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粗砺的“哈”声。
宁安青往后退了一步。
张如瑛扶住她,笑说:“别怕。”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包着的手帕。
手帕打开,里面包的是两个炸肉丸子。
她把炸肉丸放在地上,把手帕团起来又塞回袖子里,拉着宁安青慢慢退后。
宁安青看一眼肉丸子,又看一眼大猫,再看一眼张如瑛。
张如瑛笑道:“是我和你们厨上要的。”又忙说:“我给了钱的,不是白拿的!”
两个人退到转角处,大猫也从墙上跳了下来。
一猫两人对视了一刻钟,见大猫还是不把丸子叼走,张如瑛只好说:“咱们走罢。”
宁安青拉着张如瑛转过弯:“明天我拿钱去厨房,咱们再来,每天都来,好不好?”
张如瑛两步跳到宁安青前面:“真的?”
宁安青:“当然是真的。”
她问:“你喂了多久了?”
张如瑛:“好几天了,她总不理我。”又不禁说:“你病了,我哥哥天天跟着你哥哥,娘的肚子那么大了,我一个人好没意思。”
宁安青说:“我好了,明天你也天天来找我吧。”便问檀袖:“袖姐姐,猫为什么不理如瑛?”
檀袖笑道:“万物都有灵性,猫做了娘,自然也怕别人趁机害她的孩子,所以要等姑娘们走了才敢吃。等姑娘们喂她久了,她和姑娘们熟了,也就不怕了。”
宁安青便与张如瑛商议起来,每日何时过来,喂什么东西等语。
除非她们问了,檀袖等有养过猫的,才张口解答,否则并不敢插话。
两人回到正房,柳月眉早和宁安华借好了这边的西厢房,把张如瑛带过去盘问了一番。
问明白了,柳月眉倒没大责怪她,只说:“青儿才好,倘或因你又病了,你是能替青儿难受,还是能替青儿吃药?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就找大夫给你开半个月的苦药汁子喝,看你还长不长记性。”又道:“自己把帕子洗干净了,不许让人替你洗!”又细看她袖子里到底沾了油渍,只得让人送她回去,换身衣裳再来。
正房内,宁安青伏在宁安华肩膀上,小心翼翼摸了几下她的肚子,在她耳边说:“姐姐,我看见菊影姐姐被杨洗砚叫走了,檀衣姐姐跟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原著是太祖皇帝六次南巡,这里私设为太祖和太上皇一起共六次。
第34章 突变
因在年节里, 林家上下人等都有执事,来去忙碌,便是无事的人, 也要趁天色还早,在屋里偷闲歇上一会儿, 晚上好有精神热闹。
巡盐御史衙门后院, 花园西北角处,靠北墙的地方, 平日便人迹稀少, 今日更是只有鸟雀啄食而已。
菊影是太太的贴身大丫鬟, 身份不同,今日又是过年,她穿了香色的缎面棉袄, 外面青缎灰鼠的褂子,发上两支金钗耀眼,耳朵上不大不小的珍珠坠子一晃一晃, 打扮得似人家的姑娘一般,越发衬得离她几尺远近、只穿着素绸棉袄的杨洗砚看上去灰扑扑的。
“大节下不好骂人, 你有什么要说的, 今日只管说,我听完就走, 不啐你。今日说不完,来日再想说,我就不依了。”菊影双手抱臂,冷冷看向杨洗砚。
杨洗砚本来低着头, 腰背却还是直的,听见这话, 眉毛却掉了下来。
“有话快说,别做出这副样子。我还要赶着去服侍太太,没空看你装可怜。”菊影冷笑,“方才我跟着二姑娘,现在已是擅离了职守,回去我还要自领罚的。”
杨洗砚忙道:“是我非要找你,若有罚,我来领。”
菊影抬眉:“这是太太与我的事,与你何干?”
她看向四周:“你再不说,我就走了。”
见菊影真抬脚要走,杨洗砚慌忙伸手要拦,又没敢真的碰她,只急道:“你等等!”
菊影回身,退后了两步。
但杨洗砚也不敢再多靠近她了。
这一两年间,他不知想过几回,如果真的还有能当面和菊影说清楚的机会,他应该怎么起头,怎么把事说明,她不愿意信他,又该怎么办……
可现在,看着这样满面警惕,一丝不容冒犯的菊影,他知道他想的那些都是空的了。
怕她不耐烦,他第一句出口的就是他最想说的话:“我……我和秋霜的事,是我父母定下的,并不是我想的!”
