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后记得每天给它们浇水。”晏鸿音揉着小团子的脑袋,手感毛绒绒的,“后院那边还会有菜地和药田,记得也帮晏姨浇浇水。”
“菜地和药田?”花小团子迟疑了一下,“晏姨,菜地和药田要怎么浇水呢?”
花家堡里只有花园和树木,并没有菜地和药田这种东西。
晏鸿音因为小团子的聪慧和严谨赞赏地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然后弯腰将他抱起来:“没关系,晏姨教你。”
“好。”花小团子乖巧点头,然后窝在晏鸿音怀里让晏鸿音抱着他走,忽然小小声问,“晏姨,七童可以学医吗?”
晏鸿音的脚步急不可察地顿了顿:“可以,先从辨认药材开始,好不好?”
“嗯!”花小团子的整张脸都亮了起来,握着小拳头十分认真严肃地点头。
晏鸿音抬手揉了一下小团子的脸,眼中带了些遗憾。
花满楼实在是一个天赋很高的孩子,嗅觉敏锐,机敏好学,拥有着在他这个年纪很少见到的自律能力,再加上轻而易举可以获得他人信任的亲和,这样的天赋不论学什么都有可能钻研到极致,但……
花满楼可以成为一个医者,但也只能到此为止。
医者需要望、闻、问、切,这四点哪一环都缺一不可,这世上疑难杂症众多,有太多是需要眼睛观察去验证辅佐判断,而花满楼的眼睛……
晏鸿音将小团子放在梳妆台前面,有些不熟练地为小团子梳发,虽然动作带着迟疑,但却很是小心轻柔,最后比着让人送来的好几个样式的发带,最终选了一个绣着小兔子的,将小团子的头发扎了起来。
晏鸿音带着将袖子也绑起来的花满楼一起往后院的药田里种药材。
“这边一列是板蓝根,它需要疏松的土壤,种之前需要用温水浸泡种子,让它的外壳变软……浇水时维持土壤湿润但不能有积水……”
“这边是车前子,它很好存活,最开始的时候捞一点水洒一洒就可以……”
“这些是白芷,和车前子一样很好存活,浇水不需要太多……我们平日里用的牙粉便是用它研磨所做,所以只有几棵,够用便是。”
“这边花盆里的是泡过的桔梗种子,它们需要比较温暖的环境才能发苗,七童如果发现它们发苗了要及时告诉晏姨,然后咱们一起将它移到田里。”
这座宅子的前院虽然不宽敞,但是后院却很是开阔,一边药田,一边菜地,十分的生机勃勃。
晏鸿音带着花满楼的手熟悉着药田和菜地的位置,半点也没有因为花满楼眼睛的问题就让他坐在旁边的意思。
小团子也学得认真,脸上满是专注。
前院叮叮当当的声音终于在一个多时辰之后停了下来,晏鸿音去查看了一番新铺好的院子,检查了没有问题便给做工的人付了钱。
回到后院里时,晏鸿音见到小团子蹲坐在田边,表情有些伤心。
她轻功很好,自然脚步声很轻,小团子并没有意识到她就在不远处,自顾自地低着头,用沾了些许泥土的手去揉眼睛。
“手上脏,别揉眼睛,会疼的。”
晏鸿音用半干不湿的帕子擦干净花满楼的小手,并没有问小团子为什么会缩在这里闷闷不乐。
花满楼听到晏鸿音突然响起的声音显而易见地吓了一跳,整个崽几乎抖了一下,但很快意识到是晏鸿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晏姨……”
“嗯?”晏鸿音将脏了的帕子团在手里,也不觉得药田边脏,就这么挨着小团子坐下来。
“我……”小团子犹豫了好一阵,低声道,“我真的能帮人看病吗?我的眼睛……”
如果这个问题问的是玉罗刹,或许那个家伙会说出很多转移小团子注意力,亦或者安慰小团子的话,但坐在这里的是晏鸿音,玉罗刹此时此刻恐怕正在快马疾驰在前往兰州的路上,远水怎么都解不了近火。
晏鸿音几乎从成为锦衣卫开始便没有这么纠结过,她权衡了好一会儿,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她很想放柔和语气去安慰小团子,但紧张之下说出来的话听上去却有些硬邦邦:“可能会遇到一些困难。人都会撒谎,有些人甚至会在生死关头仍旧撒谎,只是靠把脉和询问的话,会容易忽视掉一些浮在表面的细节……”
晏鸿音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面前的这是个只有七岁的团子,不是暗部的锦衣卫,也不是医馆里曾经有的那些交流医术的大夫,她这么说话……
晏鸿音张了张嘴,又有些懊恼地合上嘴。
花小团子的身体却朝着晏鸿音的方向靠过来,脸颊贴在晏鸿音的手臂上。
晏鸿音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小团子,只能尽力放松身体让小团子靠着。
“晏姨真好。”
小团子有些奶的声音传入耳中的时候,晏鸿音着实愣了一下。
“晏姨就从来不会哄七童,晏姨说什么七童都可以相信,不用去猜晏姨说的是真还是假。”小团子说着,又嘟囔着补了一句,“真好。”
晏鸿音:“……”
她觉得审问几十个犯人也比安慰这么一个小团子来得轻松容易。
所以她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
所以玉罗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哦,不对,玉罗刹回来的话……
就又多一个团子……
眼神飘忽着,晏鸿音又听到小团子说:“晏姨,七童不学医了,七童就帮晏姨种药材。”
“嗯?”晏鸿音低头,有些不解。
小团子抬头,语气认真道:“七童学医是想帮助别人,想让七童变得有用,可是如果为了七童的好胜心和自尊心,让病人得不到正确的治疗,那一定也违背了晏姨教我医术的初衷吧?”
