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会外家功法,能被派遣来江南地界的罗刹教弟子,被人用这种手段杀了,尸体还被扔在了他修养疗伤的院墙外面……
是谁,猜到了他的身份,找到了他的所在?
……
玉罗刹端着一瓢井水慢慢走进厨房的时候,晏鸿音已经将灶台里的火升了起来。
火光照亮了晏鸿音的脸颊,金红色的暖意让站在门口的玉罗刹脚步一顿。
“回来了?”晏鸿音也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玉罗刹,“水井那边是不是很黑?”
“嗯,是没什么光亮。”玉罗刹缓步走过来,将水瓢中的水倒入药罐里。
晏鸿音知道自己煎药的杀伤力,好不容易这会儿两人腹中都好了不少,她便索性抱膝坐在旁边看美人煎药。
夜风掠过窗户吹进屋子里,晏鸿音鼻间一动,嗅到一股熟悉的,浅淡的咸腥味。
是人血的味道。
晏鸿音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但那味道传来的方向却是……
她站起身朝着玉罗刹的方向走过去,映着火苗的光亮,她看到玉罗刹的两只袖子都留下了大片湿润的痕迹。
“这是怎么了?”她伸出手抓过玉罗刹拿着蒲扇扇风吹火的手,指腹捻了下玉罗刹湿润的袖口,触感湿润却不粘黏,“井水阴冷,衣裳湿了穿在身上出去要着凉的。”
袖口上的是水,然而越靠近阿玉,那股咸腥味便越发明显。
晏鸿音刚在院外发现一具尸体,正是对这味道十分敏感的时候。
“阿玉,你的身上怎么有股血腥味?”晏鸿音此时的距离与玉罗刹几乎是膝盖相触,近在咫尺。
玉罗刹的唇边噙着抹无奈,温声道:“本不想让你担心的。”
他将手伸出去,双手手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划了一道过去,血肉翻开往外渗着血。
伤口并不深,但因为是刚伤的缘故,血还未能完全止住。
“那井边有块石头边角锋锐得很,鸿音下次过去打水定要小心些。”故意将自己手心划破的玉罗刹说着劝慰关心的话,将水井边可能会有的痕迹圆了一个完美的解释,“我用井水冲洗了伤口,不碍事的。”
晏鸿音托着玉罗刹的手,皱眉道:“不行,再浅的伤口也是会留疤的,等会回去我替你上药。”
“好,有劳鸿音。”玉罗刹顺从地点头,忽然眉头蹙起,面露难色般抽回手捂住了腹部。
晏鸿音一看就知道原因,默默低下了头。
她哪里能料到,明明是按照食谱做的饭,加了一点点调理身体的药材,怎么变成了这样?
待到煎好药,两人各自喝完。
晏鸿音替玉罗刹包扎完双手,面带歉意对玉罗刹道:“今日是你服药第一日,我本该在你身边,但商会那边前不久出的事应当有了章程,我今天还是要去一趟。”
晏鸿音的离开正合玉罗刹的心意,便道:“鸿音去忙便是,我就在这里,能出什么事呢?”
想起昨天晚上的尸体,晏鸿音道:“还是去晏鸿堂那边吧,这里太偏,嬷嬷她们都没法照顾你。”
“好。”玉罗刹好脾气的点头。
正好去收了藏在晏鸿堂后院梨树上的衣服。
……
晏鸿音走后,玉罗刹再度回到昨晚查探尸体的地方,却发现那里像是被人清理过了一样,尸首不翼而飞。
玉罗刹站在原地良久,从怀中取出今早晏鸿音捏制的丸药,抬手轻咳了两声。
不论他的行踪是否暴露,在这用药的七天里,他必须要留在此处——还要保证晏鸿音的安全。
***
锦衣卫据点·停尸房。
“如何?”
“回大人,这是从尸体腹中剖出的东西。”
今早接到命令搬走尸体让仵作查验的事纪清,他上前将托盘里的东西呈给晏鸿音。
托盘上是一方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料,和一堆大小不一的石块。
晏鸿音拿起那方布料,并不是什么名贵的丝绢绸缎,正相反,这只是是很常见的棉布,许多百姓都会穿着这样的衣物。
忽然,晏鸿音的视线停留在那布料上,对着光亮再度将手中的布料侧了侧。
微微的蓝从那布料上泛出。
纪清:“仵作还验出那尸体的死因并非斩首,而是毒物致死。”
毒物致死之后,斩首剥皮,腹中藏物……事情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晏鸿音道:“可能确定是什么毒物?”