菊影微微一怔,随即笑道:“父母定的,你不愿意?这话你也有脸说?但凡服侍主子的人,哪怕你父母要你死呢,只要主子不许,就没有你去死的道理!你们家服侍了几辈子,你又是老爷跟前的人,你不愿意,去求老爷,老爷还能让你爹娘强压着你定亲拜堂?”
她已经不想听了:“我还以为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呢,原来就是这个。以后我一心服侍太太,你管你的事,就算有很要紧的正事,也自有管家的大娘嫂子们来回,你不必再找我。”
杨洗砚情急之下,又忙说出一句:“我和秋霜并没下定,我……”
菊影冷声道:“方才我没说,你越发不尊重了,秋霜姐姐是服侍过先太太的人,如今又跟着大姑娘在京里,你与她无亲无故,怎么敢直呼她的名字,连个‘姑娘’也不称?”
这口气一直存在她心里,今日终于发出来,她索性上前两步,问到他脸上:“本来我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烂在肚子里就好,何必说那么清楚,大家难看:你父母见秋霜姐姐是先太太的大丫头,想让你娶了她,以后好在先太太面前邀脸儿。谁知先太太病重了。秋霜姐姐没了好前程,你父母自然悔上来了,也就由你去寻别人。我又错看了你的为人,多和你说了几句话,你们就另有想头了!幸好老爷心里清楚,没叫委屈了秋霜姐姐。虽然没下定,可人家的终身岂由你们挑拣?把我蒙在鼓里,我若不知道,岂不成了那等没有廉耻的小人了!”
她追问:“你如今非要和我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难道是想借我再攀上太太,能让你老子娘回来?”
不等杨洗砚说话,她又道:“你若说你真是真心,没有别的意思,好啊,这就去跟我回了太太老爷,咱们一起到太太的陪嫁庄子上去,一世不回来,也不见别人,如何?”
杨洗砚满面惶然,张了张嘴。
这时,树影摇动,菊影忙看过去,只见似乎有个影子窜走了。
她最后看了杨洗砚几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檀衣在路口等着接她,见她双眼通红,眼角还有残泪,忙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回,问:“他可欺负你了?”
菊影摇头:“我是哭我自己糊涂。走罢,咱们找太太去。”
檀衣道:“你哭得这个样儿,怎么好去太太面前?你先回屋去,收拾好了再来。”
菊影忙道:“方才好像有人偷听,我说了几句不大妥的话,姐姐快替我回给太太。”
檀衣听她如此一说,便先避着人将她送回屋子,然后觑着太太身边没人的时候,悄悄将话回了,又低头认错,说不该瞒着太太。
其实,宁安华早就察觉到了丫头们有事。
但她相信她们不会害她,又发觉事情似乎与菊影有关,便等着她们主动告诉她。
除了猜测她有“奇遇”,让她容貌更盛之外,檀衣她们还知道的,就只有她需要一个人在室内长时间静坐。
至于异能、修炼等事,她没有对她们透露过分毫。
而距离她上次升级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年,她容貌的变化已经毫无破绽。
现在又有了林如海这个暂时不能用的修炼加速器,她对白天独坐修炼的需求也没那么强烈了。
也就是说,哪怕她们每个人都反悔了,都想成婚,婚后还都和她离了心,或者竟然被人绑起来审问了,她也不怕她们说出什么对她不利的话。
因为没有任何证据。
她甚至已经在考虑,如果把菊影放出去成亲了,她该再挑谁上来。
只不过她实在不看好杨洗砚。
若菊影还想和他成婚,她肯定是要劝她换人的。
可现在不用她劝,菊影已经彻底绝了与杨洗砚和好的心了。
至于杨洗砚和偷听的人——
宁安华道:“盯着些那边,有了动静再来回。他们若有胆子搞出事来,正好一并收拾了,也算杀鸡儆猴。”
说起来她和林如海成婚四个多月了,还没杀过一只“鸡”。
檀衣领命去了。
一时,菊影又来认错。
宁安华摸了摸她还发红的眼角,笑道:“这算什么麻烦?小事罢了。若真因此捉出来两个心内藏奸的人,你还有功呢。大节下,不许你再哭了。左右现在没事,我知道你最会玩牌,给你放半日的假,去我箱子里拿两吊钱,找人玩去罢。”
菊影笑道:“太太怎么把我当小孩子哄了,这些年金的银的赏了这么多,谁还少这两吊钱?等我赢些回来,给太太讨个好彩头!”
