特还没来得及挑起眉毛发出疑问,恩希尔马上作出解释。
“盲文。”他说,但杰洛特对这个词一无所知。谢天谢地,恩希尔很快就展开说明。“这是一种为盲人用于阅读与书写的形式,由路易斯·布莱叶设计。他是陶森特人,你可以已经有所耳闻。这应该能让你有事可干,而不是整天不停地抱怨。”
“三次而已。”杰洛特嘟囔道,但他没有反驳。这是个友好的信号。他不想看起来忘恩负义。“这是最近新出的?”
“这里总共有12本用盲文写的书,其中我拥有两本。”
“那就行,我拿上了。”
恩希尔哼了一声确认道,“如果你有任何学习上的困难,有人将会提供帮助——”
“路易斯·布莱叶在这里?”
“不,”恩希尔说,“在陶森特,致力于安置帝国内的盲人。我们为他提供资金。”
“这对帝国有什么好处?”
杰洛特肯定恩希尔瞥了他一眼。
“我们已经早早过了要把残疾人杀死并陈尸在山坡上的年代了,杰洛特。”
“我没别的意思。”
“你当然没有。不过,如果你需要帮助,你只需要叫我的内侍总管。如果你阅读有困难,他会正确地指引你的。”
这些文学作品都是用上古语写的,杰洛特预料到他会读得很艰难。但要去找恩希尔那棘手的内侍总管?难以想象。总而言之,艰难只意味着书要花更长的时间读完,而且他不想匆忙地读完,尤其是他还要待上好几个星期。他可以花时间,享受这项活动。他在凯尔莫罕学习的时候就钟情于语言课(因此他精通好几门语言,比如人鱼语)。
他把书和羊皮卷夹在手臂下。“多谢,恩希尔。”
恩希尔猛地吸了口气,几乎让人察觉不到,杰洛特开始感到不理解。“我希望不要再听到任何抱怨。”恩希尔离开时说道。
——————————
第三个星期末,在杰洛特读完第四本书之后,他开始意识到恩希尔待在办公桌前的时间变少了。没有很大差别,但足以引人注意。这可能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益处,除了恩希尔特意和杰洛特在一起,而杰洛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所以,很自然地,他问起这件事。他对这些事并不有所顾忌。
恩希尔漫不经心地回答,连停顿都没有。“我每天身边都围绕着些应声虫,他们之中很多从嘴里吐出来的话只是为了取悦我。你则令人惊喜地离经叛道。”
“我的无礼取悦了你,嗯?”杰洛特问,“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好让我更好地迁就你。”
“噢,没有必要。你现在就在做着。”
恩希尔的声音里没有嘲讽。他甚至可能露出了微笑,尽管杰洛特看不出来。
——————————
最终,经历了差不多一个月的等待,杰洛特被告知欧吉尔德·伊佛瑞克到达皇宫。希里还没有回来,但一旦他拿回他的视力——他猜应该能——有必要的话他会自己去找希里。
他很惊讶欧吉尔德不是独自一人前来的。在进入欧吉尔德的房间后,他听到的声音并不是欧吉尔德发出的,而是好几个小孩发出的尖锐的声音。他们吵吵闹闹,直到杰洛特走进房间,欧吉尔德叫他们安静下来。他们很快照做了。
“杰洛特,”欧吉尔德急忙过去握紧他的手,“你可能觉得我不会觉得吃惊,但我不得不说,在你的要求下我最终出现在皇宫里,这有点让我感到惊讶。”
“他们没有提到我为什么要请求你过来吗?”
“没有详细说明,不过我能从你的眼睛看出你为什么叫我过来。他确实有种变态的幽默感。”欧吉尔德放开他的手,“但在谈论那个前,先介绍一下。”
孩子们开始兴奋地喧闹起来,站在欧吉尔德一边,彼此窃窃私语着欧吉尔德先前告诉他们杰洛特的各种传闻,他听见他们提到“英雄”和“对抗恶魔的力量”,这让他慌乱起来。
“看起来你已经很适应为人父母了。”杰洛特评价道。
“是的,嗯……照顾他们和照顾野生动物没什么两样,说真的……”欧吉尔德清了清嗓子,显然有点不安,“这是杰西、莉莲和艾丽斯。杰西和莉莲十岁,艾丽斯最近刚满四岁,是吗?”
“啊哈!”小女孩满腔热情地回答道。
“他们是战争中的孤儿。我收养了他们。发现艾丽斯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婴儿。”
艾丽斯大力地在点头,以至于杰洛特甚至都听见了。她扎起来的小辫子在拍打着她的肩膀。
“另外两个找到了我。”
“不如说,是找到了你的橱柜。”杰西淘气地说。莉莲咯咯地笑起来。
“嗯。抓到他们在偷我的食物,所以我决定,该死的,为什么不给他们一个家,所以他们和我住在一起了……噢……现在已经有三年多了。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如果我们有时间的话,我很乐意告诉你。”
“爹地,”艾丽斯用力地拉扯欧吉尔德的衣服,“那里有盘水果!我可以吃点吗?”
“但你还没有介绍你自己呢,亲爱的。”
“没事的,”杰洛特说,他知道孩子们被迫听大人聊天有多么无聊,“我们以后会更熟悉的。”
“很好,”欧吉尔德拍了拍手,“拿点水果吧。你们可以在房间里逛,但只能在房间里。”
“我们可以在床上完海盗游戏吗?”
“去吧。”
当他的孩子们忙得不可开交时,欧吉尔德抓住杰洛特的手肘,领着他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在任何监听范围之外。他凑近一些,压低声音。
“皇帝知道我们要面对什么吗?还是应该撒个谎?我到现在都没有开口,尽管一路上守卫们一直在刺探我的消息。”
“他知道。”杰洛特歪了歪头,“大部分的情况。我只能告诉他这么多,因为我自己也没有很清楚。”
“欧迪姆有没有威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