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对方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一本正经说:“那二人都是高手,当心又把他们招回来了。”
“那又如何!”皇甫卓清晰地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我皇甫卓岂是贪生怕死之人!不如眼下我就先一剑结果了你,然后再去挑翻那两人!”
夏侯瑾轩一眯眼,忽地就凑身上来,指腹轻轻擦着皇甫卓的唇过去。
“刚才情况紧急,我一时间没控制好,疼么?”
皇甫卓一把抓着他的手腕,目光闪了几闪,低声说:“想试试?”
“这……荒郊野外,而且大家都在等我们……”
“晚了。”
皇甫卓利落的一个翻腕,夏侯瑾轩吃痛,一晃神便被径直压在身下,后背贴着柔软草地。
“刚才的帐,我得加倍和你算。”
夏侯瑾轩的眼里清清亮亮,带起一丝笑意:“阿卓,君子动口不动手。”
“再多说一句,就让你哪都动不了。”皇甫卓眯起眼居高临下看他。
夏侯瑾轩内心暗道不妙,一双乌黑眸子转了转,突地指着天上喊:“有人来了!”
皇甫卓哭笑不得:“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唷,这不是卓小子和夏侯小少爷嘛,今儿个天气这么好,这是在打架不成?”
猛地一个粗犷爽朗的声音在二人身边响起,皇甫卓几乎是下一秒就出了剑,寒光正堪堪擦着那人的颈过去——而对方却只是轻轻松松的一个侧头便闪开了,脸上还带着玩世不羁的笑。
“啧啧,还打得挺激烈的,都滚到一块去啦,年轻人就是好啊。”
皇甫卓待看清来人,脸上顿时风云变幻青红交错:“罡斩……师叔……”
一边夏侯瑾轩也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不急不忙理理身上衣服,向来人落落大方一施礼:“谢大哥。”
皇甫卓一愣:“你们……认识?”
身背玄铁重剑的男子不甚在意地一摆手:“我这好久不回庄了,你不知道也正常,喏,我出庄游历后就加入夏侯小少爷那个丹青咯,自然就认识了。这出门在外的,你也就别叫我师叔啦,跟着他叫我谢大哥就好。“
“……谢师叔。”
谢沧行哈哈大笑:“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没变啊,不客气不客气。“
皇甫卓自幼时便素来不太能应付这个性子洒脱的师叔,此刻已经是有些接不上话,夏侯瑾轩在旁边欣赏了半天他尴尬模样,这才终于慢悠悠地开口拯救皇甫卓于水火之中。
“谢大哥来此处可是有事?”
谢沧行听他这样一问,略略收去脸上笑容,抱臂道:“大约就和你们刚才碰上的那两个人有关。”
夏侯瑾轩脸色一凛:“血手和毒影?”
皇甫卓一边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等等,你们说他们是……”
夏侯瑾轩道:“净天教手下两大护法,便是方才我们遇上的那男女二人。”
皇甫卓心下猛的一沉:“那下毒之事……”
丝丝缕缕的线索串联起来,不由得让他生出前所未有的不好预感来。又想起事先夏侯瑾轩未尽的那半句之言,立时急声问道:“你方才要告诉我什么?净天教之主是谁?”
夏侯瑾轩瞳孔蓦地一收,脸上已没了一层血色。这神情变化都正好落在一旁的谢沧行眼中,他不由叹了口气,接过话去:
“卓小子,净天教之主你没听说过吗,他叫姜世离。”
“姜……世离?”皇甫卓皱了皱眉,“我有耳闻近年来净天教势力在恶人谷中迅速壮大,但还没怎么与他们正面交手过,至于教主和护法……惭愧得很,我还未亲自与他们一战过。”
一边夏侯瑾轩不易觉察地舒了口气,然而眼中依然凝着一丝挣扎。
谢沧行拍拍他的肩膀:“要是你和他们打过,估计这会儿就不能好好站在这儿说话啦。”
皇甫卓不禁疑惑道:“净天教真有如此厉害?”
谢沧行挑起眉来:“我看哪,他们野心大得很,现在恶人谷的那些帮派,基本上能被净天教吞并的全都被吞并了,剩下的一些也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说着又摇了摇头,“恐怕,这天是要变了。”
皇甫卓心里咯噔一下,还未及思考这话中深意,一边夏侯瑾轩却是有些激动地脱口道:“我不信他竟能干出这种事来!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暗中操纵,否则……否则他那样重情重义之人,怎会变得如此……”
说到此处,夏侯瑾轩情绪已经有些失控,皇甫卓清楚感受到他气息紊乱,忙上前扣住他手腕:沉声道:”静下心来!
