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魏无羡那双眼睛是真的很漂亮,不笑的时候清亮柔和,笑起来眼尾优雅地上翘,勾着人心甘情愿跌进去,里头流露出来的情绪,自然也是千般万种,难有定数。
然在那一瞬的他,眼底的东西无比清晰地透了出来。
不知所措、沉默没有丝毫自信的样子,若不是感知到他存在的气息,让她几乎从他身上找不到当年那个恣意张扬的少年了。
夷陵客栈重逢,最起码他眼里还有浓浓的恨意,而她离开时,长眸里的沉寂空洞,让她的心突然就很疼,直到此刻,也没能纾解。
如果,她真的对他来说,那么重要,又怎么能松开她的手?如果,他当真舍不得她走,又是什么不能说?
陷于感情中的人会变傻。
这是蓝熹微在话本里看到的话,没遇见魏无羡前,她不以为然,眼下遇见了、喜欢上了,便能悟出其中蹊跷。
她是被魏无羡那句话气傻了,不管从哪方面说,魏无羡都没有理由在那种时候,说如此生分的话。
就算...没那么喜欢她,也不至于,但避开她的动作,又不像故意为之,更像是下意识才有的反应。
揉了揉眉心,好不容易有了点困意,蓝熹微没多耽搁,起身脱下了外袍就准备躺下,陡然传来敲门声。
“是我。”
“二哥?”蓝熹微讶然走到门前。
“吱呀——”
木门从内被人拉开,蓝忘机愣了愣,旋即越过眼前的人,往后一看,房里不是还亮着灯吗?怎么...只穿着中衣?
寒风不留情地灌进了房,夹杂着细碎雪花拂过脖颈,蓝熹微冷得一激灵,不自觉环住自己的手臂。
本还宽松的中衣,蓦然贴身,柔顺的衣料紧挨着身子,勾勒出了女子玲珑曼妙的曲线,赫然映入眼帘。
浑身一僵,蓝忘机不动声色地移开眼,道:“江姑娘送的汤。”
接过他手中端着的热汤,蓝熹微有些没回过神。
为了让江厌离放心,她是说她想休息了,江厌离才走的,不然怕是会在这陪她一夜,这碗汤,应当是江厌离送到蓝忘机那里,蓝忘机知晓自己爱喝,特意送过来的。
胸腔开始变暖,趋向指尖触碰到瓷碗的温度,她莞尔道:“谢谢二哥,大哥与你说了......咳!咳咳......”
蓝忘机听着,飞快睨了一眼她单薄的身子,往右一动,柔声嘱咐:“更深露重,早些休息。”
呛了好几口料峭冬风,熟悉兰香忽而窜入鼻间,紧跟着冷风小了大半,蓝熹微眼眶没由来地一酸,低低应了一句。
隐隐不对劲的声音,蓝忘机皱眉看去,讷讷开口:“别哭...我在。”
都没问为什么哭,直截了当地说“我在”。
蓝熹微自认今日哭得够多了,却还是被这两个字弄红了眼。
“我...没有哭。”瘪了瘪嘴,喉咙哽得愈发厉害,她索性垂了头,望向仍在冒热气的汤,努力把眼眶里的热意压下去。
她不说话,蓝忘机也没再说什么,只伸手去握她放在身侧的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兄长明日会提前回云深不知处,叔父知道我来,很放心。”
中衣袖子不比外袍广袖,压根掩不住紧攥成拳的玉手,他敛下眸,耐心十足地拨开她的手,温柔又轻缓。
“明日就走吗......”蓝熹微吸了吸鼻,看着蓝忘机的动作,心头源源不断淌过暖流。
蓝启仁很放心?怎么可能?
这回允她来云梦,主要还是觉得蓝曦臣一同前来,不会像蓝忘机一样由着她性子来,而蓝曦臣离开云梦后,他会派其余蓝氏弟子来的目的,就是怕她去找魏无羡。
现下,与其说是他“放心”让蓝忘机来,不如说是蓝忘机费了天大的功夫,才得了蓝启仁的“放心”。
蓝忘机想来云梦,并不比她想去夷陵简单。
“明日辰时走,金光瑶到了姑苏,有事要与兄长商讨。”
瞧见细嫩掌心间没有伤痕,只是稍稍泛红,蓝忘机正欲说话,便听蓝熹微问道:“二哥,金光瑶与大哥的关系,是不是...很好啊?”
松了她的手,蓝忘机踌躇须臾,道:“兄长对他很好。”
“二哥,你还记得薛洋吗?”
