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嫌麻烦的入宫,现在她身份高了,似乎也简单了许多。
她仪比公主,而皇上的皇女中,唯一被封为平阳公主的大公主萧永明不在京中,只有先帝的几位公主在,皇室中也没有亲王,只有零星几个郡王。所以,不论朝贺还是领宴,她的位次都被排在了很前列。宫中定然还有争斗,却没人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腊月中旬,皇上还派太监来问过,说想把她的位次安排在前朝大臣们里。
宁安华十分感动,拜谢圣恩,以目前身无实职,不敢逾越的理由婉拒了。
她隐约明白,皇上想把她抬上去,可能有给大公主铺路的意思。
——一个异姓郡主都能站在前朝,皇上亲生嫡出的公主有何不可?
皇上在防着皇子们。大皇子年已二十一了还未大婚,而本朝默认未成婚的皇子不能入朝掌事。安硕和大公主去年到南海,等皇子们成婚,便是实打实的领差外放两年,不管做没做出实绩,资历是有了。皇子们婚后再领差事,总要被大公主压上一头。
甚至,宁安华猜,皇上要用大公主压制的不止大皇子等庶出皇子,也有二皇子这位未来储君。
从宁安硕被选为驸马开始,这些皇室的明争暗斗,宁安华注定躲不开。但她不想贸然参与进去,还是作为皇上给大公主铺路、打压皇子们的工具。
现在,她虽然领过差事,但继续融入女眷里也不突兀。一旦她第一次在前朝宫宴上露面,后面就再也回不去了。在女眷里,她有再多人脉、势力、功劳,也不会引起皇上的太多警觉,而在前朝,她的郡主身份便会向异姓郡王一样扎皇上的眼。
等皇上决定铲除她的时候,她也只会剩两种选择:
将在意的人都带离俗世,去过隐居生活,或背井离乡,换一个国家。
或者,直接反了,把皇上拉下皇位。
目前的大周称得上海晏河清,强行改朝换代太损功德。而且她做不了皇帝,辛苦造反却还是扶别人上位,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孩子……她也确实不太甘愿。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两年前,皇上因她容貌晃神的样子,她还记得。
她也要尽可能避免在皇上面前出现。
再说,在后宫看珠动翠摇,聊些家常琐事,可比在前朝一杯接一杯的敬酒,颂圣,看大臣们表忠心舒心多了……
……吧?
宁安华的位置被安排在世宗皇帝所出的几位公主之下,下首便是忠顺王妃、北静太妃、南安太妃、北静王妃和几位宗室郡王妃、郡主、县公夫人等。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宽和,宫宴氛围轻松,但孀居的太妃、王妃们都大不多话,公主、郡主和丈夫还活着的王妃们便没许多顾忌。
因见宁安华年已三十,却还如双十年华,很有几位向她敬酒,私问了保养秘方。
宁安华……只好把早睡早起、按时吃饭、习武锻炼、保持心胸开阔等几个词变着法说了好几遍。
席间注意到她的不止她附近的这几位。
别人看不出来,卢芳年却发觉宁安华有些不耐烦了。
她便举杯绕过来,笑说:“清熙郡主说的是真的。我这两年胡乱学了骑射,果然身子比先大好了。”
这时,江皇后在上首似无意笑道:“女儿家学些骑射武艺很好,陛下还令公主们一日必要放箭五十次呢。平阳的驸马多亏清熙郡主教育得好,也不知她妹妹们的驸马都是怎样。”
在大公主成婚两年后,二公主萧永曦、三公主萧永仪、四公主萧永念,也都到了该选驸马的年纪。
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江皇后和公主们牵走了,宁安华赶紧和卢芳年碰杯,喝酒堵嘴。
她是想过,为了不引起更多注意,是不是该让她的容貌如常人一样,随时间去变化,衰老。
但她的一生可能有数百年之久。为了短暂几十年可能的平静,去强行改变自己的样貌,她觉得不划算。
而且,现在也不算太麻烦。
