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信给贾母看时,她也只拿了有关贾宝玉的几页。
贾母只当不知道林黛玉少拿了信,戴上眼镜看过后,发愁半日,终究还是唤了贾政来,说:“我有心送宝玉去林家读几年书,可他现今这样,纵去了也是淘气,还白耽误你妹夫的正事。从今日起,我就把宝玉和兰儿交给你了,你先看着他们,按你妹夫的话,让他们把这几本书念会了,再习惯了每日五更起来念书写字,送去了才不丢人。”
贾政一向要管贾宝玉的,只是碍着母亲疼爱,不好狠管。
今见母亲说出这样一番话,又有林如海的意思,他想到二十年前,又想到贾珠,心有所感,领命而去,当即便命把贾宝玉、贾环和贾兰叫了来,考较一番,唯独对贾兰还算满意。
他打了贾宝玉和贾环一人十戒尺,又命他们读完了书才可坐下吃饭。
不上半日,贾宝玉便受不得了。
他直挨到晚饭时分,回来就和贾母诉苦。
贾母见他的手被打得红亮发肿,一时心疼,便要叫贾政过来,说他管得太狠了。
可恰好林黛玉和三春也过来请安吃饭。
贾母看见林黛玉,也不让人去叫贾政了,只说是贾宝玉自己的不是,让他明天乖些,好生读书,省得再挨他老子的打。
贾宝玉不知才一日的功夫,怎么祖母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求动贾母改主意,只得睡下,等明日再做计较。
偏他睡得太晚了。第二日五更,他被丫鬟们叫起来,闭着眼睛穿上衣服洗了脸,被嬷嬷们送至贾政书房的时候,还没清醒。
直到听见贾政一声怒喝,他才似腊月天被浇了一盆冷水一般,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贾宝玉在贾政书房受苦,每日不是被骂,就是被打,学堂里的先生也比以往严上许多,不单他房里的丫鬟们诧异老太太不管,从贾琏、王熙凤、三春,下至粗使的婆子小丫头,连东院的贾赦邢夫人,乃至于宁国府里,谁不好奇原因?
王夫人探听了好几日,终于知道是林如海一封信的事。
她一时埋怨林如海都娶了别人了,怎么还管贾家的事,一时又觉得该谢他,让宝玉终于有了个读书的样子。
但心里想了再多,她面上还是只能对林黛玉一样。
不过贾家大多数下人们,对林黛玉的态度都不免更恭敬了些。
贾家上下对她的态度如何变化,林黛玉不是太放在心上。
如今她只一心盼着太太能平安生下孩子,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只要太太能母子平安,比什么都强。
而且贾宝玉被逼着读书,没工夫再找她了,或许也是不敢再找她了,她还清净不少。
就是他每次挨板子,动静都闹得太大,外祖母有一次险些又气病了外,别的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觉到了季夏时节。
这日,林黛玉午睡才醒,还未起身,便在心中默算一回,太太大约是这个月生产,不知平安与否,便回想家里今年寄过来的信,都说太太身子好得很,不知是否只是哄她的话。
左右下午不用上学,她放心不下,便下床找出信,又看了一回,忽觉有些不对:
怎么爹爹和太太都没提太太得了封诰的事?
她又翻出去年的信,果然看见爹爹有心教她,和她说了已递折子给太太请封诰命。若封诰下来,爹爹也当会和她说。
算算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难道太太的诰命还没得?还是爹爹忘了说?
正疑虑时,林黛玉又听一阵帘子响动,有人急匆匆跑了进来。
见来的人是鸳鸯,秋霜已先迎上去问:“什么事这么急?”
鸳鸯绕过她,来到林黛玉面前,急道:“姑娘,林家来人了,说林姑老爷病重了,要接姑娘回去,人就在老太太那里!还有林姑老爷的亲笔书信,姑娘快和我去罢!”
林黛玉慌忙起身:“你说什么?”
