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十一二岁的时候,宁安华还没有现在的身份,也曾准备过让她“磨性子”几年。
俗世对女子总是更加严苛,人心也总在变。
或许才成婚时,她和丈夫浓情蜜意,“夫家”也不多说什么,等过三年五载,人看厌了,她从前的随性自在,便都成了“没规矩”。
但现在,她的女孩儿不用再为了“嫁人”去“磨性子”了。哪怕离成婚只剩不到一个月,只要青儿想,她也能带她各处去玩。
宁安青有些心动。
但她思索了好一会,略有可惜地说:“我还是想趁这几日歇歇,不然怕撑不住……”
成婚礼仪繁琐,要从天不亮持续到天黑,还、还有那件事也——
宁安青的身体的确不好,宁安华也没强求。但既然她不去,她们是来送她成婚的,便不好撇下她出去了。
宁安青便说:“姐姐带玉儿、松儿出去罢,有好玩的说给我听,我以后去。”
林黛玉:“松儿去罢,我和小姨在家里。”
松儿:“我想念书,想请小姨和姐姐教我。”
宁安华:“……不然,我自己出去看看?”在城里也是被人追着请吃饭,她又懒得应酬。
找她切磋可以,或许能震慑几个宵小之辈。
……
宁安华每日清早单骑出城,傍晚才回,直到婚期的前三日,才守在家里专心等待。
西宁军中确实有好奇她武艺的人,但没人敢拦她的坐骑,自然也没人能和她切磋。
前些日子还不觉得,直到这日姐姐早饭后没出门,宁安青才忽然有了将要成婚,身份转变的实感。
婚期前一日晚上,宁安青赖在宁安华房里不肯走。
像她很小的时候一样,宁安华把她抱了满怀。
“别怕,一个月后我才走呢。”宁安华给她抹眼泪,“你若想我,我不能年年来看你,一定三年至少会来一次,好不好?”
宁安青摇头:“来一次太累了。我给姐姐写信,姐姐记得回就好。”
宁安华笑:“好,你写多少,我回多少。”
有姐姐陪着,宁安青没那么怕了。而想到明日大婚,大婚要做的事,姐姐给她讲的那些——
她脸上烧了起来。
宁安华揪她的脸:“还有什么不懂的,我再给你讲讲?”
宁安青慌忙摇头:“不必了,我都懂了的!”
宁安华想了想,她确实是讲得挺全了。
天已二更。她用异能让宁安青睡沉,最后检查了一遍她的身体。
弓九精于医术,仪鸾卫里最不缺药材,她已经尽力把青儿的身体调养好了,应该不必太过担心。
……
不到五更。
宁安华叫起宁安青,等檀衣、菊露等给她洗完了澡,她亲手给她穿上嫁衣,梳飞仙髻,戴点翠大凤冠。
宁安青第一次戴这么沉的发饰,被压得身形似乎都矮了半寸。
宁安华安慰她:“你们在外面,不用入宫朝贺,几年也就这一次罢了。”
宁安青都不敢点头了,只用眼神示意她明白。
天大亮。
亲迎队伍到了。
连西宁将军、金泉总兵等高阶武官都跟来迎亲。不算大的正院里挤满了人。
宁安硕远在南海,宁潇和副典卫便也充作亲兄弟,和林黛玉、松儿、檀衣、菊露等一起拦门。
弓九好容易把前面的关卡都过了,连作“催妆诗”的一关,也提前死记硬背了许多诗在腹中侥幸过关。
但他进到跨院里,知道还有最后一关要过。
房门开启,出来的不是新嫁娘,是一身暗红劲装,手握长刀的宁安华。
弓九躬身一礼,从亲卫手中拿过兵器,亦是长刀。
此时,他不称呼“姐姐”,只唤:“郡主。”
大喜的日子,宁安华不吝啬笑容:“去年你在我手里走了一百八十招,我认了你这妹夫。可今日要把人接走,你得再从我手下走二百招。我才能放心把妹妹交给你照顾。”
弓九越众而出:“是。请姐姐赐教。”
一起来迎亲的武将们都专心看这场比试。
……在西宁军中几无敌手的慎勇伯,却在清熙郡主的节节攻势下,应对得艰难。
光看那张能勾人心魂的脸,谁能想到她有这份本事,下手还这般不留情面?
二百招结束,弓九只能以刀拄地喘息。
宁潇率人捧上面盆巾帕茶水。
弓九擦了脸,把茶水一饮而尽,整理衣襟,对宁安华抱拳:“不知姐姐可还满意?”
