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放在素色的床褥上,支撑着微微前倾的身体,笑眼弯弯:“所以,能见到先生,我就很高兴了。至于以后……只要尽力了,就算没有结果,我也甘愿。”
弓九心跳漏了好几拍。他自己不知道,他的眼神直白、火热起来,里面是不加掩饰的渴望。
宁安青终究禁不得他这样看,微微偏过脸。
弓九渐渐平复了心情,细思两人种种,也不大敢看宁安青了。
他连自己的将来是好是坏,是生是死——下一次什么时候可能会死——都不确定,如何能给她许诺?
他奉命刺杀句丽王,原以为绝无可能生还,才去见了她。
她应该一辈子生活在锦绣繁华里,不该被他这种人所累。
“姑娘说‘没有结果也甘愿’,是姑娘容让。”弓九隐忍心中痛楚,“弓九给不了姑娘结果,是弓九无能。姑娘还是——”
“先生把话想好再说。”宁安青锐利地看过去,打断他的话,“先生想好,等我姐姐回来,在姐姐面前,可别错答了话。”
她站起来,话音又软又冷:“我都不怕,先生在怕什么?”
她到底身份贵重,辈分又高,还协办两府事多年,身体虽弱些,气势却盛。
此时她不留情面,冷然看向弓九,叫弓九恍然发觉,她早已不再是那个苍白的,虚弱至极的,病重垂危的小女孩。
她快成人了。
或许,他确实该全力争取一次。只要不连累她,只要清熙郡主同意,哪怕他再也做不成仪鸾卫,沦为贩夫走卒。
哪怕她最后不要他。
弓九向她伸出一只手,用从未有过的低柔语气说:“是我错了。”
宁安青只看着他的手,不动。
弓九咧开嘴角:“不知郡主——姐姐——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宁安青轻拍他的掌心,抿唇笑了:“这就叫上了……谁是你姐姐?”
绵软光洁的指腹划过粗糙有茧的指根,肌肤相碰、相擦的触感,在两人心头都激起酥麻。
弓九把想说的话都忘了,只记得一句:“以后,你别给我换药了。”
宁安青的脸霎时通红。
……
十日后。
天使带着加封圣旨和赏金降临辽东府。
而早在数日前,仪鸾卫便提前得知了陛下对所有功臣的封赏。弓九的亲信属下都替他高兴:指挥加官进爵,有了伯爵之位,在身份上便能匹配青姑娘了。只要再得到清熙郡主认可——
弓九和属下们分别向罗十一和清熙郡主府亲卫探听消息,弓九要怎么做,才能确保清熙郡主会满意。
可宁潇严令下属,绝对不许私下与人议论郡主,违者军法处置。
罗十一直接对弓九说:“我帮你的可够多了,别不知足。我和郡主越好,越不能踩她的底线。再说,青儿也是我从小看大的,哪能这么轻易被你拐去?你就好好养伤,等着郡主回来罢。”
她提笔写药方:“你也不用急。你的伤至少还要养半年,郡主不会为难伤员的。”
连师父都是这个态度,林大人就更不可能透露什么了。
弓九静下心思考,他现在能做的,确实只有好好养伤。
总不能让……青儿,和身有暗疾的人成婚。
五月十四,接过圣旨和赏赐,他没有把赏金和其余赏赐直接送去给宁安青,而是在她每日惯例来看他的时辰,给了她两把钥匙。
一把是他在这里库房的钥匙,一把是钱箱的钥匙。
尚无名分,直接送去太张扬了,太过唐突,也对青儿不好。林大人看似不管青儿来找他,但对他的态度一直只有温和、敬重,毫无亲热之意,应是郡主提前叮嘱过什么。他不会轻视,也不会小瞧林大人的能量,更不能让未来姐夫对他的印象变差。
但他想让青儿知道,不管他是仪鸾卫,还是慎勇伯,他都愿意把他的一切给她。
宁安青一句也没推辞,直接收下了。
他愿意给,她就拿着。
……
六月要结束时,宁安华才悠闲回到辽东。
去千平关最平坦的,能容三驾车顺利通过的路必要经过辽东府,宁安华会留卢芳年和罗霄在总督府住下,修整几日。
顺便,她要见一见她醒了的未来妹夫。
第121章 傲慢与直白
宁安华回来, 林如海提前两日便带着孩子们赶回城中相迎。东北总督府里,也早已收拾出最好的客院,作卢芳年和罗霄的住处。
一走又是四五个月, 回来孩子们又变了不少。宁安华摸着都长高了半寸多,眼泪汪汪的松儿和蓁蓁, 决定今年都不出去了, 一直陪着他们,和他们在一起。
以后, 她即便出门, 也至多一年在外半年。孩子们见风就长, 她总在外面,错过他们长大的这几年,就再也补不回来了。
夜深。
宁安华如玉生光的手臂搭在林如海这两年黑了几个度的胸口上, 肌肤与肌肤的界线分外明晰。两人的汗水却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滴落。
林如海低声喘○,生出厚茧的手轻轻捧起宁安华的脸, 眼中是还未消退的情○,和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祈求:“这次在家多久?”
