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痛得眼泪冒出来。
喉咙被掐得火辣辣的,我想要咳嗽和剧烈呼吸,但里梅的手太大了,捂住我嘴部时,也顺带将我的鼻子盖住了。
无法咳嗽。
也无法呼吸。
我眼睛更红了,眼泪接二连三地往外冒。
泪水朦胧的视线里,里梅神情狠戾,他压低声音,恶狠狠:“你想逃?!”
我说不出话,就连脑袋都无法摇动,缺氧导致的昏眩下,我努力抬起手,扯住里梅的衣摆,晃了晃,眼神也哀求得很。
他脸色不佳,似乎担心吵醒两面宿傩,他松开我,转而攥住我肩膀的衣服,扯着我往前走了十多步。
来到水源处。
哗啦啦的水声可以掩盖些声响。
我被随意丢到草地上,左边半米处,便是溪涧。
但我却不敢贸然动弹,而是小心翼翼抬眼,看向里梅。他的肤色冷而白,俯视向我的眼睛黑漆一团,再次问出刚才的问题,“你想逃?”
我连忙摇头,声音怯弱:“不、不是……妾身只是想来水边洗洗。”
看我乖顺的样子,他嗤了声,一副看不起我的表现,神情藐视,“贵族都是些像你这样的蠢货吗?都已经是别人的口粮了,居然还在天真地想着洗澡。怎么,你不会以为你那个未婚
夫能来救你吧?”
他毫不留情的话,刺得我十分不适,眼睫微颤着垂下头。
内心有些自嘲。
自从拥有五条大人的庇护后,已经许久没人对我说出这么冒犯的话了。我承认,这四年的时间逐渐将我的娇气养起来了,现在听到这些话,居然会觉得刺耳无比。要知道在十一岁以前,比这更恶毒百倍的话,我都是日日听不同的人絮絮聒聒。
“大人现在愿意留你一命,已经是恩赐。你最好别想些歪心思。”里梅冷哼一声,主动背过身去,“快洗。”
我坐到岸边。
先是悄悄回头看了眼里梅,见他依旧保持着背对的姿势后,我才将层层叠叠的裙摆往上提,露出半截小腿,然后全部浸入溪涧。
有些凉……
但能忍受。
我将脚上的伤口清洗完后,又抄起水去洗小腿上的淤泥鲜血。随即我将裙摆再次推高,露出半截大腿,继续抄起溪水清洗。
等腿部清洗完,我将腿从溪涧拿出来。
使出好大的力气,将裙摆撕开一截,然后缠绕在双脚上。
我的鞋子丢失了。
目前看来,买新鞋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等两面宿傩醒来,说不定还要继续赶路,绝对不能再让脚上的伤口雪上加霜了。
等这些做完,我呼了口气,擦一把额头的汗。
因为这实在是一件大工程。
好热啊。
想到身上也冒了不少汗,我顿时有些难受起来,觉得除了腿部外,身上任何地方都很痒。
这四年里,我每天都会洗两次澡,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习惯,不洗澡都睡不着。
但溪水很凉,
再加上里梅还在身后……
最终,洗澡的欲望还是战胜了其他。
反正里梅是背对着的,没关系的吧……?没关系的。
我鼓足勇气,脱下几件繁琐的外衣,卷起袖子,清洗胳膊。等胳膊清洗完,便是身子,我很小心地解开腰带,不敢将全部衣服散开,所以只露出一点点肩膀,快速抄起溪水清洗。
“好了没有?”
