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广原看着院中被五花大绑塞了嘴巴的妻妾儿女,怒急攻心,嘶哑着嗓音一字一顿道:“指挥使,下官所犯绝无连累族人之罪,莫非锦衣卫办案便是这般祸及家人,株连九族吗?!”
“祸及家人?刘大人这话怎么说的。下官此时断的,乃是另两桩案子,与大人何干呢?”指挥使缓慢道,语气里挟着波澜不惊的冷,“谁能想到这般的大家闺秀会是海沙帮的三当家,出身青楼的婀娜美人会是江湖有名的杀手毒蜘蛛?”
指挥使话音落下,冰冷的盐水就直接泼上了院中的四人,在两名女子隐忍的闷哼与少年少女的狼狈尖叫声陡然在院中落下。
一名锦衣卫出列,低头抱拳,冷声道:“禀大人,海沙帮在江南一带兴风作浪,为祸一方百姓,帮内训练杀手勾结朝廷命官排除异己,草菅人命,证据确凿。”
刘广原尖声道:“住口!!!”
锦衣卫丝毫不为所动,声音平稳:“全帮一百三十六名恶人已于昨日伏诛一百三十二,仅剩此四人尚未行刑。”
指挥使唇角微勾,抬手示意锦衣卫退到一边,轻声询问刘广原:“怎么,刘大人对此案有话要说?”
“我、我……我可以说出所有与我买卖的官员,还有……还有幕后之人,只求、求换我妻儿一命!”刘广原的喉结上下滚动着,急促恳求。
他知道指挥使的目的就在于此,否则根本不必将他的妻儿带来这里。
他可以咬出一些人来,甚至以锦衣卫的办案手段,他可以泼脏水给那些私下里也不见得多干净的清流之臣,只要能换的他刘家的血脉留存,将来王爷成事,他刘家定然还有翻身之日!
“哦?看来刘大人有不少话想说。”指挥使的唇边延出笑意,却是话音一转,“可本官却不想浪费时间。”
刘广原脸上的表情扭曲着凝固在一起,瞠大了眼睛瞪视向上首红衣蟒服的武官,显得滑稽又可笑。
“此四人罪行可查清了?”指挥使淡声问。
那名退至一旁的锦衣卫再度出声:“刘李氏,原名李抚,海沙帮三当家,经供认,其手上人命共计一百一十四人,其中灭门十五家,拐卖妇女幼童用于调-教售卖者逾以千数。”
“小俏儿,位列杀手榜三十七名,暗杀人数不详,但据海沙帮账本记载,其在两年间暗杀朝廷命官多达数十人,曾于丰沛县乐源村上游投毒,致使全村四十一人中毒,形似瘟疫,尽数丧命。”
指挥使的嘴唇微抿,只是细微的变化,整个人从方才压抑着的危险,一瞬间迸发出一种冷戾的杀意。
“动手罢。”
说罢便起身朝外走去。
刘广原显然知道锦衣卫的手段,疯了一般地伸手要拽住指挥使的衣角,却被两名锦衣卫牵制拖拽到一边,直面即将被行刑的妻妾儿女。
“我说!我招供!!我背后乃是当朝二皇子!我有证据!我真的留有证据!!!”
指挥使脚下一顿,驻足侧首:“怎么办?刘大人供出幕后之人只有一人,便只够换你妻妾儿女中一人之命,刘大人想要选哪一个?”
刘广原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
……
铁手和无情不知什么时候等在了刘府门边,见指挥使出来,师兄弟齐齐抱拳。
指挥使驻足,眼神波澜不惊。
身后是被锦衣卫架出来,面色惨然两股战战的少年。
显然,他在只有一个人能够活命的选择下,选择了那个自幼受宠的儿子。
只不过进了锦衣卫的犯人,死不了远比死了更痛苦。
“二位捕头可有要事?”
铁手看了眼自家师兄,又听到府中连绵不绝的凄厉惨叫声,不由道:“恶人作恶,自当按律法判处,指挥使这般判罚是否过于肆意残酷了些?”
师承诸葛神侯的四位名捕,无情最为坚忍重情义,手段诡谲,诸葛神侯曾说其“杀孽过重,过刚易折”;铁手性情沉稳温和,胸襟博大,办案虽铁手无情,但私下里却是四人里最为宽厚敦让的一个。
无情垂眸遮挡住的眸光微动,并没有说话。
指挥使像是听到了什么天真之语一般,笑了一声,反问道:“敢问铁捕头,一条命,要如何还一百之数?一刀之痛,何以平血流成河之怨?”