宁安华嫣然一笑:“送完卢夫人回来, 七个月。”
林如海瞬间算了出来, 惊喜向她确认:“妹妹会在家里住到年后?”
宁安华枕在他肩头:“嗯。年后二月想去长白山。”
细密的吻似疾风骤雨一样落在她脸上,肩上, 又一路向下。上一○才结束不到五分钟,林如海却“精神”得像第一○。
宁安华环住他的脖子轻笑。
这男人——
她将一缕蕴含着极高浓度灵气的异能送入林如海灵体本源里,就像她去年正月和今年正月做的一样。
他做不了她的同路人,她不会对他毫无保留, 也不会教他修炼。
但每隔一段时间给他少许异能,积少成多, 他也会获得些许异能者的特质。这样,他就可以陪她更久一些。也能……替她多陪松儿几年。
未说明情况,没经过允许就改变他的体质和寿命,她承认这是她的傲慢。
但她不会愧疚,更不觉得自己错了。
……
第二天,宁安华没有偷懒,早早起来梳洗了,先去客院看卢芳年母女。
以她和卢芳年的关系,没必要事事严守礼仪,非要等卢芳年来“拜见”她。本来她也不必起这么早。但罗霄才一岁零两个月,路上疲劳,还骤然换了环境,怕她有个不好,宁安华特意来看。
卢芳年也已起了,正梳头,罗霄还在里间睡着。
宁安华来,卢芳年就顶着梳了一半的头发相迎。
看到宁安华的打扮,卢芳年一怔:“我是不是也该换身衣服?”
郡主穿着便于行动的劲装,她穿的还是在京里见人的大衣裳。她昨日观察,总督府里的女子都穿得比京中更轻便舒适,她这样有些格格不入了。
宁安华让开两步,露出身后捧着托盘匣子的丫鬟们,携卢芳年坐下:“在我这里就随意罢。可到了千平关,你再这样穿是真不方便了。这些给你,都是按你的尺寸新做的。昨晚他们才送来,我想拿来给你,听说霄霄睡了,想着今早来也一样。”
丫鬟们把最上面的几身新衣展开,卢芳年选了一身进去换衣服,重新梳头,宁安华就在外间等了一会。
两刻钟后,卢芳年初来,笑道:“这样穿果然便宜。”
宁安华笑道:“一会针线上的人来,给跟着你的人也都做两身新衣。都好了再去千平关。不费什么事,也花不了多少钱,别和我客气。出来得急,缺什么在我这里置办罢。”
卢芳年忙道:“衣裳就罢了,别的东西花了多少,郡主可如实告诉我,我要给钱的。”
宁安华便笑道:“我不管这些了,让方少史和你说。”
檀衣来回:“郡主,姑娘们和爷们都到了。”
罗霄还睡着,宁安华便道:“你不嫌我怠慢,我就不请你一起吃饭了,省得霄霄醒了见不到你。”
卢芳年送宁安华出院子。她昨晚便想好了几句话,趁此时说:“千平关离辽东府不远,几日就到了,我自己去就罢,不必郡主送了。郡主就多陪陪孩子们。”
她又忙低声道:“郡主别误会,我不是不想让郡主见……是我自己舍不得离开霄霄半天,郡主比我洒脱,可做娘的谁不挂念孩子?昨儿郡主眼圈儿都红了。”
宁安华笑道:“送你和霄霄到千平关是圣命,我得把差事办好。再说,现下时节好,孩子们愿意,我带他们一起也一样。你就安心住几天,等我送你去罢。”
吃完早饭,孩子们办差的办差,上学的上学,只有宁安青留下,拿了一摞账本要给宁安华看。
方少史、刘掌正、檀衣和菊露也都要把几个月的事统一回明。
宁安华先把要帮卢芳年置办东西的事吩咐了,便听她们几个回了一上午话。中途,宁潇也带着副手来回了几句。见宁安青在,他似有犹豫,少说了什么。
事不算少,宁安华倒没嫌烦。五个月的事加在一起,需要她知道或处理的,也就从前两三天的工作量,已经轻省太多了。
就算做了皇上,真忙起来,也要五更起三更睡,连进后宫的时间都没有:D
把所有事处理完,已近午时。
看宁安青十分坐得住,丝毫不见心急,也没故意提“弓九”或“仪鸾卫”,宁安华也不试探她了,直接说:“走吧,该去看慎勇伯了。”
宁安青反而要拦:“快吃午饭了,姐姐不如下午再去。”
宁安华笑问:“慎勇伯如今是贵客,哪儿有下午才见贵客的?也就几句话,说完就罢了,不耽误什么。你去不去?”
