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蒙面男人眼神震颤,当即便松开龙小云的胳膊:“这不可能,他……他不可能在洛阳……这一定是假的!是假的!”
“天魔玉律曾言,手持罗刹牌者便为少主,你当真不知我是谁?”
罗刹教有了一个年仅十岁的少主,蒙面男人虽然潜入中原,但教中的传闻他还是知道的,他也知道玉罗刹对这个孩子极为重视爱宠,无所不应,只是教主竟然将罗刹牌也传了下去……
“罗刹无处不在,你们在洛阳做的勾当,还真以为能瞒得住罗刹的眼睛?”
那蒙面男人面色大变,直接将手中的龙小云一掌推下去,身形一掠消失在黑暗的通道内。
原本守在暗穴内的其他黑衣人也相继离开,不过眨眼的功夫,这些听命于龙小云的仆从竟毫不犹豫将龙小云当成了弃子!
龙小云眼珠一转,手中拔出匕首朝扶着他的花满楼刺过去,在花满楼吃痛向后之际朝着洞口的方向拔腿就跑。
西门吹雪面色冰冷地追上龙小云,当胸一脚将他踢到在地:“如此阴狠毒辣,长大必为祸世人。”
龙小云手中的匕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连声哭喊:“别杀我!别杀我!我知道错了!都是他们逼着我-干的,我也是被逼的!”
西门吹雪却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的恨意,拿起龙小云掉在身侧的匕首……
“哥!你要做什么?!”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的花满楼拉住西门吹雪的胳膊,面色慌乱。
西门吹雪冷然:“他若是活着长大,便有更多人因他而死。”
“那你也没有资格就这么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花满楼死死攥着西门吹雪的胳膊。
西门吹雪看着花满楼,眼神困惑:“对你而言,这样一个死不足惜的恶人,比那些因他而死的人重要?”
“重要的不是他,是你!”花满楼抿唇,“世间善恶没有分明的黑白,你怎么就能断定他是个纯粹该死的恶人?你今日杀了他,若来日知道他并不是你所想的恶人,那又将如何?”
“我没有害人!我没有杀过人!我只是帮他们洗-脑别人!我也是被抓来的,真的!我家在兴云庄,我爹爹龙啸云是江湖有名的大侠!”龙小云见状连忙大喊。
西门吹雪:“那你又如何面对日后很可能会死在他手下的无辜之人?”
“那是还未曾发生的事!”花满楼也心生怒气,“你因为可能发生的事而去杀一个人,这与你口中的恶徒有何差别?”
“真的发生之后,再来亡羊补牢?”西门吹雪冷然,“太晚了。”
陆小凤挠了挠头,对这样的局面也有些头疼,他想了想,将龙小云从西门吹雪脚下拖出来,点了穴丢在一边,审问起来:“回答我们的问题,不然……”
龙小云忙不迭出声:“我回答!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们,别杀我!”
陆小凤:“你们为什么要抓那些孩子?”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要那些孩子忘了自己的来历,然后关起来教导习武,以后为上面的人所用。”
“那这个梨花印呢?”
“这、这也是他们吩咐的,要用这个做标志,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代表上面的人。”
龙小云在受制于人的时候显得尤为配合,见风使舵的示弱姿态简直与方才那跋扈狠毒的模样没有分毫相似。
西门吹雪和花满楼却是产生了隔阂,两个人各自站在一边,谁都不理会谁。
……
站在暗处的晏鸿音与玉罗刹将一切看得真切。
陆小凤这个孩子似乎在探案上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灵敏嗅觉,即使那个孩子眼珠乱转想着转移陆小凤的重点,但陆小凤盘问的方向却始终没有偏移。
晏鸿音几乎都有一种想将陆小凤收入锦衣卫的想法。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
陆小凤这孩子太飘忽,身上有种与楚留香一样的感觉,就像是风,这样的人大抵天生不适合属于哪里,而是适合广阔的天地。
“罗刹教少主?”晏鸿音问。
玉罗刹道:“为了保护阿雪,我让人随便抱了个孩子在教里,只说是我的血脉,其他的事,等到阿雪长大了再处理便是。”
“阿音怎么看?”玉罗刹指了指西门吹雪和花满楼的方向。
“阿楼走的是人间道,阿雪走的是无情道,二者相生相悖。”晏鸿音语气平静说,“武道初立时本就心境不稳,他们不适合再养在一处了。”
“阿楼的心被阿雪问乱了啊。”玉罗刹思忖,“不过也好,趁热打铁稳定心境,并不是件坏事。”
“知道那梨花印记的,普天之下不超过五人,而如今在洛阳城的,只有一个。”早在三个小孩决定以身犯险查探的时候,晏鸿音手下的锦衣卫便已经顺藤摸瓜查清楚了洛阳城腌臜事情的底细。
因为龙小云交代的梨花印记,幕后之人是谁已然呼之欲出。
这原本是一个针对晏鸿音的局。
那洛阳知府继续查下去定然会查到梨花印记,到时候上达天听,拐卖妇孺、与二皇子密谋意图造反的罪名便会直接扣在拥有玉佩的晏鸿音身上。
“陆纲?”