宁安华笑:“很好。”
菊露和英莲一左一右扶着宁安青出来了。
宁安华亲自抱她上花轿。
这桩婚事办得虽不奢华,却热闹庄重,还有一处礼节与寻常婚事不同。
——弓九请宁安华一起到了督军府,请她上座,以亲长的身份,受他和宁安青的叩拜大礼。
新郎新娘被送入洞房。
边关不比内地,宾客们吃过三杯水酒,饭饱后并不多留,便各自告辞。
宁安华和弓九一起送宾客们离开。
最后一位客人也走远了,宁安华便让牵马来,对弓九说:“你进去罢,我也回去了。”
弓九原本还等着姐姐叮嘱他几句,比如……青儿身体不好,让他不要急色等语,哪知姐姐说走就直接走了?
身后的屋子里有他才成婚的新妻,是他曾经不敢抱有奢望,只希望能看到她平安喜乐的小姑娘。
快一年没见,她长高了一寸两分。
姐姐是相信他能控制住自己,还是、还是说——
弓九心中一半是紧张激动,一半是不敢相信。
他身上沾了酒气,便重新洗过澡,换了一身新衣,才走向后院。
他从没觉得自己身子这么轻飘飘过,像脚踩棉花一样进了新房。
……
日落西沉,弦月弯弯。
宁安青的腰肢很细,细到还没有弓九的手掌宽。
弓九神色隐忍,汗珠不断从他额头滚落。
他几乎用尽平生最大的忍耐力,哑声问:“是这里吗?”
宁安青声音细细:“嗯……九先生,再轻一点,向下一点……”
……
宁安华看着挂在枝头上的弦月。
分明是同样的月光,因为心境不同,似乎也变得不一样了。
她左手搭在屋脊上,右手拿着酒囊。酒囊里原本盛满烈酒,已经空了一半。
她早已不会醉了,但现在,她主动让异能的运转速度变慢。
她想醉一场。
安硕、青儿,孩子们都会有自己的生活。
宁潇爬了上来,落在她身旁。
宁安华把酒囊递给他:“陪我喝两口?”
宁潇犹豫了一下,没接:“怕冒犯郡主。”
宁安华无所谓地一笑:“那就去拿新的。”
她眉心放松,眉尾的墨色几乎要顺着鬓角延到黑夜里,肌肤在月下生光,红唇微润,还沾着些许酒液……
宁潇本便不敢看她的眼睛,现在更是连她的衣角都不敢看了,慌忙跳下去拿酒。
……
卢芳年在驿馆的灯下写信。
她离京将要两个月,再有不到十日,便能抵达父亲的任地。
今日是青姑娘成婚的日子,她不能亲去。但她年内回京,或许还能赶上玉儿成婚。
娟秀的字迹显现在信纸上。
“这段日子我才觉得,嫁给他其实很好。”
“若在别家,相夫教子,自是平稳安乐,但还有谁能许我远行数千里看望父母,如此自在?”
“不知郡主在金泉关见到西北风光如何。我在云贵若遇奇景,必会对郡主详述……”
一封信洋洋洒洒数千字,写完时夜已极深。
卢芳年等信上的墨迹晾干,才收在信封里。
有人轻轻敲门:“属下李正则。见夫人房中尚有灯光,冒昧来问,是否有要紧的事?”
这段日子多亏他照顾周全,两人也算熟了,卢芳年便没让丫头们开口,自己在门内说:“无事,这便歇了。你去罢。”
李正则恭敬道:“明日五更便启程,请夫人早些安歇。”
第134章 岁岁人不同
宁安华喝光了三囊酒, 把酒囊丢给副典卫,她把宁潇的胳膊搭在自己肩头,提气纵身一跃, 带着醉成烂泥的宁潇安稳落在地面上。
立刻有亲卫把宁潇接了过去。
副典卫也手里提着食盒,身上挂着五个酒囊下来了。宁安华没回头:“让他吐, 灌他喝了醒酒汤再睡, 明日不必来当值了。”
副典卫和余下亲卫恭声应是。
宁安华摆了摆手,先他们一步出了跨院, 回到房中。
檀衣立刻在她身后把门关上, 接着就问:“郡主想不想吐?”