*
本还想再与林如海拉进关系,谁知他竟病重到要接外孙女回去的地步,贾母心中忧闷,一面命人去帮林黛玉打点行装预备起身,一面细思半日,叫了贾琏过来,吩咐道:“你亲自跟着,把你林妹妹好生送回去,看你林姑父若不好了,能帮的就帮些,要紧的是看你姑妈的嫁妆,一定要让你林妹妹收着。林家若有立嗣分家产的事,你也多帮你林妹妹看着些,别叫她吃了亏。”
她命人拿了三千两银子来,交给贾琏:“你若办好了事回来,我还有多赏你的。”
贾琏拿了银子回去,王熙凤也忙帮他打点起来,预备上路。
他见王熙凤越发地温柔小意了,离家在即,心里舍不得,正要温存一番,哪知贾赦又有事叫他,他只得过去。
贾赦问明白贾母吩咐了他什么,抚须道:“林如海无子,这一份家私按说都该是你林妹妹的。”
贾琏道:“老爷知道,去年林姑父新娶了一位姑母……”
贾赦道:“你亲自去了,还争不过一个新妇?她兄弟又小,给她留下些嫁妆过活就是了。”
贾琏心知这事不妥,不愿意办,也未必能办成,怎奈贾赦不是听劝之人。
他若多说,恐怕老爷还以为他想多吞林家财产,只得含糊应下。
前后不过两日,林黛玉就和贾琏坐上了回扬州的快船。
京畿保定府,宁家嫡支也有两个年轻人,带了七八个仆从,辞别长辈,快马向扬州行去。
而此时,天子派去的数十个仪鸾卫的精锐,已经抵达了扬州城门。[注2]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私设。
注2:私设,借用了一下《王氏嫡女》的设定。
第35章 要生了
两个月前。
端午才过, 正是天气炎热的时候。
柳月眉的小女儿才过了百日,真和她的名字“如璇”一样,越发生得玉雪可爱, 不但让她姐姐张如瑛稳下了性子,一日能有一两个时辰守着, 连宁安华都愿意撇开“男女大防”, 隔几日就过去一次看看。
宁安华穿过来的时候,宁安硕已经六岁了。第二年, 林旭生了宁安青, 又因孕中过于悲痛, 母体虚弱,生出来的孩子也先天不足,瘦瘦小小的, 一直到现在六七岁了,眉目虽然出落得清秀,身上却还是瘦得一捏一把骨头。
而贾敏夭折的孩子, 身体比宁安青更不好。
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健康、漂亮的新生儿。
每次看到张如璇面色红润的小圆脸, 藕节一样饱满又有力的手脚, 甚至听到她扯着嗓子的哭声,都会让宁安华心中更觉得安慰。
她能感觉得到她腹中的孩子很健康, 陈大夫每次来诊脉,也都说她的身体和孩子没有任何问题,可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她还是会焦虑。
这个孩子已经不是灵体了, 如果再身体不好,她不能让他健康地长大, 该怎么办?
她自认抚养宁安硕和宁安青尽心尽力、毫无藏私,照顾了林黛玉几年,也如照顾亲妹妹亲侄女一样。
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是谁都比不了的。
等甄家这事结束,或许黛玉就会常留在家里了。
她会像从前一样对黛玉好,尽到她作为继母的义务,尽量一碗水端平。但在她心里,一定是自己的孩子最重要。
她毕竟只是第一次做生身母亲。
出了元宵,林如海变得和年前一样忙碌。
二月,他又出了两个月门。
因为距离过远,宁安华留在他体内“咒”的感应变得时断时续。
不过她能确保他体内的保护网依然有效。
哪怕对方再给他下十次八次毒,他也能撑住一口气,活着回来见她,这就够了。
四月初,林如海看上去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他身体里没有再添新毒,原本的剧毒还是墨黑一团,聚集在他的腹部,没有发作,但宁安华发现,诅咒已经开始显现作用。
林如海说,这回他才上路不久,行至金陵附近,就得了一次风寒。
不到一个月,天气已经很和暖了,他又病了十来日。
虽然这都是小病,路途劳累,风邪趁虚而入也没什么稀奇之处。但他年未满四十,自认身体还算强健,在两淮巡盐御史任上三年,每年都有数月在路上,何曾病得这么容易、频繁过?