晏鸿音的确有担心过这一点,但花满楼这只崽真的是太……
没忍住抬手捏了捏小团子的脸蛋,随后用指腹揉着小团子微微有些粉的脸颊,晏鸿音轻声道:“学医和行医是两回事,别想不学习。从明天开始,你不仅要跟着我学医,四书五经,君子六艺都必须要学,明白了么?”
花小团子慢慢张开嘴:“……这么多……的吗?”
在花家堡,花满楼也是有上老师教导的,但也仅限于读书识字,诗经传记,别说君子六艺,就连带有棱角的锐器他都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了。
“慢慢学,晏姨相信你。”
“嗯嗯!”
晏鸿音察觉到小团子瞬间从方才低落的情绪中支棱起来,自觉哄好了崽,然后借着说到昨晚想好的事:“七童,过几日你玉叔会带回来一个孩子,和你一起上课长大,会比你大三岁多一点,是哥哥。”
“嗯,七童知道啦。”花小团子身边最熟悉的亲人除却父母,基本就是一连串的哥哥,“七童会和哥哥好好相处的。”
“倒不是这个问题。”晏鸿音停顿了一下,想到西门家的灭门惨案和背后与朝廷、玉罗刹之间的牵扯,还是道,“除非得到晏姨的允许,你不可以在哥哥面前提起你的父母和哥哥们,也不能说自己的名字,可以做到吗?”
“晏姨希望你们在这段相处的时间里,只是单纯的兄弟,不涉及到其他,好不好?”
小团子低头理解了一下,然后认真地点头答应:“那七童叫什么呢?”
晏鸿音卡壳了一瞬。
小花?不行,这让她想起诸葛正我那个老狐狸。
小满?小楼?怪怪的……
突然想起玉罗刹的阿玉,花满楼的话……
“……阿楼?”晏鸿音迟疑开口。
好像还行?
小团子阿楼完全没有异议,大声道:“好!”
***
半个月后。
风尘仆仆的快马停在宅子后门,马上的人披着厚实的斗篷,看不清面容。
长出一口气,有些狼狈的玉罗刹解开斗篷,将西门小团子从斗篷里剥出来,站在马边对西门小团子道:“我们到了。”
十岁的西门小团子因为坐在马上,视线越过后门的竹栅栏看到院子里的药田和菜地,也看到了正蹲在旁边嘴里念叨着什么的一只小团子。
玉罗刹也转头看了眼,看到正拎着小桶给药田浇水的花小团子,眼神柔和了一下。
“那是弟弟。”
西门小团子精致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眼睛也是漠然一片。
玉罗刹从见到自家侄子的第一眼就觉得简直神似某位锦衣卫,一路上相处着走来,只觉得越看越像。
不过西门小团子的话比阿音还要少,脸上的表情也是。
想起妹妹妹夫的惨死,玉罗刹从西门小团子口中问到了他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兰州的缘由。
——西门吹雪是因为父母临死前的叮嘱,想要去关外找舅舅玉罗刹的。
玉罗刹将马拴在一边,然后将清清冷冷的崽从马背上抱下来
“你什么时候教我武功?”西门小团子终于开口。
因为面前这个和自己长相有五分相似的舅舅,之前说过到了金陵就教他武功。
西门夫妇曾经教导过西门吹雪武功启蒙,但显然,西门吹雪想要学的并不是那些。
玉罗刹有些头疼。
“那些人已经死了。”玉罗刹无数次地说。
“他们没有。”西门吹雪后退一步,不用抬头便能看着玉罗刹的脸,“他们只是刀,我的仇人还活着。”
玉罗刹当然知道这个,但是问题是,他没有办法和现在只有十岁的侄子谈论朝政,谈论夺嫡,谈论种族,谈论制衡,谈论蛰伏。
皇子龙孙,不是不能杀,而是要看怎么杀。
一刀下去固然爽快,但那不符合玉罗刹的复仇行为。
玉罗刹的手搭在马头上,沉默了好半晌,道:“我的武功你学不了,想要习武,想要报仇,你得想办法讨好你舅母。”
西门小团子终于有了表情变化,他困惑地皱了眉。
“你能学,为什么我不能?”