夏侯瑾轩的目光略微散乱地落在他的脸上:“阿卓,我……”
“到底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记住。”皇甫卓口气虽是斥责之意,眼里却是藏着分心疼和关切,“有事就不要一个人扛,难道我皇甫卓如此令你信不过?”
夏侯瑾轩努力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当然,不是……阿卓说的,我从来都记得。”
“那就别一味逞能。”皇甫卓的指尖滑过对方手腕,抚过些微汗湿的掌心,最后十指相扣,仿佛要令他安心般地收紧。
“你不是与我说好,等这一切事了,天下清平,我们便去万花谷,看尽日升日落,世间繁华。”
“你若言而无信,皇甫卓穷尽一生,也不会谅你。”
夏侯瑾轩神情渐渐清明起来,终是一笑,眸中亮如晨星。
“……瑾轩定不负此诺。”
谢沧行在一边见他气息已归于平稳,想是终于从过往梦魇中脱出,也不觉露出欣慰笑容。
“夏侯小少爷,也是时候告诉卓小子了吧。”男子语气难得郑重起来,“这么大的事你一个人扛了这么久,也该找个人说说了。”
皇甫卓感受到对方的指尖冰凉,却是没有一丝颤抖。夏侯瑾轩正对上他的目光,神情里略有疲惫,却毫无逃避之色。
“阿卓。”他缓缓开口,“其实我与净天教之主……乃是自幼相识,且为至交好友,直到他后来归入恶人谷,成立净天教,我才发觉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夏侯瑾轩闭上眼,仿佛下定决心般一字一句道出那长久以来也未能愈合的伤痕。
“他如今叫姜世离,而我认识的他,名为……姜承。”
皇甫卓乍一听到这两字,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脱口道:“姜承?你说姜师兄?”
夏侯瑾轩缓缓点头,神情几分涩然,便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五一十道出。
原来自他在藏剑山庄遇到姜承开始,便已经提了十二分的警惕。净天教这几年虽然迅速壮大,但江湖上仍鲜少有人见过教主姜世离的真面目。而夏侯瑾轩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知道姜世离私下在江湖走动时会用姜承这一身份掩人耳目的人。恰巧遇上失踪事件,夏侯瑾轩便以其身份为要挟,令姜承一路与他们随行,试图从对方口中套出其来名剑大会的目的,同时也想要借此说服昔日好友不要再继续行事偏激下去——净天教势利扩张这数年,已是沾染了不少血腥杀戮。哪怕浩气恶人之争是出于无奈,他也不愿见原本品行刚正的好友在这血海中越陷越深。
“然而我却还是棋差一步……偷走流风剑之人,应该并非姜兄。”
谢沧行闻言微微讶异道:“不是姜小哥干的?”
夏侯瑾轩点头道:“不错,此事行事风格,据我猜测,应是恶人谷柳公子所为。想来姜兄会出现在名剑大会……应是有人刻意安排,他在明,柳公子在暗,二人配合见机行事。”
谢沧行思索片刻,脸色愈发凝重起来:“要真是像小少爷你说的,那这背后的人可不简单。这人可得是知道你与姜小哥相识,才能料到你会将注意力都放在姜小哥身上,他便能暗中派那柳公子下手了。”
“正是。”夏侯瑾轩道,“所以这些时日来,我才有不好预感……我和姜兄的关系,知者甚少,若真如我推测,那想必这幕后主使,定是与我十分相熟之人。姜兄在成立净天教之前,曾有一段时间待在丹青,所以暮姑娘前日的那番举动,就令我不得不有所怀疑了。”
他这般说着,却是不敢转头去看皇甫卓的表情——对方自他说出姜承的真正身份起就未发一言,只是静静听和他和谢沧行述说经过。夏侯瑾轩却也能敏锐觉察到他气息里有些微起伏,显然是这一事实的确冲击过大,正常人都须得有个消化的过程方能接受。
谢沧行倒是不客气,直接掉头就冲着皇甫卓道:“卓小子,你怎么看?”
皇甫卓像是没料到谢沧行突然朝他发问,微微一怔,手上本能地按紧剑柄,张了张口,却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夏侯瑾轩在一旁看他这般反应,心底不由得翻涌起一阵苦涩来——他将这样事关重大的事情瞒了这样久,想来对方是不会谅他了。
然而这样想着,他却还是得强忍下内心酸楚,勉强扯出个笑容来道:“皇甫兄,我事先并非有意瞒你,只是……只是姜兄之事在我,着实有些无从开口,事到如今竟然连累望北村的弟兄们,瑾轩自觉无颜再面对皇甫兄,待此事一了,瑾轩定会向众人赔罪……”
“等等!”皇甫卓眉头皱得愈来愈紧,到最后终于听不下去,不由分说打断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我何时有说过要怪你?”