话茬转得有些快,甚至有些不搭边际,是以蓝忘机也不知她究竟想问什么,点了点头,等着她下一个问题。
“薛洋是在清河逃走的,那个时候金光瑶还是清河副使,依他如今处事手段来说,在聂宗主眼皮底下放人,不是不可能。”
此话一出,蓝忘机瞬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若是如蓝熹微所想,金光瑶放走了薛洋,那薛洋定是答应了他什么,亦或是他身上有什么是金光瑶想要的。
那时候的薛洋,除了阴铁,还有什么?
“当时在常氏有人给薛洋搜身吗?”蓝熹微随口一问,看蓝忘机神情凝重,忙道,“这也只是我的猜......”
“有。”蓝忘机抬眼答她,“在你与聂怀桑来之前,魏婴搜了薛洋的身。”
所以说,如果这些推测是真的,也就意味着那枚不知所踪的阴铁,极有可能是在金光瑶那里,而这个骂名,却是被他顺水推舟地安在了魏无羡头上。
但是金光瑶拿阴铁有什么用?
脑海忽地闪过一个画面,凉意顺着脊椎骨爬上后颈,蓝熹微登时色变。
穷奇道,招阴旗。
他想用阴铁,模仿魏无羡的阴虎符。
“你怀疑是金光瑶,在暗中操控?”
“我没有证据。”思绪乱糟糟的,蓝熹微顿了顿,“而且你也说了,大哥对他很好,必然也很信他,就像我信...魏婴没有拿那枚阴铁一样。”
不论感情,她依旧相信他。
饶是全天下都指责魏无羡私吞了那枚阴铁,他说了阴虎符是阴虎符,那阴虎符就决计不可能与阴铁有关。
心里烦闷,蓝忘机面上越发镇定自若,看了眼只穿着中衣的人,轻声道:“别太担心,兄长自有定夺。”
察觉到了他的不悦,想起魏无羡在惹蓝忘机生气这方面天赋异禀,蓝熹微没深想,话锋一转:“我知道啦,夜深了,二哥也早些休息。”
蓝忘机一言不发地盯着她,浅若琉璃的眼眸光芒流动。
四周寂静,只有冬日北风的呼啸声。
甫一蓝熹微以为蓝忘机还有什么话要跟她说,一秒、两秒,他没说,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没说,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她跟前,被风卷起的衣袂时不时碰到她的手,却没让她吹到风。
第一回 。
她竟有些受不住蓝忘机的眼神了。
既炙热又温柔,像兄长,但比从前看她的时候多了些什么。
然而,这份奇怪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还没等她想清楚是什么,蓝忘机就已离开了,离开之前还帮她关好了门。
将热汤放在了桌案上,蓝熹微取下抹额与发簪,走到放置外袍的衣架前,刚刚挂好抹额,冰冷的气息霎时出现。
修习之人本能使然,她想也没想就掷出了手中发簪,与此同时,“咻!”的一声,房中陷入黑暗。
那人缕气息很弱,移动速度也十分快,蓝熹微旋身之际,明显感觉到了逼近的气息,不过眨眼,她已看见了挪至身后的黑影。
耳畔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
“是我。”
万物好像在这一刹凝住。
瞳孔紧缩,蓝熹微瞪大了星眸。
这人的怀抱虽然很冷,却能真切感知到他的存在。
不是梦。
是魏无羡。
他扣住她的腰腹,把她身子转了过来,俯身就抵上了她的额头,哑声道:“我后悔了。”
熟悉的气息盈满鼻息,还掺了少许清冽醇香,蓝熹微惊得直向后退去,而这一举动,魏无羡委实没料到,整个人被她带着往前,怕踩到她,步子一乱,踢到了脚蹬,彻底失去了平衡。
两人齐齐倒在了床榻上。
屋内漆黑一片,外面的月光穿过窗户,洋洋洒洒地照了进来。
身下的人青丝散乱铺在绸被上,雪白衣襟微张,一小截玲珑精美的锁骨,弧度已是极美,秀颈骤生妩媚春意。
魏无羡愣住,完全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酥麻细密的感觉蔓延至心口,浑身不受控制的热了起来。
“魏无羡!起来!”
反应过来的蓝熹微满脸通红,别开头去推他,就听他闷哼出声,手上力道立即撤了大半,手足无措地看向他。
星眸亮晶晶的,比他这辈子看过所有夜晚里的星辰都要璀璨。
魏无羡忽然就俯下身,很轻很轻地吻在了她的眼睛上,没多停留,便翻身拉她坐了起来,抬手整理起她的衣襟,神色没有半分欲念。
这下轮到蓝熹微呆住了,以至于她都没意识到这个举止,在男女之间有多暧昧亲密。
她怎么也没想到,魏无羡会来云梦,更没想到他会来...找她。
是不是说明......他对她的喜欢,又多了一点?