“嗯。他是当初下令用西门夫妇激化罗刹教对朝廷仇恨的人。”晏鸿音看向站在那里,面色冷然偏执的西门吹雪,“仇恨种得太久太深,要拔除就来不及了。”
“阿雪如今由你教导,我自然是信你的。”玉罗刹明白晏鸿音想要做什么,他温温和和地一笑,执起晏鸿音的手,轻轻吻了吻那修长微凉的指节,“辛苦阿音了。”
***
三人将山洞里关着的孩子尽数带出来,随后陆小凤坏心眼的在山洞里印下了几个罗刹印记,这才报官来将那些孩子带走了。
只不过带走龙小云的并不是他口中说的大侠爹,而是李寻欢和阿飞。
花满楼和陆小凤被突然出现的玉罗刹一手一个拎着离开,倔强站在那,就连脊背都写着“我没有错”的西门吹雪,等来了轻甲黑衣,半张面具遮面的晏鸿音。
“阿雪,当日他带你来时,曾对你承诺,会让你亲手复仇。”
晏鸿音走到西门吹雪身前,朝他伸出手。
“他就在这洛阳城,你可准备好了?”
西门吹雪的眼中迸发出一种惊人的灼热,带着燃烧一切的火焰与疯狂,偏执与恨意。
他紧紧攥住晏鸿音伸出的手,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
陆纲的武功放在江湖之上,虽属一流,但在晏鸿音面前却真真算不得高明。
不仅仅因为晏鸿音自幼与他一同长大,她熟知一切陆纲所习得的东西,还因为陆纲的心思,早在许多年前就不在武学之上。
但对于西门吹雪这样一个才入道不久,尚未修习内功的孩童而言,对上陆纲,无疑于蜉蝣撼树。
陆纲在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晏鸿音时神情没有一丝慌乱,只是一种带着讥诮的平静。
他只觉得,晏鸿音是自甘堕落去做帝王手中染血的刀,听话的狗,永远这么听话,不懂得去挣脱锁链的可怜人。
晏鸿音没什么同陆纲说的,她给过陆纲太多次机会,但陆纲并没有抓住。
所以摆在他们师兄妹面前的,便只剩下清理门户。
洛阳的冬日花草沉寂,山岭荒芜。
晏鸿音沉默地拎着被她废了气海丹田的陆纲与西门吹雪,来到一处荒凉的山地之间。
她解开陆纲的穴道,将腰间特意带来的剑递给西门吹雪。
陆纲看出了晏鸿音想做什么,怒极反笑:“你便是这样来折辱于我吗?让我死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手里?!”
“你死在我手上,不过是脏了我的手。”晏鸿音气起人来,远比玉罗刹还懂如何捅人心窝子。
因为她说话时的语气、神情、眼神都极其平静,就像是说着什么平常且本就如此的实言。
“但是你死在他手上,足以让一把绝世好剑醒来。”她道,“师兄,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做无意义的决定。”
“我不会插手你们之间的对决,若你赢了,我便放你走。”
“若他死在我手上,你也肯放我走?”
“是。”
陆纲别无选择,他用掌心擦去唇边血迹,冷笑着拔出手中的绣春刀,不屑道:“那便来看看这把剑会不会折在你面前吧!”
