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熹微有些担心他,快走两步上前,急声解释道:“二哥,我知道是我不对,但是我......”
“我不怪你。”蓝忘机垂下眸子,语气比平常轻上不少,他自己没察觉,可蓝熹微听来,心里反而更着急了。
“二哥......”瞬时想到什么,她转身走到魏无羡面前,温声问他,“阿羡,我有些事想和二哥说,能不能带我们去一个好说话的地方?”
木屋里休憩的温氏族人早就听到动静出来了,这么多人在,她有些事委实不方便说。
魏无羡越过她看了一眼敛眸不语的蓝忘机,沉默片刻,放下温苑,领着两人去了后山。
饶是他想让蓝熹微留下来,但他始终愿意尊重她的意愿,也尊重他认识的熟人里,为数不多见了面还不带躲着他的蓝忘机。
她留,他在。
她走,他等。
后山空旷无人,但魏无羡顾及蓝熹微的身子,带他们到的恰是一处被荒草挡了大部分风的地方,还有几块大石头可以坐着。
尽管如此,蓝熹微仍是被猎猎冷风呛着了,捂着嘴不受控制地咳了几声,再抬眼时,蓝忘机已站在了唯一有风吹过来的地方。
将凛冽秋意取而代之的,是她年少常闻到的浅冷兰香,不馥郁浓烈,却经久不衰。
“二哥,我......”
“伤怎么样了?”蓝忘机打断了她的话,低头去拉她的手,动作柔缓,在看见那一道淡粉色的伤疤时,眉宇轻蹙,“桌上的金疮药没用吗?”
蓝熹微刚想说“用了”,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因着她受伤,腰间缠绕着的昭阳是放在桌案之上的,而软剑少了主人灵力加持,与钢剑是完全不同的,若无剑鞘,则是如鞭子一般盘放,昭阳的剑鞘,在晓室。
当时那瓶装有金疮药的瓷瓶,放在昭阳围成圈的中央,想要拿剑必须先拿走小瓷瓶,于是她便一起拿走了。
路上才发现随手顺的,是一瓶金疮药,虽有疑惑,但虎口有伤,她确认无毒后,就一直有在用,发现这比普通的金疮药要温和许多,凝血修复也很快。
她就说怎么会平白无故多出一个瓷瓶,又怎么会刚好是一瓶金疮药。
原来压根就不是什么“顺手”。
蓝忘机什么都知道,却还是什么都让她如愿了。
“二哥,对不起。”蓝熹微艰涩开口。
蓝忘机看着她没什么血色的容颜,眉头拧得更紧,没有接她的话,一言不发给她输起了灵力。
“二哥,我......”
“我告知兄长,你身上的伤不宜催动灵力,加之兰陵城秋色甚好,我带你回云深不知处的时日会多几日。”
蓝光萦绕在蓝忘机周身,冷如寒冰的眉目也柔了下来。
“但是熹微,云深不知处是我们的家,你得回家。”
心口酸涩得难受,蓝熹微有些站不住了,慢慢坐到石块上,低下了头。
她怎么不知道呢?
正是因为如此,穷奇道她宁愿自己受伤受辱,也将抹额藏在怀里不露分毫;来夷陵怕牵扯到蓝氏,她选择了最不起眼的方式,偷偷离开。
她一直庆幸着她是蓝氏的三小姐,也一直把姑苏蓝氏的荣耀摆在首位。
岐山听训她没有躲在寒潭洞,不仅是想与蓝忘机一同承担,更重要的是她很爱那座百年仙境,她爱晓室抬头就能望到的明月,她爱藏书阁浩如烟海的古书,她也爱每年如期而至的皑皑净雪。
那是她想守护的家。
可现在,她遇见了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骨子里的人,为什么都告诉她:你要是继续喜欢,就会失去你的家。
她只是喜欢上了一个男子,一个眼里会流转着熠熠光芒的男子,一个比世间万物都要温柔干净的男子。
她只是喜欢魏无羡,只是想和他在一起。
“二哥,你看过烟花吗?”蓝熹微伸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声音颤得很,“我看过,而且我真的很喜欢。”
她想,转瞬即逝的那场火树银花,真的太绚烂了,绚烂到她搭上了此生所有悲欢。
只为一人。
......
“羡哥哥!”稚气十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魏无羡一惊,猛地偏头去看,就见温苑望着他,表情委屈极了。
他连忙拿起一旁的野果,笑吟吟地去逗他:“怎么了阿苑?”