宁安青为难:“我……”
她去,怕姐姐和九先生有些话不好明说了。她不去,又怕九先生多想……
宁安华:“你别想那么多。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宁安青抿唇:“那,那我去!”
醒了一个多月,弓九的伤开始以正常速度愈合。即便在盛夏,东北也不闷热,他屋内还大量用冰取凉,伤口便没有腐烂化脓。现在,他已经能正常起坐活动了,但离恢复完全还早。
从听得郡主已返程回京开始,弓九便不断在心里排演,他见到郡主会是何等情形。
他教过林大人八个月,和郡主却没有过多少接触,但他知道郡主对青儿的重视程度并不亚于亲生儿女。而从他对郡主有限的了解看,郡主智勇双全,胆识过人,本性刚直,近两年行事愈发随性,除圣命不能违,余下所有事都只凭本心好恶。
青儿是郡主亲身养大,从青儿的脾气,便可窥见几分郡主的性情。
所以,面对郡主,他最好不要带一丝伪饰,也不要说一字谎言。
幸好,他自认对青儿的心毫无虚假。
弓九带八个属下在院门处迎接郡主。两个仪鸾卫医者也跟随迎接。
走到弓九面前,宁安华先说:“请慎勇伯免礼。”便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请十一先生来。”
看来是养得不错,有从前的八分容貌了,不像正月那么枯瘦。
弓九一眼都没敢多看跟在宁安华身边的宁安青,也没问为什么要请罗十一,只道:“郡主请。”
宁安华点头,率先携宁安青迈入院中,弓九错后半步跟随。
他们身后,十个仪鸾卫都悄悄用袖子或衣襟抹掉额上冷汗。
郡主都没看他们,没和他们说一句话,还离他们有一丈多远,光站在指挥面前,气势竟压得他们也不敢抬头!
宁安华让跟来的人都留在外面,只带宁安青进了屋内。弓九也忙回头,示意属下们都不要跟进来。
仪鸾卫们只得止步,也不敢说话,怕人以为他们偷听,甚至不敢靠近屋墙,都用眼神互相交流。
——郡主要揍指挥,他们是救,还是不救?
但屋中的气氛没有外面的人想象的那么险恶。
弓九一进来,宁安华便道:“这里虽是慎勇伯养伤之处,我要反客为主了。慎勇伯,你不介意罢?”
弓九忙道:“在下本便是借居在此养伤,多承郡主和林大人照拂。郡主只管请。”
宁安华道:“那你先坐。伤还没好,不必端茶倒水的了。”
说着,她找到茶壶茶杯,看里面是新泡的好茶,便倒了两杯,问:“青儿,水在哪儿?”
受伤的人可不能多喝茶。
弓九怔住。
宁安青忙给他递眼色,让他快坐,她找到煮开的白水,倒了一杯。
宁安华把三个茶杯放在托盘里,将白水放到犹豫着在下首坐好的弓九手边,她和宁安青在上首对坐,一人一杯茶。
用异能隔绝了声音传出去,宁安华笑笑:“慎勇伯,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我问你几个问题。”
弓九抬头,平视宁安华:“郡主请问。”
哪怕是几十个、几百个问题,他也必会如实回答。
宁安华:“青儿,你也好好听着。”
宁安青忙道:“是。”
宁安华问:“慎勇伯,你如今身在伯位,将来伯爵府里杂事必然不少。青儿不似我有女官助手,她身子弱,经不得劳累,你又无亲眷,府里家事,难道只能靠她?”
不待弓九回答,她问出第二个问题:“我不许女婿纳妾蓄姬有二心的事,你当知道。做我妹婿也是一样:终生不得再有第二个女人。你过去清白,还是童男子,我知道。可你习武之人,精力旺盛,又正当壮年,等你食髓知味,青儿承受不住你索求,又因体弱,不好生儿育女,你能保证至死不生二心,只守着青儿一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