夏侯瑾轩未料到他竟会如此说,有点傻呆呆地“啊?”了一声。皇甫卓头一次见这有着七巧玲珑心的人露出这般有点痴傻的神情,不由竟觉得几分好笑,便抬手轻轻敲了下对方脑袋。
“你这人,就是想得太多,心思太重,我还没说一句,你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自己把责任都揽在身上,是将我置于何地了?”
夏侯瑾轩有些讷讷地低下头,嗫嚅道:“可我瞒你这些,终是我不对……”
“你这不是已经都告诉我了,还在乱想什么?”皇甫卓道,“方才我不知如何开口,一来是因为我先前对此并不知情,二来这些事情,我也须得理清自己思绪。哪知道你肚子里这些花花肠子,把自己都绕死进去。”
夏侯瑾轩难得地无话可说,红着脸垂了头。谢沧行在一边看着,心说这次可是开了眼界,向来性子直来直去的卓小子竟然能把这平日里舌灿莲花的小少爷训成这副模样,真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
“况且,姜……承此人,虽然我与他相识时间不长,但据我所见,我也不信他是那种奸恶之徒。”
夏侯瑾轩猛地抬头,眼中浮现不加掩饰的惊讶:“阿卓,你……”
“你说他受你要挟才前去救那些失踪之人,但我觉得,他也该是有七分出于真心。”皇甫卓沉声说,“言语可以骗人,但举止眼神,却是无法轻易欺人的。姜承此人一身正气,为人仗义行侠,若是有机会能将他从错路上劝回,皇甫卓也愿一试。”
夏侯瑾轩听他说到此处,眼眶已经有些泛红,哽声道:“枉我与姜兄相交多年,竟……竟是比不上阿卓信他了。”
皇甫卓刮了他鼻尖一下道:“真正为非作歹的小人,我可见过不少了。谁叫你成日里就沉迷些风花雪月,不理江湖事。”说完这几句,见夏侯瑾轩眼里隐约有泪光,便还是停了训他,轻轻握住对方手,道:“不要太过忧心,我认识的夏侯瑾轩,可不是如此过分伤情,优柔寡断之人。”
夏侯瑾轩抬手拭去眼中泪水,终是破涕为笑道:“阿卓教训得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哼,油嘴滑舌。”
谢沧行此时总算捞着机会,咳嗽了几声道:“卓小子,小少爷,你们看,是不是马上赶回南屏山为好?”
“谢大哥说得对。”夏侯瑾轩表情立时凝重起来,“方才血手和毒影那些话,显然粮草下毒这件事他们早已有所图谋,恐怕净天教的目的不简单。阿卓,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可别出事了才好。”
“嗯。”皇甫卓点点头。谢沧行看他们已达成共识,趁机道:“既然这样,就也带上我吧,多一个帮手也挺好的不是。”
“这……”夏侯瑾轩一怔,“谢大哥,其实此事本和你并无关联,你不必……”
“小少爷这是哪的话。”谢沧行哈哈一笑,“好歹我和姜小哥也相识一场,当初在丹青也受过他不少照顾。我看这小子重情义得很,不查出来究竟是何人骗他走上歧途,我这心里也不甘心哪。”
皇甫卓和夏侯瑾轩闻言对望一眼,终是点了点头,随后皇甫卓便拱手深深一礼:“多谢师叔相助。”
“你我都是藏剑门下,还客气什么。”谢沧行笑道,“想你小时候这么点大,拿个剑还会把自己绊倒的时候,我还骗过你喝酒呢。”
“……师叔!”
夏侯瑾轩在一边笑道:“竟有这等趣事,看来以后可要让谢大哥多讲些阿卓的趣事给我听。”说完不理皇甫卓杀人般的目光,抓了抓头道:“只不过,我和阿卓就骑了两匹马来……”
“哎呀。”谢沧行摸了摸下巴,“我来这没骑马,这事有些麻烦啊。”
夏侯瑾轩低头思索片刻,忽地以拳砸了下手心,笑盈盈说:“无妨,我那匹玄墨,双人同骑也毫无问题的。”
说完便冲皇甫卓眨了眨眼,那眼底透着的一抹狡黠,不禁让对方心里顿时打了个哆嗦。
“……你又在打什么奇奇怪怪的主意?”
“玄墨只认我为主。”夏侯瑾轩笑得意味深长,“所以,怕是要委屈下阿卓与我同骑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