谁知温苑看了这果子之后,小嘴一瘪,水灵灵的大眼睛里竟泛起了泪光,他扯住魏无羡的手,小声道:“羡哥哥,这是仙女姐姐摘下来的果子。”
“仙女姐姐喜欢你,你能不能让她一直给阿苑摘果子?”
童言天真,却最能伤人。
简简单单两句话,犹如尖锐的银针,陡然间扎在心口,疼得他竟生生哽了一刹,才缓过来,若无其事道:“阿苑,仙女姐姐有她的家,我们不能为了野果,就不让她回家。”
就像他即使再想让蓝熹微留下来,也不能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因为魏无羡很清楚的知道,只要他开口挽留,蓝熹微就会留下来。
太自私了。
“那仙女姐姐走了的话,羡哥哥不会难过吗?”
不难过?
他做梦都想与蓝熹微天天在一起,但是他想给她的爱,是自由如风的,不是一昧的束缚着她,也不应该让她为难。
“阿苑还小,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为了特别喜欢的那个人,难过就会不值一提。”
温苑不明白魏无羡话里的意思,但还是能听懂一点,他叉着腰,一本正经道:“阿苑特别喜欢仙女姐姐,羡哥哥不能抢!”
“......”
他跟他讲道理,不是为了让他惦记蓝熹微的。
咬紧后槽牙,魏无羡扬手就要敲他脑袋,余光蓦然出现一抹月白色。
蓝熹微走了过来。
盯着那双微微泛红星眸,魏无羡眼神微动,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面上却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着。
“仙女姐姐!”
小孩总归还是小孩,在见着喜欢的人后,便会把适才的小不开心抛诸脑后,譬如眼下扑向蓝熹微的温苑。
心境谈不上平静,甚至有些乱,然而在被温苑一把抱住时,蓝熹微紧绷着的弦骤然松动了几分。
她理了理温苑凌乱的碎发,柔声道:“姐姐找哥哥有事,阿苑先去找姑姑玩,好不好?”
三四岁的人,到底是悟不透言下之意,也看不出临近别离的氛围。
温苑乖巧地点了点头,挪着小步子依言去找温情了。
直至周围彻底只剩下他们两人,魏无羡才终于有了动作,他起身,向蓝熹微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你...决定好了?”那么多想说可说的话,他选了这一句最为妥当的。
无论得到什么样的回答,至少不会失态。
蓝熹微看着他,星眸蕴着沉静的光,轻声道:“阿羡,清心铃在你那里,对吗?”
“在我这。”魏无羡不假思索,从袖口拿出了明亮如新的银铃,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昨夜蓝熹微还给他后,他一直揣在自己身上,尚还没来得及给她。
凝眸望着他掌心的清心铃好一会儿,蓝熹微忽然伸手覆上了魏无羡握着银铃的手。
“我要跟二哥回云深不知处了。”
魏无羡的心霎时沉到了底。
果然,还是要走。
他该想到的啊,可为什么真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连呼吸都几近困难。
蓝熹微回了云深不知处,他离不了夷陵太远,更不能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去姑苏找她,又得过多久,才能再见到她了?
“下次见面的时候,再把它给我吧。”
听到这话,魏无羡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蓝熹微冁然而笑,眉眼明艳胜盎然春色,她一字一句地认真道:“如果我把清心铃带走了,抹额又无法留给你,对你一点也不公平啊。”
“所以阿羡,下次,你再给我。”
胸腔里的东西猛跳了一下,魏无羡沙哑出声:“下次...给你?”
他知道,一旦他的这些事传到蓝启仁耳里,大抵蓝启仁不会再允许蓝熹微来找他了,但蓝启仁他们已经知道了。
这也是他听到她要走的时候,难受至极的最大缘由。
可她说了“下次”。
蓝熹微郑重其事地点头,指尖轻动,温柔地滑进了他的指缝,掌心隔着清心铃,十指紧扣的姿势。
“这一辈子,我始终会为你而来。”
三千家规可律己,可规人,却独独不可断情。
魏无羡与云深不知处,她一个都不愿舍弃,若往后下山来夷陵见他需要领罚受训,她也甘之如饴。
两情长久,至死不悔。
第67章 藏起来 余生那么长,他也愿意为了她的……
蓝熹微与蓝忘机回到姑苏的那日,恰逢今年的第一场雪。
初雪势头不猛,掌心大的雪花从银灰天际飘落,纷纷扬扬犹如鹅毛,云深不知处好似一座粉装玉砌的琼楼玉宇。
去百凤山参加围猎时还是秋日,蓝熹微本以为回来后还需要等上一段时日,才能看到这般景致,却没想到,一入姑苏,便是白茫茫的一片。
只是可惜,这一年一遇的茸茸雪景,没能与魏无羡一同欣赏。
跪在兰室门前的蓝熹微,如是想到。
蓝氏的弟子都清楚,他们的三小姐不似二公子寡言清冷,也没有宗主那么温雅和煦,像是两位兄长的结合。
蓝熹微长得极美,可以说担得起“玄门世家第一美人”的美誉,再加之云深不知处被烧与射日之征中,她的担当,她的聪慧,不仅外界称她为“归月仙子”,就连蓝氏弟子,也跟着这么唤她。
他们却没想到,蓝熹微从兰陵回来的第一日,便被蓝启仁罚跪于兰室,几乎每个弟子都见到了跪于漫天飘雪里依旧风姿绰约的丽影。
看着窗外捧着戒尺,跪得规矩的人,蓝曦臣试着跟蓝启仁求情:“叔父,熹微她于江氏素来交好,此番返程迟了,一是因着身子不适,二是在云梦停留了些时日......”