“能。”纪清斩钉截铁道。
晏鸿音眉梢微动,一般而言毒物极少会这么快确认,除非杀人者用的毒是症状十分奇特的毒物。
“天一神水。”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果住在玻璃屋 5瓶,啾咪~
第14章 披马甲的第14天
两年前的一场轩然大-波,水母阴姬败在楚留香手下,与其心腹宫南燕自封山洞赴死,神水宫至此败落。
而随着这两人的死亡,曾经威震武林的天一神水也不知所踪。
正在此时,门外有人来报:“启禀大人,楚留香求见。”
纪清不免觉得太过巧合:“咱们刚验了尸体,这楚留香就找上门……”
“岂不是正好?”晏鸿音将手中的布料放回桌面上的托盘里,双手交错置于膝上,“让他进来。”
“不用不用,这路我熟悉,不必劳烦。”楚留香走进来,熟门熟路地在旁边坐下,视线落在了晏鸿音手边的托盘上,叹气道,“怎么我辛苦找的东西,总会落在你手里?”
晏鸿音抬手制止了欲要开口的纪清,手背一挥示意他退出去,之后才开口道:“楚香帅这次可就冤枉在下了,这些东西可都是有人一早挂在院门外送给在下的礼。”
“送给你?”楚留香神情一顿。
说实话,当今武林对锦衣卫六扇门的存在还是有不少顾忌的,楚留香和晏鸿音纯粹是不打不相识,又因为楚留香向来的行事作风对了晏鸿音的胃口,两人才交了朋友,换做其他人,恐怕见了锦衣卫便同见了阎王差不去多少。
“嗯。”晏鸿音端了旁边的茶盏呷了一口,“被缝在一具斩首剥皮的尸体肚子里一起送上门。”
楚留香拊掌道:“那可真是一份不太让人欢喜的大礼。”
“所以今日我的心情算不上太好。”晏鸿音轻哼了一声,将托盘里的布料递给楚留香,“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天一神水是怎么回事?”
楚留香和神水宫门下弟子打过不少交道,他太熟悉这种白中织进去碧蓝色的布料,正是出自神水宫弟子的衣袍。
楚留香是什么人?当即明白过来那尸体的死因居然不是斩首剥皮,而是天一神水。
他知道晏鸿音的意思,当即正色道:“天一神水炼制极为复杂,普天之下唯有水母阴姬知晓配方。若天一神水再现江湖,也不过是当年神水宫门人四散后昧下的最后几滴罢了。”
言下之意便是告诉晏鸿音,水母阴姬的的确确是死了,天一神水现世只是一个偶然。
晏鸿音没对此再说什么,而是问楚留香:“你今日前来也并非只是为此罢?”
楚留香轻咳一声,道:“那舍利子……”
晏鸿音的唇角浮现出一丝微笑:“已然碾碎入药了。”
楚留香猛地抬眼:“你要舍利子是为了入药?!”
“自然。”晏鸿音施施然道,“我并不关心你们江湖势力之间的波涛暗涌,会去黑市竞拍舍利子,自然是因为有用。难不成还会是因为别的什么?”
楚留香的脸色难看了一瞬,但很快他便恢复过来。
是他企图用晏鸿音的手将舍利子拿出黑市拍卖会,这中间晏鸿音花了钱财人情,用了也是应当,怪只怪他没能在摆脱追捕之后第一时间便来找晏鸿音。
实在是那天晚上戴着狐狸面具的那个男人,伞中毒针十分刁钻古怪,毒性凶猛,若非蓉蓉医术高明,他恐怕也不可能这么快便能行动自如。
“说说,楚香帅冒险得罪黑市也要盗取舍利子是为何?”明明想要情报的是晏鸿音,晏鸿音却像是正在钓鱼的小狐狸一样不急不忙。
楚留香抬手按压着眉心:“有人绑架了甜儿,让我自黑市中盗取舍利子。”
苏蓉蓉,宋甜儿,李红袖是楚留香身边一直跟着的三大红颜知己,每一个对楚留香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存在。
“你探查到什么地步了?”晏鸿音可不相信堂堂盗帅就真的甘心被人胁迫。
楚留香:“你可知关外有一魔教,名为罗刹教?”
晏鸿音放下茶杯的动作一滞。
“合芳斋乃是罗刹教在临安府的据点之一,铺子上下皆为外家功夫不错的探子。”
楚留香抖了下手上的这块布料。
“我之前便怀疑神水宫有一批门人投靠了罗刹教,这便是证据了。罗刹教现下似是因为教主玉罗刹行踪成谜而内里分裂成了两派,由两大长老各自为首。一方追随玉罗刹,一方想要杀了玉罗刹取而代之。昨日合芳斋失踪了一个伙计,据说这人手中有玉罗刹真实的画像,只不过现在看来,他已经死了。”
晏鸿音:“那他们要舍利子做什么?”