“……”玉罗刹觉得和小七比起来,自家这个简直就是伤脑筋的小魔头!
但是显然,西门吹雪是个十分固执的人,他直勾勾地盯着玉罗刹,等待一个答案。
玉罗刹索性抓住小团子的手腕,将内力分了一丝出去闯入小团子的经脉。
西门吹雪的根骨比之花满楼只高不低,并且天生经脉强悍,是习武的好苗子,但是玉罗刹的内力却更为蛮横霸道,刚刚进入西门吹雪的经脉里,就烫得小团子下意识痉挛了一下,眼睛里也浮现出夹杂着痛意的惊讶。
“你真学不了,舅舅不会害你的。”玉罗刹耐着性子,好声好气道,“你舅母可厉害了,十八样兵器样样精通,按着我打的那种。”
西门吹雪将信将疑地看着玉罗刹。
“玉叔?”
院子里,听到动静的花满楼朝着声音的方向慢慢摸索着走过来,在后门边探出小脑袋。
“七——”
玉罗刹刚要说话,花小团子连忙提高声音道:“玉叔,这是阿楼的哥哥吗?”
嗯?阿楼?
见小团子拼命挤眉弄眼,玉罗刹电光火石间便明白了晏鸿音的用意,改口得十分顺畅:“对,阿楼过来,这是你哥哥……嗯,他叫阿雪!”
西门吹雪沉默着皱眉。
阿雪……是什么?
西门吹雪自幼早熟,就连爹娘都没有叫过他这种软绵绵的称呼。
玉罗刹此时已经听见了从房间内传来的脚步声,知道晏鸿音就要出来了,连忙将西门吹雪拉到自己面前,十分认真地整理了一下侄子的衣着。
白衣。
很好,这很符合阿音的穿衣风格和审美!
清冷崽,长相精致又好看。
很好,阿音喜欢他的脸,也一定会喜欢阿雪的脸!
玉罗刹绕着侄子转了一圈,然后抽掉了西门吹雪绑头发的发带,在侄子的脖子上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完美!
“阿音~你看!这就是阿雪~”
晏鸿音站在后门口,面前是被玉罗刹掐着咯吱窝递过来的西门吹雪。
一大一小,四目相对。
没什么波澜的两双眼睛里,写满了无语。
她看着长相和玉罗刹有五六分相似,除了卷发和眸色几乎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崽,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花小团子晃了下晏鸿音的手,疑惑地看她:“晏姨?”
玉罗刹从西门团子的后面探出头来,面带疑惑:“阿音?”
被举在半空,脚不沾地的西门吹雪:“……?”
晏鸿音缓缓道:“阿玉,成亲这么久了,你是想告诉我……你还有一个儿子养在外面?”
玉罗刹:“!!!”
他连忙收回手将西门吹雪抱回来看了两眼,猛然一个心塞。
“晏姨?”花小团子被牵着往屋里走,时不时转头往背后“看”。
“走,回房里帮晏姨研磨。”
“研磨做什么?”
“写休书。”
玉罗刹当即五雷轰顶,咽了下口水怀里揣着西门崽就追了上去,一边跑一边嚎:“不是,等等——阿音你听我解释!!!”
被玉罗刹抱在怀里的西门吹雪本来懵了好一阵,然后看着面前乱七八糟闹成一团的三个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阿音~”
“卿卿~”
“真的是外甥像舅!你听我解释啊!阿雪今年都十岁了,十年前我还在关外讨生活呢!”
……
花满楼叹了口气,后退了一步正好碰到站在门边的西门吹雪,于是便摸索着牵住了西门吹雪的手,小大人一样一副看破了的语气:“玉叔肯定要被罚睡地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