可能是黛玉年前去荣国公府住了两日的影响,宁安华多观察了一会贾元春和贾迎春。
说起来,贾元春和她同年出生,只是贾元春在年头,她在年尾,差了十一个月。
贾元春一丝不苟地穿着宫装戴着凤冠,笑容端方亲切,和所有宫里的女人一样,在这等内外命妇齐聚的场面毫无破绽。
平心而论,她生得很美,在后宫所有妃嫔中,不论年龄长幼,她的容貌能属第一。但看她这般容貌还入宫多年无所出,皇上也从未选秀,便知皇上并非重色之人。
宁安华稍觉安心。
而今天是她第一次见到贾迎春。来到这个世界十六年,和“原著”女主角的父亲成婚十一二年了,她才见到“三春”中的第一春。
“原著”对贾迎春的形容,她还记得两句,“温柔沉默,观之可亲”,她还有贾迎春懦弱、怕事,任奴才欺负到头上的印象。但目前的北静王妃贾迎春,相较于其他王妃确实稍显沉默,可她举动言行完全合乎礼仪,也不显怯懦,看上去是一位合格的王妃。
北静太妃在席间很关照这个新儿媳,婆媳俩似乎相处得好极了。
贾迎春秋日生下一个女儿,看来没有影响她在北静王府的地位。
北静太妃随众人敬酒贺新年,也从容得体,不见任何对皇室的怨气。
宁安华想起了孝慈太后和先北静王妃甄氏。
不管家族怎么失势、败落甚至覆灭,这些女人总会用自己的方式,撑住家族最后的体面。
……
宫宴上只有江皇后放出了公主们要选驸马的信号,其余没什么新鲜事。
宁安华正常出宫,快马回家,家里已经备好给她泡澡的热水,孩子们专等她回来团圆了。
宁安华早已不怕冷,实际上,升到四级后,她也不太需要靠正常吃饭补足能量了,但她还是认真泡了澡,出来换身新衣,和孩子们祭祖、吃年夜饭,热闹了一夜。
正月吃年酒,宁安华只亲自去了几家要紧的,比如江家、罗家、蒋家,还有和朝政无瓜葛的公主、郡王府里,余下都由方少史出面。至于贾家,林黛玉年前去过,新年不必再去。
这次从贾家回来,她的本源灵力没有再出现逸散的情况。
宁安华旁敲侧击问清楚了,她在贾家住的三天,没有见过贾宝玉。
到这个世界的前几年,宁安华还偶尔好奇过“原著”里的人都是什么模样。但现在,对她来说,不管是贾宝玉还是薛宝钗,都只是不太相干的人家的小辈。见到就见到了,见不到,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只要不影响到她在意的人,他们的人生和她无关。
过年之前,宁潇便已先率五十亲卫护送宁安青的嫁妆过去,看弓九的安排,他还要在金泉关或西宁府寻一处妥善宅院,作为宁安青成婚前的住处。
宁安青的身体还是不如常人,禁不住太长时间的颠簸急行。怕她路上生病,宁安华不出正月便会带她出发,是以妙玉和温澄的婚期就定在正月十七这日。
还俗后的妙玉只是年龄大了几岁,余下才学、性情、容貌,几乎无可挑剔。她仍然有“放诞诡僻”的一面,却懂得在他人面前藏起来。
有宁安华这层关系在,温夫人又对这桩婚事表现得极高兴、满意,替温澄下重礼聘求,婚事也办得郑重,不管江家和江家的亲戚们心里怎么想,面上总是对她很尊重的。
妙玉三朝回门后,宁安华带宁安青和林黛玉、松儿,又上路离京。
今年便是乡试之年,江明越和温澄都要参加这一科,既回来了,便都留在江家备考。为备考方便,温夫人又留他们,妙玉温澄仍住在江公府,暂时没有独立门户搬出去。
温澄和江家内部没有利益冲突,温夫人也不会为难妙玉,但江家内部还是要比林家复杂很多。有檀衣跟着,宁安华让方少史留下,算妙玉的娘家人在,她闷了也能出来散散。
宁安华让方少史住进了自建好还没住过人的清熙郡主府里。她相信江家能明白她的意思。
城外十里。
卢芳年紧紧搂着罗霄,不让她往松儿怀里或车上钻。
被女儿一闹,她是什么离愁都没了,忙说:“郡主快走罢,她再闹起来,我可没法了。”
宁安华让青儿黛玉先上车,令副典卫先赶车走,她和松儿留在原地,哄了罗霄一会。等队伍行得看不见了,罗霄也哭闹得困了,宁安华提松儿上马,快马追了上去。
不到二月,风还扎人的脸,宁安华用斗篷护好松儿的口鼻。
松儿的身体从紧绷到放松。
娘第一次带他骑马!
感觉比和爹一起骑马还刺激!