楚留香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有些迟疑:“据说是那罗刹教教主玉罗刹身受重伤,危在旦夕需要舍利子,所以才会想要因此引他出来……”
“你不信。”晏鸿音语气笃定。
“我不信。”楚留香坦然以对。
“舍利子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晏鸿音抬眸觑了眼楚留香,“能让他们如临大敌集结人手前来临安府的……”
“玉罗刹在临安府。”
“玉罗刹在临安府。”
两人异口同声说出推测。
晏鸿音立刻想到了黑市中那个四目相对过的隐藏在阴影中的男人。
有没有可能,玉罗刹根本就是故意搅动罗刹教内浑水,在……钓鱼?
“香帅。”晏鸿音突然出声,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和那么一丝丝的算计。
楚留香身子往后仰了仰,眼皮狂跳:“做什么?”
晏鸿音亲手给楚留香翻了杯子倒了一杯茶:“不知香帅可否帮在下一个小忙?”
楚留香看着放在桌面上的茶水,只觉得这茶烫手又烫嘴。
但他还是问了句:“你想要什么?”
晏鸿音道:“那张玉罗刹的画像。”
楚留香思忖良久,没有出声。
晏鸿音继续道:“香帅也知晓,锦衣卫不得贸然插手江湖之事,但在香帅救人之际行个方便帮些小忙,还是可以做到的。”
楚留香这才应了,但也追加了一个条件。
只说晏鸿音之后要答应他一个不违背其道义职责的要求。
晏鸿音也应了。
“对了。”楚留香指了指自己的眼下,眼中带着揶揄的笑意,“纵使新婚燕尔,晏大人也还是要注意歇息才是。”
楚留香是除了锦衣卫之外,少有的知道晏鸿音从四品官职和晏鸿堂关联身份的人,知道晏鸿音前段时间成婚的消息并不困难。
连着好几个晚上都没能睡好的晏鸿音当然知道自己的黑眼圈是什么模样,一时哽住,竟只能任由楚留香这厮大笑着离开。
楚留香走后不久,纪清再度进来。
“大人,派去合芳斋排查的人回来说点心铺里的确少了一个伙计,身高描述和尸首相吻合。”
晏鸿音将那白中泛着碧蓝的布料递给纪清:“去查这布料出自何人之手。”
神水宫已然破败,这些人身上的这些料子必定是后续找人织出的。
“是。”
“盯着些各方的动静,遇上楚留香便帮一把,做隐蔽些。”
“明白!”
晏鸿音长出一口气。
这件事虽然牵扯到神水宫旧人与罗刹教,但好在都只是江湖事,有楚留香顶着,锦衣卫倒也不用太过费心。
只是那将尸体送到她面前的人适合目的尚不得知……还是先回家看看阿玉的情况怎么样吧。
***
楚留香刚走出宅子没多久,就被一个小童硬塞了一个无字信封。
小童三两下窜进了人群里消失不见,楚留香抽出信封里的信纸,上面短短两行字笔走龙蛇,力透纸背,带着跃然而出的锐利锋芒。
『城北酒香,楚香帅可敢一叙?』
一股莫名的感觉让楚留香忍不住抬手摸了下鼻梁。
北郊有一处酒肆,以美艳的老板娘与极辣的烧刀子为招牌,生意向来红火。
楚留香被那老板娘引进院子里,方才站定,便听到一阵缥缈诡谲的声音自四面八方而来。
“楚香帅想必已然猜到本座是谁。”
楚留香拱手道:“玉教主亲临,晚辈失礼了。”
楚留香在江湖成名也就是近几年的事,但是玉罗刹却已经盘踞关外十多年,没人知道这个人是从何而来,又为何建立罗刹教。
“楚香帅,”那声音笑起来有股尖锐刺耳的杂音,“你那妹子如今已经被本座的人送还香帅船上。”
楚留香一顿,闻弦歌而知雅意,诚恳抱拳道:“若有前辈用得到晚辈的地方,前辈尽管开口。但若是舍利子……那东西此时只怕已经落入锦衣卫之手。”
“锦衣卫……呵,好,很好。”那声音忽远忽近听着鬼魅至极,“楚留香,本座可以不让你与锦衣卫对立,但本座要一幅画像。”
楚留香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此情此景,他忽然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