陆纲习武三十载,哪怕气海被破,内功被废,也不是西门吹雪这样一个还未曾真正学武的孩童能对付的敌人。
但晏鸿音却对西门吹雪道——
“阿雪,杀了他。”
林间昏鸦惊起,在晚霞里化作摇曳的暗影。
西门吹雪抽出手中的剑。
他的眼睛一如冬日夜空中的星辰,亮得仿佛在燃烧生命。
他会赢。
因为输即是死。
他或许并没有真正习得用剑。
但——
他就是剑。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是晏晏来教导启蒙西门?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道是相似的,他们是为了更好的秩序,选择以杀止杀,镇压深渊的人。
为什么会选择玉罗刹去启蒙花满楼,就在下章啦~养孩子真是不容易啊(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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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西门吹雪手中的剑只是一把再寻常不过的剑,甚至在对上陆纲的绣春刀后,被斩断成了两截。
但就是这样一把断剑,割断了陆纲的喉咙。
陆纲的尸体蜷缩在被血液浸透的泥土里,那双原本握刀的手紧紧掐在自己的喉间,黑红色的浓稠血迹从狰狞的指缝中溢出来。
洛阳城今岁的初雪在一个深夜里悄然而至,纷纷扬扬地落下。
鲜红的血从西门吹雪的指尖不断低落,混入湿润凌乱的泥土里,化作带着腥气的黄泉路。
他赢了。
他活着。
他……为父亲母亲,报仇了。
西门吹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纲的尸体,那柄断剑还死死握在手心,手指仿佛已经僵硬成了无法屈张的姿势。
从头到尾只是静静站在那,哪怕几次西门吹雪命悬一线之际也未曾出手的晏鸿音,终于走过来。
“看到了什么?”她问。
深夜的风寒冷刺骨,浑身是伤的西门吹雪只是凭着最后的一口气直挺挺站在那里。
他听到晏鸿音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凝结了血色霜痕的睫毛颤了颤:“我……我不知道。”
在此之前,他曾经日思夜想,无数次在脑中勾勒复仇时的情景,可当他真的身在其中,只觉得有一股寒冷的吸力不知从何处而来,欲要吞噬他的一切。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原来杀人时的血,是与其余任何时候的血都是不同的。
“他是我的师兄,也曾是刚正不阿的持刀之人,是条律正义的维护之人。”
晏鸿音站在西门吹雪身侧,抬手拂去了西门吹雪发丝上的浮雪,将一枚药丸送进西门吹雪口中。
“一步踏错,步步皆错。”晏鸿音冰冷的手指划过西门吹雪的脸颊,声音端肃而沉冷,“看清它,那是深渊。”
晏鸿音的手指只是轻轻一点,那被西门吹雪死死攥着的剑柄便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西门吹雪的眼睛很亮,唇色却异常的苍白,他在发抖。
有兴奋,有悸动,或许还有一丝不知来处的畏惧。
“金陵山巅时,我曾问及你的道。”
“你说,你的道是剑。”
“兵戈万千,剑为君子之兵。然兵戈之器,铸于人手,也塑于人心。”
“阿雪,记住。”晏鸿音的视线掠过陆纲的尸体,落到远处黑暗幽静的树林中,“无情为道,绝情为魔,你可以以剑为道,诚于剑。”
“但永远不要忘记,你不是剑,而是人,诚于剑前,先诚于人。”
“红尘七情六欲可以淡漠,不可断绝。”
晏鸿音想起九岁那年绣春刀上绽开的黑红色血花,以及落在自己头顶上温热呵护的掌心。
“……你走的是人间无情道,而非邪魔绝情路。”
西门吹雪只觉得耳边纷乱的嗡鸣声渐渐落下,他好似又能感觉到雪花落在脸颊上的凉意,感受到身侧师长的暖意支撑。
他唤道:“……师父?”
晏鸿音顿了顿,她曾经对玉罗刹说绝不会收西门吹雪为徒,此时却终究“嗯”了一声,应下了这段师徒缘分。
晏鸿音蹲下身子,将西门吹雪拢在怀中。
孩童的身体一下子软了下来,剧烈的疼痛开始从每一条经脉、每一寸肌肉处蔓延开来。
晏鸿音将西门吹雪抱在怀中,在她转身之际,西门吹雪最后看向身后那逐渐被雪一点点覆盖的尸体。
“生而为人,便应当对天地生死心存敬畏。你可以视自己的生死于度外,去追寻朝闻道夕死可矣的不悔,但身为我的弟子,你决不能将世间性命视为蝼蚁,理所当然去审判他人生死。”
“恶人不该杀吗?”西门吹雪低垂下眼帘,抿着唇角。
“大奸大恶之人,该杀;小奸小恶之人,当惩。”晏鸿音抱着西门吹雪缓缓走在归家的路上,她的手温柔地搭着西门吹雪的脊背,纷纷扬扬的雪花在未接触到孩童之时便被内力化为雾气,声音却是极轻,极缓,极冷,“执剑者,不可妄杀,不可滥杀,不可弑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