想到她梦中之事,不由他不信,他确实已经中毒了。
他巡视各地,也在病中趁机请过数位名医诊治,却没有一位能诊断出来他体内有毒。加之症状并不明显,他便没有声张,只照常巡检完毕回来。
但他才回到扬州不过半月,又开始发热咳嗽。
这一病,竟然将近二十日,才勉强好了一半。
扬州城不论有名无名的大夫,都被请进巡盐御史衙门,给林如海诊过脉。
但除了两人隐晦地说,他的身体底子已经有些虚亏之外,也无一人能诊出他身体里的毒。
那天,林如海在窗前坐了许久。
直到宁安华亲自到了书房,问大夫们都怎么说,他才屏退众人,握紧了她的手:“只怕不能陪你好生过一个生辰了。”
他们的生日在同一天,十二月初六。
去年的这一日,林如海出门在外。他们分处两地,只在林如海回来后互相送了生辰礼。因宁安华有孕,不宜饮酒,又是才互相交流过甄家的事,也就没有特地摆桌席庆贺。
前年两人生辰,因为贾敏离世未满一年,两人连生辰礼都没有互送。
大前年,贾敏还在世,宁安华才出母孝后的第一个生辰,也还没有答应做这个续弦。林如海那时也不在扬州。
但为了避嫌,宁安华还是只收了弟弟妹妹和家下人的礼,没有特别摆几桌席面,高兴一日。
再往前,就是宁安华守父孝母孝,连衣着簪环都格外素净,更别说为了生日摆席吃酒,说笑取乐了。
林如海一直记着她出孝后的第一个生日,是因为他才没有过成的。
去年十二月初六,他身在湖广,是夜对月自饮,还在想明岁若得以调任,便可陪她同庆生辰,把这两年的一并补回来。
以后每一年生日,他都会尽量和她一起过。
谁知竟连今年都不能了。
在他说这话的时候,宁安华已用异能探查了一番他的身体。
他的经络已经出现孔隙,照这个进度,再过不到一个月,剧毒就会发作。
但她能保证他不会死在这个毒上。
她笑道:“表哥别说丧气话,你不但今年要陪我过生日、过年,明年还要和我一起办孩子的周岁宴。等他长大了几岁,我还要你亲自给他开蒙,亲手教他写字。玉儿是我教的,这个总轮到你教了。再等玉儿过几年及笄,难道你不要亲自挑个好女婿?”
林如海只当她是在安慰他,笑道:“若我还能,妹妹想要我做什么,我一定做到。只怕我不能了。”
他从案上拿起一封写好的密折,放在眼前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诰命,是我连累了你。你如今受的委屈,我一定会给你补回来。”
去岁八月他便已上折,替妹妹请封诰命,按理说,正好能赶上秋末冬初宣旨的日子。
他与妹妹的婚事并无半点有违法理人伦之处,三媒六礼俱全,妹妹又是卒于任上的忠臣之后,他位居三品,妹妹理当得到三品淑人诰命。
可不但去年冬日没有天使前来宣旨,今年春天,连扬州两处州县新到任的知州知县的夫人都得了诰命,却还是没有妹妹的。
甄家手段太过卑劣,他虽不屑,妹妹却实打实地受了委屈。
妹妹如今身子沉重了,他又有疾,可以不见外人,但焉知别人私下对此没有议论?
所以他此时毒发,事情能在今年结束,甄家伏法,妹妹得以正名,可以平安一世,也算他死得其所了。
对诰命被人故意卡了这件事,宁安华心里是在意的。
不是她的,她不会费劲心力去争,但该是她的,被人设计没了,她会一直记着这个仇,早晚会加倍讨回来。
两世为人,她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她从林如海手上拿过密折,没有打开,只问:“表哥现在有几分把握了?”
林如海:“六成。”
宁安华:“还有四成在哪儿?”
林如海:“若我能撑到陛下派人过来,此事便有八分能成。另外两分,不在你我。”
宁安华把密折还给他,笑道:“我会尽全力,让表哥手里的八分把握只多不少的。”
林如海怜惜地看着她,又看向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一应诸事都不必妹妹操心,妹妹只需安心待产……”
“丈夫都要死了,我还能怎么安心?”宁安华打断他。
林如海要抚向她肚子的手一顿。
“在我梦中,再过几日,你就会一病不起。这封折子就该送过去了。你才是只需安心养着身子,这巡盐御史衙门内外,只要你能信得过我,连只耗子也别想钻进来。”宁安华再次提出了上次被他拒绝的要求,“替我引见那两位仪鸾卫罢。”
仪鸾卫是皇上的私军,乃太祖皇帝所设。上皇在位时并不重视。今上登基后,仪鸾卫才权柄日重,人数一增再增。
但现在朝廷上下,皇宫内外,还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了这个新兴起来的机构。
巡盐御史衙门里的两个仪鸾卫,是林如海今春在巡盐路上时,被派到他身边的。既是相助,也是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