“蓝泱,我跟你坦白,我有事瞒着你。”魏无羡说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牵着她的手搭在自己腕间。
“伏魔洞也好,不夜天也好,我都不是想推开你,是因为我怕你知道。”
他一字一顿地道:“乱葬岗那三个月,我灵力有损。
第76章 灵力有损 如今世人口中一曲陈情可定别……
灵力,有损。
非常好理解的四个字,偏偏在这一瞬,陌生得像是前所未闻的言语。
蓝熹微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指尖,恍若置身冰窖。
魏无羡的这种脉相,不用什么医师大夫来诊,但凡是修习之人,就能一清二楚。
要知道,那年姑苏听学,世家公子中能与蓝忘机的实力不相上下的魏无羡,灵力是何等强盛精纯?剑术又是何等高超卓绝?
难怪他会选择修炼诡道术,难怪他回来后变了许多,也难怪他对她的接触曾一度抵触。
而就是这样的情况下,他在乱葬岗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足足待了三月有余,九十多个日日夜夜,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薄弱的灵力,能怎么熬?
如今世人口中一曲陈情可定别人生死的夷陵老祖,又在暗无天日的日子里,经历了多少次生死绝处逢生,才重新站在了她面前?
原来不是故意松开她手的啊,是怕她把脉发现了这件事,他不愿意让她担心,可她就舍得让他一个人承担吗?
答案是否定的,苦涩慌乱一股脑涌上来,心恸到无法自已,蓝熹微从来不知道,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这么难。
“阿羡...阿羡......”
她看向他,声音止不住地打颤,好像只能叫他的名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魏无羡安静瞧着她渐渐泛红的眼眶,长眸动了动,探过身去,弯着唇覆在了她眉间,然后是鼻尖、脸颊,最后落在了柔软的唇上。
“早知这样,还不如瞒着你。”他笑了笑,手抚着她的背脊,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但至少,能抱着你。”
不是看你在别人怀里。
知道蓝熹微会有很大的反应,但正儿八经体会到的时候,为了坦白提前设于心里的防线,再无懈可击,也被她瓦解得一干二净。
他上一回见到这么失态的蓝熹微,还是在玄武洞,而且这一回,情绪来得更为热烈。
幸亏他找温情拿了能让灵力短时间恢复的药,不然知道这件事真正的缘由后,她该会有多难受?
“你若是再骗我......”想要说威胁的话,可蓝熹微对他哪里说得出狠话,瞪着星眸,恼怒又无措地望着他。
魏无羡阖眼,埋首于她颈窝,嗅着清浅熟悉的幽香,没由来的安心,紧绷着的一颗心,也是前所未有的松弛。
他低声道:“不会了...以后,都不骗你了好不好?”
伏魔洞假意甩开她的这一次,不仅她被伤到了,他也是。
尽管是差点失去她,尽管不是到了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但那种眼睁睁看着心上人离开的痛,他是决计不愿尝第二回 的。
“好。”破涕而笑,蓝熹微蓦然想起什么,从他怀里退出来,“阿羡,你......”
欲言又止的表情,魏无羡一愣:“怎么了?”
“你是不是喝了酒?”
如实点头后,他明显看到蓝熹微脸上笑容淡了几分。
云梦对于以前的魏无羡,是可以光明正大回的家,但现在的云梦,怎么都不会是夷陵老祖能随意到的地方,更不要说是“回家”。
他来莲花坞之前,把那两坛天子笑全喝了。
一是为了壮胆,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和她说清楚,什么结果他都接受。二来,每每想到很难再回莲花坞这一点,他真的...没有表面上这么风轻云淡。
这里,有兄弟、姐姐、同门,给了他太多的温暖与慰藉。
到底还是没办法秉着无所谓的态度回来,准备只喝一坛的,也变成了两坛全饮。
但蓝熹微...是怎么了?
没等他细想,就听见清越女声微恼道:“你身上还有伤啊,笨蛋!下次我才不给你带天子笑了。”
闻言,魏无羡先是怔住,随即长眸里笑意越来越浓,在这一刹,仿佛融化了整个凛冽冬夜,他低头,沉沉地笑出了声。
“我说认真的,你......”蓝熹微话还没说完,腰腹被一双手臂骤然揽住,灼热的气息喷在后颈,直教人心痒痒。
“蓝泱,我很好,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没有什么能伤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