*
路程行了一半,车外春暖花开。
宁安华从马上翻身,轻轻落到车辕上,闪身进了车里,把手中的一束花递给檀衣。
她脱掉沾满灰尘的斗篷,又回身到车外用力抖了抖,才关车门进来。
灿烂的,盛放的花束已经被姑娘们围起来了。
看着宁安青亮晶晶的眼神,想着越来越近的婚期,宁安华开始思考。
弓九比青儿大十岁,她是不是该教教青儿“花开堪折直须折”(……),别管弓九,先让自己舒服了再说?
第133章 年年月相似
同为大周北方边陲, 比起东北,西北又是另一番不同风光。
此时的关陇地区已不似汉唐时气候温润,潮湿多雨。越向西走, 空气越干。比东北还要干燥的空气围绕在身周,让宁安华怀念起江南的烟雨天。
但入目辽阔起伏的土地, 披上了青衣的褐色翻滚的山脉, 灰色连绵的羊群,又高又远的天, 更让她心旷神怡。
一路行来两个多月, 宁安青一次都没病过, 是最让她满意的了。
弓九的人在张昌府相迎。宁潇在金泉关把一切安排好后,亦马不停蹄过来侍奉。
两相汇合,再行五百余里, 才见到金泉关灰褐色的城墙。
弓九率部下提早在城外三十里处迎接。
再有不到一个月,他就是自家妹夫了,宁安华便直接问:“你能有这么多时间出来, 是没事做,还是事都做完了?”
是被架空了, 还是已经掌握了实权, 所以有时间?
弓九的马身落后她半步,声音不大, 但很清晰:“请姐姐放心,一切顺利。”
得了这句话,宁安华没多问,只说:“别太让青儿担心。”
接下来的路程, 宁安华和弓九没再谈一句公事,全在交流有关婚礼的准备情况。弓九还因下处简陋向宁安华赔罪。宁安华:“我知道边关条件有限, 青儿也不会在意这个。”
弓九身为督军,在金泉关有四进督军府一所,前面三进都属前衙,只有最后一进才是后宅女眷居处。后宅正院五间上房,东西厢房,加上两旁跨院,共几十间屋子,都是宁安青一个人的,可以说完全够住了。但想到东北总督府,想到义勇侯府,想到清熙郡主府甚至京中的林宅,都比督军府更宽敞,弓九总觉得对青儿有亏欠。
至于给姐姐和青儿准备的临时住处,只有三进带一个西跨院。青儿的嫁妆几乎把跨院都堆满了。
但皇上要整肃西宁军军纪,他便不能在自己的婚事上过于铺张靡费。
“别多想,青儿若在意这些东西,当日也不会把一颗心全扑到你身上了。”宁安华道。
青儿心许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四五品仪鸾卫,全副身家加起来,都没有青儿嫁妆的三成多。
弓九默默点头,回身看御赐的马车:“姐姐,我能不能……”
“不能。”不等他问完,宁安华就否定了他的想法。
弓九:“……是。”
宁安华:“就剩二十六天了,有点耐心,等成婚再见罢。”
青儿和他分开快一年了,这大半年,青儿又长高了一寸,容貌也更显清艳,现在让他们见了,等成婚那日不是没惊喜了?
宁安华不介意用一点小手段,让青儿在弓九心里更明晰。
她自己便很看重男人的样貌,不会过高估计他人的精神高度。
再说……青儿现在大约也不好意思见他。
被拒绝的弓九仍尽心尽力送宁安华一行到了下处。西宁将军和金泉总兵、知府等当地将领官员都派了属下来送拜帖和礼物。
弓九:“我知道姐姐不喜应酬,因此告诉他们不必来接。”
宁安华满意:“我也不留你了,忙你的去罢。明日让松儿去谢你。”
弓九又看了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几眼,在马上行礼,率部下告辞了。
宁潇早已带人把马车和大门围起。先是檀衣带人下来,然后是松儿,最后是林黛玉扶着宁安青。
大门上悬着匾额“宁宅”,宅中房屋都已布置好,直接入住便可。宁安华住正院正房,东厢住林黛玉,西厢住松儿,第三进后罩房是檀衣领人住。宁安青住跨院备嫁。前面一进是宁潇率十个精锐亲卫护卫,还有亲信男仆居住,余下亲卫和男仆都住在“宁宅”附近的房屋里。
等到一更,众人都洗澡更衣完毕,一处吃了晚饭,宁安华便问宁安青:“离成婚还有二十来天呢,你想不想同我出去逛逛?”
原身十二岁起便被林旭拘在屋里“磨性子”,只许做针线,练大字,打算盘看账本,再不许出门闲逛,骑射更是想都别想,就是怕她“嫁人”后适应不了做人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