她才挺胸抬头地去了,林如海又过来了,问:“坐了这半日,累不累?”又叹道:“不该听你的,在这屋里过年,倒让你不能自在歇着。”
宁安华笑道:“我又不是纸糊的,坐一坐就能散了。”便问:“表哥过来,是下完棋了?谁赢了?”
林如海一笑。
宁安华问:“赢了什么彩头?”
林如海从袖中拿出一个青玉雕玉兔抱月的小镇纸,笑道:“本来是子丰给如瑛买的。”
张裕成,字子丰。
宁安华看这镇纸雕得着实精致,用料也不错,笑道:“不如送去给玉儿,说是她爹给她赢的。”
林如海问:“不留给青儿?”
宁安华笑道:“这是做爹的给女儿买的,就该给玉儿。青儿喜欢,再给她买别的就是了。”又说:“我想着初六就让他们上路,路上赶得快些,或许能赶上玉儿的生日呢。”
林如海点头,又道:“大夫说不许你多思,怎么还想得这么细?”
宁安华忍不住嗔他一眼:“我只是怀了孩子,又不是人傻了!罢罢罢,表哥若实在闲得没事做,快去再下两盘棋,看张先生还给他家孩子买什么好东西了,给我肚子里这个也赢过来!”
林如海满面笑容,又去找张裕成下棋赌彩头了。
*
京城之外的贵族官宦之家,尽可在家中自在过节。
但京中人家,男子有爵为官的不提,女眷凡正四品诰命及以上,也皆要在除夕这日进宫朝贺,行礼领宴后,方能回家中祭祖守岁,与家人共迎新年。[注1]
宁荣二府中,头一个贾母,是荣国公夫人,往下依次,邢夫人是一等将军诰命,尤氏是三等将军诰命,都须入宫。
王夫人与王熙凤皆是五品宜人,只在家中等候便是。
待贾母回来,王夫人与王熙凤忙围随服侍。
王夫人心急,想问贾元春在宫里如何了,偏贾母自上回大病后,将养了几个月,这几日才有力气坐车坐轿,今日入宫一趟,又是朝贺,又是领宴,回来时累得都站不稳了,她又不好问。
贾母闭目歇了好一会儿,睁眼看了看王夫人,说:“还要等。”
太后娘娘也得先顾着自家的姑娘。
王夫人心里一酸:“元春都入宫五年了。”
贾母道:“元春是才孝贤德,才能得幸选入宫中,服侍太后娘娘。咱们家里不说上感天恩,怎么还抱怨起来?”
王夫人忙拭泪低了头,不再言语。
贾母歇够了精神,方被媳妇丫鬟们搀着起身,到宁国府宗祠拜祭祖宗。
因老太太大病初愈,为了老太太高兴,这个新年,宁荣两府过得比往年还要热闹。
但贾母与儿孙们取乐解闷之余,心里却始终有一块不凉不热,不上不下。
她和两个玉儿这么大的时候,正是贾家史家最盛之时。她活了六十多年,怎么不知道“盛极而衰”的道理?贾家如今的情形,别说比五六十年前了,就是比国公爷刚走的那年,也不如多了。
但她以为,有祖宗的余荫在,还有这些亲戚们,家里纵然败落了,也不至于到子孙们没饭吃的地步。
可先是珠儿没了,敏儿也没了,女婿娶了别人,和贾家也注定是要远了。
虽说贾家不是只有林家一门亲戚,可珠儿这样的好孩子,家里竟再没有第二个了。
若家中一直没有出息的儿孙,等她走了,亲戚们又能靠多久?
元春还不知能有什么结果,纵她真做了皇上的妃嫔,难道皇上宫里那么多娘娘,个个都能提携家里富贵几十年?
若宝玉能开了窍,学他哥哥,认真上学念书就好了。偏他又生得单弱。
已经没了一个珠儿,他再有个好歹,别说她自己伤心,二太太那里又怎么处呢?
外头的事不归她管,她也管不了了。她老了,儿孙们瞒着她,有许多事都到不了她耳边眼前。
她把看得着的管一管,实在见不到的,也就只能随他们去了。
一直等到二月,贾母才终于等来林如海给林黛玉的回信。
才过正月,宫中给出了孝的北静郡王赐婚,赐了甄家二小姐为王妃的事正传得热闹。
贾家与甄家是老亲,听得这个消息,也不免派人送去礼物相贺。又听得婚期定在秋日。
林黛玉看了父亲的信,知道太太有孕了,心中又喜又忧。她又怕贾家的人知道了,再编派出许多不好听的闲话,便忙让秋霜送信出去,不许林家的人在这里谈论太太的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