铁手并不是什么妇人之仁,他是公差,奉行除暴安良惩恶扬善之举,指挥使麾下锦衣卫行事与其说是公差,更像是江湖帮派作风,未免有失朝廷威仪:“恶人伏诛便是告慰冤魂,指挥使又何必脏了自己的名声?”
世间有白天黑夜,锦衣卫亦有明暗之分。
明使监察百官,暗访各州;暗使铁甲覆面,修罗染血,送到暗使的罪人从来没有一刀毙命的痛快。
这做派神侯府早有所耳闻,师兄弟四人对此各执一词,而铁手就是其中最不认同这种极度趋近于私刑做派的一方。
“本官用一刀血肉告慰一道亡魂,以血还血,理所应当,谈何脏污?”指挥使的视线瞥过仍旧蹙着眉欲言又止的铁手,淡淡道,“神侯府与六扇门行事光明磊落,断百姓冤案,平江湖纷争,是为当世大侠。但是这世上有的是光照不到的地方,告慰不了的亡魂。铁捕头,你我各司其职,不必言及同归。”
说罢,指挥使抬步,不再理会身后二人与平府中的血腥惨叫,如来时一般缓缓步入黑暗。
“但刘广原的儿女……”
无情垂眸看着自己近日来已然有所复苏的双腿,这感觉就好似又回到自己全家被灭的那段黑暗之日,低声道:“刘府下埋着尸体,一半之数是京中这些年报案失踪的少女孩童,皆被虐杀于刘广原这一双儿女之手。”
这是铁手之前并没有查出的。
铁手双手握紧,愤恨道:“这家人简直是畜生不如!”
说罢,他拧着眉沉沉叹出一口气:“这些人的确该死,但也应该罪由律法惩处才是。”
锦衣卫不是什么江湖门派,草莽出身,在百姓眼中锦衣卫与六扇门一样是为朝廷公差,此种行事恐怕传出去更是会引得百姓惶惶,议论纷纷。
轮椅之上的无情却是轻笑了一声,说出自方才开始第一句话:“可那些身在悬崖之人,只会觉得畅快。”
……
晏鸿音走出去不远,一直隐蔽在一旁看完全程的王怜花缓缓走到她身边。
晏鸿音看他。
王怜花耸肩:“说实话,小音儿,你这排场比起爹爹我当年还差了点。”
晏鸿音无言了半晌,才缓缓道:“怎么说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
哪里能和你们这些魔教头子论长短。
王怜花朗声大笑,笑过之后道:“放心吧,今日这些足够了。”
***
晏鸿音将无情腿上的金针收回扔进盛满水的铜盆中,自旁边取了一小瓶液体倾倒进盆中清洗金针。
无情已经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稍稍站起来一些,但也仅仅只是一两息的时间。
他将卷起来的裤腿放下,忽然开口:“近日楼兰祭祀带族人进京觐见陛下的动静,不知晏大夫可有听说?”
晏鸿音与诸葛神侯达成的交易,诸葛正我座下其他三个弟子不清楚,但是无情却是知道的,自然也知道了这位晏大夫乃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是此番楼兰祭祀大张旗鼓求娶的公主。
晏鸿音这几日并未关注京城动向,但应当并未发生什么大事才对。
“什么?”她问。
无情的眼中流露出一抹堪称揶揄的笑意,道:“楼兰族人对京城各处很是好奇,兼之陛下有旨要好生招待楼兰来客,礼部官员这些天便一直带着这些楼兰来客在京城游玩,而京城的百姓也从楼兰来客口中听到了许多……嗯,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
晏鸿音眼皮一跳。
那种熟悉的,有人搞事的感觉出现了。
“无情捕头说的,可是曲雅公主微服成晏大夫在民间治病救人之际,遇到被奸人暗算奄奄一息的楼兰祭祀,不但出手相救还带回家中日日衣不解带、悉心照料,终于将生来体弱又身中剧毒的楼兰祭祀从阎王手中拉回。而楼兰祭祀在醒来后对晏大夫一见钟情,并且大肆展开追求的……爱情故事?”
王怜花自外面大步迈入,袍袖一甩径直拉了座位坐下,手肘撑在桌面上笑吟吟地看着晏鸿音,眼中满是揶揄。
晏鸿音默默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心中默念“玉罗刹干出什么事都不稀奇”,念了几遍之后竟然诡异地心平气和下来,十分淡定地问道:“他还干了什么?”
