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回视线,就看到里梅已经在点新的蜡烛了。
烛火刚燃起时,火苗猛地窜起,又慢慢降下去。细长的蜡烛待在灯架上,伴着冉冉而上的轻烟,里梅的侧脸有些柔和,没那么冷。
我不免盯着多看了一会。
直到里梅兀地转头,那双漆黑的眼与我对视上,我才回过神。
“看我干嘛。”他做出常惯的拧眉动作。
我想要狡辩说‘没看’,但里梅显然不会相信。最终,顶着那道对我而言极具压迫感的视线,我嗫嗫喏喏:“您刚才穿外衣,没把头发弄出来……被压在了衣服里,所以妾身才盯着看久了点。”
里梅眉毛微微扬了下,“那你过来帮我弄出来。”
我骑虎难下,不得不下床,走到里梅身后,踮起脚尖替他整理头发。
里梅的头发是白色的,跟五条大人的发色一样;里梅的头发很长,到了腰部,跟五条大人的头发长度差不多。
但我从来没触碰过五条大人的头发。
每次见面,看似大胆的在闺房中相处。其实就连牵手,都只有幼时第一次见面的那一次,他将我从地上拉起来,转而塞进武士装女子的怀中。
但仅仅只触碰了那么一下。
我也永远记得,五条大人的手掌很大,一次性能抓住我两只手吧?手心很热,指腹带着薄茧,很有安全感。
我睫毛颤了颤,鬼使神差地就将缠住自己头发的红色发绳解开,帮里梅扎了个跟五条大人一样的低马尾。
里梅察觉到,不爽地盯向我:“你干什么。”
我一下子从回忆中脱离,看着脸色不太好的里梅,我慌张地直摆手,语无伦次:“不、不是的,只是、只是觉得扎起来方便做事……”
里梅迟疑地眯了下眼,最终哼了声,说:“真无聊啊你。”
却没解开发绳。
他
把蜡烛留在房间里,端了一盏油灯离开了。临走前,还说了句:“别乱跑,到时候冲撞了大人,你就等死吧。”
……
我留在房间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这里没有阳光,没有花草,连打发时间的书籍都没有。我只能坐在床上,双手抱膝着、盯着蜡烛发呆。
直到蜡烛燃尽,里梅也没回来。
我开始盯着黑黝黝的屋门发呆,又不知道过去多久,直到我的肚子咕噜噜叫起来,里梅依旧没回来。
我决定睡一觉,因为睡着了就不饿了。而且,若是睡一觉醒来里梅就回来了,到时候就能吃饭了。
……可是,等我再次睁开眼。
里梅还是没回来。
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外面的天是黑的还是白的,是过去一天了,还是半天都没过去,亦或者连着两三天都过去了。
总之,我肚子好饿。
我悄悄打开房门,探头往外看了看。
黑黝黝的长廊,只有几盏油灯亮着。因为老鼠过多,瑶狐的尸体已经被啃食光了,只剩下白骨和久久不散的腥臭味。
我担心房门开太久,老鼠会钻进来。
所以出去后,连忙将房门关紧。
我记得厨房的位置,一路做贼般、小心翼翼往厨房的方向去。
直到我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哒’。——声音是从脚下传来的,我好像踩碎了什么东西。我挪开脚,发现是一块发干的椿饼。
我听到了些动静,视线往左。借着墙壁上明明灭灭的油灯,能看清隔着狭小的空隙,里面是一处牢房样的地方,关押着十几个‘人类’。
大多是女人,只有一个小孩。
因为两面宿傩不喜欢吃男性的肉,即使是妖怪也如此,所以公瑶狐在那场屠杀中就全被杀了。
看到我后,那唯一的孩子怯生生地往自己的母亲怀里钻。因为还没完全掌握化形,她的尾巴还保留着,紧张地蜷缩着。
我拾起地上被踩碎的椿饼,声音小小地问:“这个是你们的吗?”
没有回答。
那些大人们全都垂着脸,表情漠然。对于我,她们觉得是帮凶,是跟两面宿傩他们一伙的恶人。
最终还是那个小孩语气软软地说:“……是我的。”
我捧着椿饼进去,蹲在牢笼外边,语气愧疚:“对不起,将你的椿饼踩坏了。”
小孩观察我一会,见我没想伤害她后,从母亲的怀中钻出来,摇了摇头说:“姐姐你可以把它给我吗?”