身后传来里梅不耐烦的声音。
我吓得连忙将衣服合起来,惊慌失措地回头,就看到里梅还是站在那个地方,保持着背对的姿势。
我松了口气。
“就、就快好了……”
我弱声回答。
过了会,我将腰带系好,外衣穿上。踉跄着站起身,不等我喊他,里梅就主动转过身来,眉眼都带着不耐,“回去了。”
“是……”我态度恭敬。
但他却没有一点被取悦到,反倒更加嫌弃我了,“一些可以不回答的话,你就闭上嘴。”
我有些不知所措,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人相处。最终只好垂下头,规矩地跟在他身后回去。
第4章 004
我还在睡梦中,就被人一把拽起来了。看着蒙蒙亮的天色,我还有些迷糊,意识也混混沌沌的。
见我一脸茫然,里梅厌烦地撇过脸,语气很差,“走了。”
我回过神来,应声:“……是。”
里梅松开我的胳膊,走在我身侧。漆黑的眼时不时就盯向我,一副看押犯人的做派。见我走路实在太慢,他还会不耐烦地一把揪住我的后衣领子,扯着我往前走。
我不得不跌跌撞撞跟着。
就这样走到了下午,我跟着他们翻过了山头,来到了一片被林木覆盖的山谷,四周均是密压压的杉树,满眼苍绿。
头顶的太阳巨大,晒得人晕乎乎的。
我竭力抬起手,挡住阳光,嘴唇干得脱皮。
好渴……
好在两面宿傩突然停住,似乎对什么东西提起了莫大的兴趣,居然独自离开了。
总算能休息了。
我疲软地坐在树下,捏酸痛的腿。
其实走了一小会的功夫,我就已经没有走下去的力气了。
因为厌烦兄长姊姊们的巴结,我鲜少出门,大多时候都是留在卧房,学习和歌、裁缝、弹琴,以至于我的体力根本不足以支撑我跟上他们的速度。之所以能跟上,完全是因为一路被里梅拽着走。
想到这,
我悄悄抬眼,往里梅的方向看了下。
便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动作利索地捉了只野山兔,脚旁还堆着不少干树枝,只需要点一把火,就能立马变成火堆。
他的速度也太快了……
我如此想着。
不料他忽然侧头,莫测的黑眸盯向我。
我心里一咯噔,捏腿的动作僵住。直觉告诉我应该说些什么讨好的话,但我发不出声来,最终只得勉强勾起嘴角,冲他笑一笑。
他冷冷瞪我一眼,转过头去,声音传来:“你,去捡些柴火回来。”
不是已经有那么多了吗……?
像是知道我的困惑,里梅抬了抬手,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那堆到小腿高的干树枝就四分五裂开了。
我连忙垂下头,
不敢再有任何疑问,听话地去捡柴火。
这个活看起来轻松。但我身上的衣服太繁琐厚重了,导致每一次弯腰都很困难且滑稽,而且我抱不住太多的树枝,每捡十几根,就得回去一趟。
里梅则悠闲自在地盘腿坐在草地上,逗弄那只兔子。
他并未一直盯着我,但我却能感觉到,他此刻难得的好心情,是因为见到我捡树枝时的糗样。
我有些窘。
所以捡树枝的时候,故意走远一点。
不知道是出于自信,觉得我根本跑不掉,还是什么原因。
里梅并没有管我。
但我还是每捡十多根树枝,就回去一次,用行动告诉他,我没想要逃跑。
眼看干树枝捡得差不多了,我打算再捡最后一波就不捡了,随着我越走越偏,隐约听见了水声。
我眼睛一亮。
下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唇瓣。
我将怀里的树枝宝贵地放在地上,就提起裙摆过去看。
越过几颗大树,
一处清澈见底的泉水显露出来。
我如看见了救命物般一路小跑过去,趴在岸边,就双手拢起清凉的泉水,低头喝起来。
因为喝得急,我还呛了好几下。
等喝够了,我躺在地上,看着头顶密压压的枝叶,心道:总算是活过来了……
忽然,
我想到了留在原地的里梅。
走了那么远的路,他应该也很渴吧?
我
承认自己带了些讨好的心思,开始在四周寻找起盛水的器具,却什么都没有。我只好用双手拢着水走,可根本走不了多远,水就全漏光了。
如此试了几次,我有些泄气。
直到我看见前方那颗长得非常茂盛的灌木,它们的叶子青葱,长得很大,比我的手掌还要大一点。
-
等我用叶子盛着水,小心翼翼捧回去时,里梅正百无聊赖地把兔子放了,又捉住地来回玩。
见我回来了。
他动作一顿,停止了这个幼稚的行为。恢复一脸大爷似的表情,怀抱兔子坐在草地上,盯着我直看。
我走到他身侧,跪坐下来,恭敬地将叶子举到他面前,讷讷道:“里梅大人……水。”
见我称呼他为‘大人’,他故意挑起眉毛,歪着头,“你这么殷勤,别是想毒死我吧?”
我诚惶诚恐抬起眼,慌乱解释:“没、没有的。”
“哼。”
他将叶子接过去,仰头喝下,就把叶子随手一丢,继续撸着他怀中兔子雪白的毛,“柴呢?”
我一愣。
里梅眉毛再次拧起,“废物,还不快去捡。宿傩大人马上回来了,届时兔肉没烤好,你就等死吧!”