“在云梦?”蓝启仁冷笑,“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云梦离夷陵有多近?”
站在一旁的蓝忘机见状,撩开衣摆,跪在了地上:“叔父,是忘机没能及时带她回来,怨不得熹微,她身子有伤尚未痊愈,忘机愿替她受罚。”
“荒唐!忘机,你身为兄长,怎可一昧纵容她?她既然能跟着江澄一声不响的离开金麟台,罚跪对她又有何难?我看她是被那魏婴下了迷魂汤。”
万万没想到,蓝启仁连蓝熹微与江澄走的这件事也知道了,蓝忘机一时不知如何继续说下去,看了一眼外面渐猛的雪势,眉宇紧蹙。
“你们两个先回去,都不准管她。”蓝启仁怒道,“我倒要看看她什么时候认错。”
“叔父......”蓝忘机还要再说。
“忘机。”蓝曦臣对他摇了摇头,蓝启仁正在气头上,他们二人再怎么劝,都比不得蓝熹微的一句认错。
退出兰室,蓝忘机作势就要朝蓝熹微走去,却被蓝曦臣拦住。
“忘机,叔父气没消,你若再去他怕是更生气,晚些时候有世家来访,你再带熹微回晓室。”蓝曦臣叹了口气,“若是早回来一日,叔父也不至于发这么大脾气。”
想起什么,蓝忘机脸色蓦然一白,缓缓抬眼看向蓝曦臣,轻声开口:“兄长,的确是因我在金麟台耽搁了。”
蓝曦臣不以为意,江澄带蓝熹微离开这一事,他是知道的,也知道江澄派了些弟子拖住蓝忘机。
“没想到江宗主会帮熹微,这事怪不得你。”
“不是。”蓝忘机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我收到了一封信。”
信?
蓝曦臣有些不解,侧眼看向他,才发现蓝忘机的神情委实难看,顿时意识到一件事,蓝忘机带蓝熹微回来迟了,有别的缘故。
蓝忘机睁眼,浅眸里蕴着复杂情愫,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
普普通通的一封信,平淡无奇的一张纸。
甫一蓝曦臣在想究竟是什么信,能让处变不惊的蓝忘机变成这副摸样,当他读完信后,顷刻明了蓝忘机为何会如此了。
“这是谁送的?”蓝曦臣捏着信纸的指尖发白,眉间郁色越发显然。
蓝忘机低下了头,艰涩道:“我不知,但我确实找到了那幅画。”
如信中所言,他看到了那幅画。
白皑皑的大雪铺盖了云深不知处,跪在雪中的女子,绝艳惊尘的容貌与那画中女子七分相似,尤其是那一双眼睛。
若不是画纸的色泽与手感都与如今相差甚远,蓝忘机差点以为那就是蓝熹微的画像。
可并不是。
画上的题记,写的一清二楚——
吾爱望舒。
而那四个字的笔锋走势,他熟悉的很。
一瞬间,一些被他遗忘的事,重新串连起来。
“前辈认识我?也认识我娘?”
“你在这寒潭洞出生,我岂会不认识?”
“方才所说与蓝三小姐相像的故人,正是在下的师姐,沈望舒。”
难怪蓝启仁偏偏对她格外严苛,难怪蓝曦臣分明大她三岁有余,却不记得青蘅夫人何时怀的她。
寒风穿廊而过,吹得人满怀冰凉,神色怅然。
“还有人知道吗?”蓝曦臣将信折好,目光落在檐下积雪,几分温柔,几分坚定。
“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