我递给了她。
看着我伸过去的手,小孩起先有些不太敢触碰,但对食物的渴望最终使得她伸出手,将被踩碎成五块的椿饼拿过去。她先是分给母亲一块最大的,又分给几个很照顾她的女性,留下最小的一块,她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吃完后,她揉了揉干瘪的肚子,冲我笑了下,“谢谢姐姐帮我捡椿饼。”
我目光复杂,有些难受。
这一刻,我仿若看到了幼年的自己。
……
从牢房出来,我心情始终低落。
那些‘人’是瑶狐吧?
要被里梅做成菜,被两面宿傩吃掉的瑶狐。
明明应该多管管自己才是,毕竟我的处境也不是那么好,但我就是克制不住地想起那个孩子纯粹的笑,和得到食物后的高兴。
我来到厨房,这里还剩下些食物。
蘑菇还剩下几颗,胡萝卜剩下不少,有十几根,我将它们全洗干净,却抱不住。所以拿起一根塞嘴里,勉勉强强抱住九根胡萝卜往厨房外走。
我想把食物送去给那些瑶狐。
可长廊光线很暗,只
有零散几盏油灯用以照明。前面是分岔路,我记得牢房是在左边,所以往左拐。
结果撞上了一个高大的躯体。
我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摔去,胡萝卜散了一地,就只剩下嘴里叼着的那根了。
我吃痛得不行,正打算抬头看看是谁时,却看到了眼熟的白色女式和服。身体顿时僵硬住,就连大脑都一片空白。
第15章 015
两面宿傩蹲下来,伸手捏住我的脸颊左右晃了晃,看着我嘴里叼着的胡萝卜,脸上露出嘲笑:“真有意思啊,你的表情。都把我逗笑了。”
我回过神,吓得一抖,嘴里叼着的胡萝卜掉下来。
两面宿傩的眼神瞬间变冷,捏在我脸颊的五指开始用力,我从嗓间发出微弱的痛呼,眼泪也冒了出来。
他却没有一点怜惜,猩红的眸子微眯着盯我:“胆子不小啊你,我让你吐出来了吗?”
“对、对不起……”我手忙脚乱地去捡掉在我衣服上的胡萝卜,正打算重新塞进嘴里,胡萝卜却被两面宿傩夺了过去。
“别心急,”他掐着我的脸往上抬了抬,漫不经心道,“胡萝卜多没意思。”
我脸色煞白,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下一刻,原本掐着我脸的那只手就猛然捂住了我的嘴。他的手掌很大,捂过来,几乎将我半张脸都遮住。
鼻子无法呼吸……
我张开嘴,正打算吸气。
结果就有一个热热的、像是舌头的东西钻进了我的口中,不断戳着我的口腔内壁,搅动我的舌头,甚至还一直往我喉口的位置戳,好痛……
我痉挛着伸出双手,无力地乱抓,扯住了两面宿傩的袖口。
两面宿傩露出完全形态,另外两只手擒住我的双手,用力摁在地上。紧接着他拉下我肩膀的衣服,俯身下来,重重咬上我的脖子。
因为缺氧和血液的不断流失,我的眼前阵阵发黑,正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时,一阵有别于往常的熟悉声线出现:
“大人。”
——语速比平日快了点,声量也高了些。
……
被打断了。
两面宿傩感到无趣,悠闲又轻慢地放开我,站起身,双手揣在怀里,斜斜地靠在墙壁上,“拿到了?”
里梅半跪在地,态度恭敬地将用布包着的血淋淋东西高举起来,开始汇报这次任务的详细经过。
而我则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喉咙干痛到好像会就此坏掉,还有脖子,脖子好痛。
我冷汗淋淋,缺氧般大口喘息着,不远处的里梅冲我使了个眼色,看意思像是‘走’。可两面宿傩就在我旁边,我不太敢动,于是胆怯地摇摇头。
直到里梅恨铁不成钢地瞪过来一眼,我才不得不颤着手拢起散乱的和服,跪爬着往后逃。
两面宿傩此刻全部的兴趣都放在了里梅的汇报上,所以并未管我。
……
我一路仓惶跑回房间。
将屋门快速关上后,就钻进被子里瑟瑟发抖,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敢暴露在外面世界,担心两面宿傩顺着那根头发丝会将自己扯出去。
我的心跳难以平复。
喉咙好痛,脖子上被咬的地方好痛。
我轻轻咳了一声,又忍不住伸手触碰了下自己的脖子,结果摸到了温热。
都过去那么久了,血还没被止住吗?