“是……”
我有些委屈。
这个人实在是太难讨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甚至感觉,他好像从一开始就对我抱着恶意。
事实证明,这个猜测可能是正确的。
等我把柴火全部捡回来,他又使唤我生火。可是我根本没有火折子,他便嗤笑,让我钻木取火。
我双手抱着木条,在木块上不断地摩擦。
可直到手心被摩得发红发烫,还被木屑呛得止不住咳嗽,木头都始终没有一点被点燃的迹象。
见我灰头土脸的模样,里梅心情很好地勾了勾嘴角。
在我看过去时。
他也没有压下嘴角,反倒冲我挑衅地扬了扬下巴。下一刻,他就撕开我的一片衣摆当引子,用怀里的火折子点燃,丢到木堆上。
木堆被点燃。
看着缺了块的衣角,我不敢说什么,缄默着冲通红的手心哈气。
里梅也捉弄够我了,他捏住兔子的两只耳朵,将其提溜起来。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他手中凭空多了把像是冰块凝聚成的小刀,三下五除二地就将兔子的皮剥掉了。
场面有些血腥。
我有些不敢看,默默蜷缩起自己的身体。
却不料下一刻,被剥下来的血淋淋兔子皮就丢到了我的脚边。
我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尖叫一声,手脚并用着往后挪,直到后背抵上树干,还在止不住地发抖。
里梅语气嘲弄,“胆子就这么点大,贵族都是像你这样的废物吗?那还真是悲哀。”
一阵委屈涌上心来,我的眼圈慢慢红了,却不敢哭出来。
五条大人……
如果五条大人在的话,我一定不会被人这样戏弄。
……
我所不知道的是,在我身后,有我无法感知到的诅咒随着我的负面情绪孕育而生。
【五条大人……】
一只丑陋的咒灵,趴在我的右肩上,用嘶哑难听的声音哀嚎着。
而我右手腕间五条大人赠与的蓝宝石手链,在感受到诅咒的靠近后,开始努力散发微弱的蓝光。但光芒太弱了,咒灵的脑袋被光芒灼伤后,又很快再生。
没多久,
那蓝光像是耗尽了咒力,恢复于平静。
咒灵未被祓除。
里梅目睹了一切,却并没有想管的意思。他凝出冰块,再让其瞬间融化
成水,等兔子肉清洗干净,就串在一根树枝上,架在火堆上烤。
而我则依旧蜷缩在树底,默默哭泣着。
等我心情修复好,眼睛已经红肿到不行了。同时,右肩还有点沉,我想可能是捡树枝导致的,也没放在心上。
*
直到天黑。
两面宿傩都没回来。
烤兔肉早就凉了,里梅丢掉之后,掐准时间又烤了一只,但新烤的兔肉再次凉掉,两面宿傩还是没回来。
我看着被丢在草地上的两只烤兔肉,没忍住吞咽了下。
好饿……
自从昨晚被两面宿傩捉住后,我就没吃过饭了。好饿啊……掉在草地上而已,应该没什么关系的吧,不如捡起来吹一吹?
我如此想着,有些克制不住渴望地伸出了手。
一根树枝却猛然抽来,我的手背瞬间泛红。
里梅自上而下地俯视我,“宿傩大人的食物,即使是丢掉的,也不是你这种人能碰的。”
我抱着受伤的手,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但我并不想因为这么丢人的理由轻易哭泣,所以快速眨动几下眼睫,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
同时,原本就很沉的右肩,忽然变成更沉了。
“嘁。”里梅不屑地笑了声。
他闭起眼,双手相抵,静默了片刻。
我盯着他奇怪的行为。
约莫过去半刻钟,他才睁开眼,面色平淡道:“大人说,在这等着。”
但要等多久,却没说。
我弱声应了句‘是’,就挪到一棵树下,后背抵着树干,蜷缩着打算睡觉。肚子好饿,更何况那两只烤兔肉虽然凉掉了,但香味还在,勾得我更饿了。如果睡着的话,是不是会好受一些……?
如此想着,我闭起眼睛。
默默在心底数着木桩,可一连数到一千多个木桩,也没能成功入睡。
忽然,一个什么东西被丢到了我怀里。
我吓了一跳,睁开眼。
便发现怀里多了个烤兔腿。
我伸手触碰了下,还很烫,像是刚烤出来的。我小心翼翼抬眼,便见里梅坐在火堆旁,吃烤兔。温暖的火光映着他的脸,显得他拧眉的表情都没平日那么凛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