宁安华只是微醺, 还没到半醉,却说:“给我拿碗醒酒汤。”
醒酒汤是早就备好的,檀衣立刻端了来, 半是埋怨、半是担心:“可见是大人不在,没人能管郡主了。还以为宁潇能劝着郡主些呢,谁知他也这么靠不住。”
宁安华笑:“我又没醉, 他能劝我什么?‘大人’也管不了我。”
檀衣:“醉了的人都说自己没醉。我看郡主是真醉了。”
宁安华越发含笑,和她争论了两句, 被压着喝完醒酒汤, 歇一会泡了澡,便被塞进被子里睡觉。
……
一夜好眠。
宁安青枕着弓九结实的胸膛, 睁开一只眼睛,小小打了个哈欠。
脸上光滑的触感让她忍不住蹭了蹭,又摸了几下。
身下的人早已醒了,这时才开口:“……手不酸吗?”
宁安青的手指点了点, 仰头笑出一颗小虎牙:“酸呀。”
九先生……时间很长呢。
弓九翻身,轻手轻脚把她塞在身下, 看到她脸上迅速布满了红晕。
她眼中原本闪着的狡黠光芒散去了,涌上来的是——
惊慌和……期待?
不行,昨晚看过了,青儿还……太小,受不住他的。
弓九偏头,呼出一口气,松手倒在床上,以手覆眼。
原以为成婚便能解了相思之苦,哪知成婚之后,他还要经受的考验不比从前少。
小姑娘柔软的头发拂在他肩头。
弓九伸手,把他年轻的新妻重新搂在怀里。
“青儿,”他的声音不似以往清冽,而是带着微哑和低沉,无奈求她,“别招我。”
“嗯……”宁安青搂住他的脖子,“我……都听先生的。”
弓九呼吸一窒。
和她在一起一刻,比在地牢里十天都更考验他的心性。
他没有看宁安青的表情——不用看就知道她是故意的。他略显粗暴,实则轻柔地拿起她的手腕,语气变得危险——
“手真的不酸了?”
……
宁安华睡到日上三竿。
黛玉和松儿早就起了,正在松儿房里读书。
宁安华丝毫没有做家长的要给孩子做出表率的自觉,慢悠悠起身梳洗。要穿衣服时,才听檀衣回:“方才二姑老爷派人来问郡主方便不方便,想带青姑娘回来敬茶。”
如今宁安华的人对各人的称呼不从林如海论了,都从宁安华论,仍和宁安华婚前一样,称宁安青为“二姑娘”。宁安青和弓九一成婚,弓九便成了清熙郡主府的“二姑老爷”。
宁安华对这个称呼适应了一下:“……他想来就让他来。”
春涧凑趣:“这是二姑老爷对郡主的孝心呢。”
宁安华失笑:“说得他像我的儿子一样!我可没他这么大儿子。”
她吩咐:“虽然是一家人了,今日是正日子,马虎不得。他们要来,让玉儿松儿也换身衣裳,别失了礼。”
宁安华稍用了些早饭。巳正之前,宁宅收拾齐备,弓九和宁安青到了。
既是要受敬茶的尊长,宁安华便不出去,只让黛玉和松儿去迎。
副典卫还来回,说宁潇醒了,想来侍奉。宁安华:“他来,是想让二姑老爷以为昨晚我要喝醉,还是只知道他喝醉了?”哪种都不太对劲,“让他歇着罢。”
副典卫回到前院,转述了宁安华的话。
看见宁潇的面色,他有心宽慰几句:“喝不过郡主能算什么?咱比不过郡主的地方多了去了。”
宁潇想要否认,他不是因没喝过郡主而发闷。
但这确实是个很好的理由,可以掩住……他那些不该有的想法。
他忍着头疼笑笑:“是我没想到,郡主酒量这么好。原是想陪郡主尽兴,谁知丢人了。”
……
新上任的小姨父弓九被宁安华派去教松儿习武。
宁安华本来准备在宁安青三朝回门时问的问题,既然人已回来了,便趁今日问。
林黛玉已知机去厨上看中午的饭菜。
屋里没了人,宁安华便问:“昨晚难道做成了?”
是青儿自己愿意的就罢了。若不是,是她高估了弓九的自制力,还是高估了青儿对他的掌控力?
青儿走路略有些不自在,但似乎不是很严重。
宁安青满面红晕:“没有……”
宁安华:“那你的腿?”
宁安青:“……那个,用了一下腿……”
宁安华懂了。
再想到方才敬茶时两人的神态,宁安华还是多叮嘱了一句:“你还小,太早做成,对你的身体着实不好。他忍得住,你也别太肆无忌惮了,差不多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