再这样继续下去,我会因为失血过多晕过去的吧?或者是更严重一点的……死?
我有些慌,连忙用双手捂住患处,想要堵住。
但血却顺着我的指缝往外冒。
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我慌张无措时,被子忽然被一把掀开。
我受惊般往后躲了下,才发现是里梅。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你出去做什么?”
我双肩微颤,努力发出声音:“妾身饿了,所以……”
“临走之前我说过的吧?不要乱跑,你是记不住吗?!”里梅语气很差,甚至可以用爆来形容,我的情绪本来就很不稳定了,被这么一顿凶,顿时有些忍不住眼泪。见我
这样,里梅更加烦躁了,音量都加大不少,“哭哭哭,你又在哭,烦不烦。”
“可是,可是妾身的肚子好饿……大人您又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妾身留在这里连外边是天黑还是天亮都不清楚,也不、也不知道时间到底过了多久……”我抽抽噎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即使喉咙痛到不行,也无法阻止我发泄委屈的欲望:
“而且这套衣服也坏掉了……腰带被扯断了,肩膀处的衣服也被抓烂了……脖子上的血一直往外冒,怎么都止不住……喉咙好痛,眼睛也好疼……”
越说,我越觉得委屈,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因为眼泪将视线模糊住,我放下捂脖子的手,抬起来去擦眼泪。结果却越擦越乱,手上的血混着眼泪,全糊在了脸上。太糟糕了,实在是太糟糕了,怎么可以这样。我生平第一次祈求五条大人不要现在来救我,因为此刻的我实在是太丑了,五条大人看到了一定会嫌弃的吧。
可是、可是完全忍不住,眼泪一直在往下掉,我也不想的,不想出门遇到两面宿傩,不想被里梅骂……如果五条大人那天没去大泉蜘蛛山就好了,如果五条大人没去,就不会遇到危险生死不明,我就不会落得现在这样倒霉的处境。
若是重来一次,在五条大人说他要去大泉蜘蛛山时,我一定要紧紧拽住他的衣袖,又哭又闹不管怎么样都好,都不让他去。
我说那些话的时候,里梅表情有片刻的呆滞。他沉默着听我说完,良久,偏开头,语气有些生硬地说:“真蠢啊你。”
说完,他伸手过来。
我后遗症般本能地往后躲了下,但还是被里梅抓住了。
他动作轻了很多,将我抓到床边坐着,就开始查看我脖子上的伤口,果然一直在往外冒血。但他的反转术式目前只能治疗自己,所以只好摆着个臭脸离开房间。等他回来,手里就多了只瑶狐。
在里梅的威迫下,瑶狐不得不用修复灵魂的方式替我治疗伤口。
脖子不疼了,喉咙也不痛了。
我哭声渐渐减弱。
里梅冷冷哼了声,拎着瑶狐就又离开了。
这次他很久没回来,再次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明显的血腥味,但手上干干净净的,他将热水端到我旁边,用毛巾给我擦脸上的血。
用的力气蛮大的。
我的脸被揉得生疼,但却不敢说什么。老实说我现在有些后怕,刚才跟里梅控诉了那么多,我有些担心自己没命活着见到五条大人。可是……看里梅现在这个样子,是没打算跟我计较吗……?
我纠结着,里梅却突然掀开我的衣领。
我吓了一跳,猛地朝里梅的手拍过去。用了不小的力气,里梅的手背都红了,但他只是略微皱了下眉,瞪我:“老实点。”
我不敢动了。
里梅给我擦脖子上的血。
全部擦干净后,就开始研究我的衣服——被抓烂的衣领,和被扯断的腰带。
他少有的表现得很耐心,并且让我很惊讶的是,他居然会缝衣服,也不知道针线是从哪里弄来的,跟我身上的这身衣服颜色相近。
他将我肩膀处的衣服缝好,就去查看我的腰带,继续缝补。神情认真专注,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就像个……正常的普通人?
鬼使神差之下,我的胆子不知不觉中又大了点,超小声问:“里梅大人,那只瑶狐呢……?”
刚一问完,我就后悔了。
果然,里梅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就没事人一样将最后几针缝补好。但帮我系腰带的时候却用了很大的劲,我被勒得忍不住‘呜’了声。
里梅声音不冷不热的:
“你如果有闲心,还是
多管管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