无情没忍住侧过头,无声耸动着肩膀。
王怜花却是没忍,大笑了好一阵,往后一靠抵在椅背上,两手一摊道:“那楼兰祭祀对晏大夫情根深种,难以自拔,自晏大夫回京后日日茶饭不思,夜夜难以安眠,近日听闻晏大夫的真实身份乃是当朝曲雅大公主,陛下又有意为曲雅公主甄选驸马,当即亲率族人带着几十车珍宝贡品入京……”
晏鸿音心底涌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不禁后退了一小步。
“诚达圣听,直言楼兰全族愿迎曲雅公主为楼兰女王,尊楼兰祭祀为唯一王夫,楼兰自此之后为大明属国,驻守大明边界,岁~岁~修~好~”
晏鸿音:“……”
她是那个时候对玉罗刹说过女王什么的话,但那种话,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理解为她是真的想当什么女王吧?
还唯一王夫……
晏鸿音忍了又忍,一时间竟是气笑了。
鉴于自己与晏大夫并未相熟到打趣这种事的地步,无情见状便招来小童将自己推了出去。
王怜花笑够了才面色促狭地问晏鸿音:“怎么样,要不要到时候我下手狠一点?”
晏鸿音冷笑一声:“我最是喜欢他那张脸,您到时候照脸抡,打毁容了更好。”
王怜花笑得越发张扬,笑着笑着还不忘比了个了解的手势。
虽然王怜花知道玉罗刹这人惯爱拿乔演戏那副做派,可真正看见威力的时候,王怜花还是忍不住感叹起来。
这种先斩后奏直接将军的戏码,看得王怜花是拍案叫绝,哪怕他仍旧看玉罗刹不顺眼,并且这几日越发不顺眼,但是作为过来人,王怜花只觉得这一招实在是妙!
妙极了!
作者有话说:
海沙帮的案子在第一章有提到~有始有终嘿嘿
玉罗刹(在作死边缘大鹏展翅):我不在阿音身边?没关系,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我和阿音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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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无情治疗的最后一个阶段结束,需要在榻上静养一段时日。
楼兰祭祀和曲雅公主的爱情故事很快就在某人的推波助澜之下,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更有朝着其他州府蔓延的趋势。
晏鸿音到底是身经百战,早已经练就出在玉罗刹层出不穷的戏码下淡然处之的平和。
随着帝王为大公主曲雅择婿之日渐近,晏鸿音也开始准备回宫赴宴。
——原本公主择婿并无这样的排场,但被玉罗刹这么大张旗鼓的一搅和,都已然到了国事的程度,按照礼仪规制,帝王需在宫中设宴宴请楼兰,作为和亲的公主,晏鸿音自然也必须出席。
这恐怕就是玉罗刹这么沉得住气,来京城四五天了都没有来找晏鸿音的原因。
曲雅公主虽并不常在后宫走动,但大公主的受宠却是有目共睹,毕竟这是陛下膝下唯一一个刚一出生便被赐予封地封号独具一殿的公主,真要论起来,皇子都未曾有这样的荣宠。
晏鸿音闭着眼坐在铜镜前任由女官折腾,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待到女官终于收手退到一边,晏鸿音睁开眼看向铜镜中明艳灼目,华贵万分的曲雅大公主,感受到头上动一下都会脖颈一沉的重量,欲言又止。
身边的女官唤来宫女奉上华服,低着头恭声道:“请殿下移步穿衣。”
宫女手中托盘上的华服光拎起来都能感觉到沉甸甸的重量。
晏鸿音瞳孔一颤:“……”
这笔账,她在玉罗刹头上记下了。
……
“阿嚏!”
在侧殿候着的玉罗刹鼻子一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旁边年长有些的男人顿时关切道:“阁下?”
楼兰城中上下尊玉罗刹为祭祀,他们并不在乎这位阁下对外是何人,他们只知道这位是他们这些原本居无定所,苦不堪言流民的救命神明。
此番祭祀传消息回去想要迎娶大明公主,城中百姓无不欢喜雀跃,几乎是用最快的时间披星戴月赶来为祭祀阁下打点前后,务必要确保阁下抱得美人归。
“没事。”玉罗刹揉了揉脸,嘟囔道,“一定是公主殿下想我了。”
“阁下与公主殿下当真是情投意合,天生一对。”男人当即开口赞美,眼角眉梢都是真挚的笑意。
“那是当然。”靠坐在椅中的玉罗刹侧了侧脑袋,嘴角微勾。
旁边候着的宫女太监都是宫中老人,多少都见过曲雅公主的冷清模样,闻言心下无言表情微妙,只得将头越发低了些许。
……
“陛下驾到——”
“大公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