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老人家眼睛睁大了一瞬,提着拐杖就想打他,但转念一想祭祀和公主感情融洽毕竟是好事,只要公主不在意的话……
老人的拐杖又放了下来,心中将成婚典礼的计划又加快了一些。
玉罗刹丝毫不知道自己险些被打,他看到老人之后眼睛亮了一瞬,反手抓了老人的拐杖将老人拉到楼梯拐角下,悄声说:“阿伯,我好开心啊。”
老人更加确信自己方才的想法,眼神复杂地看了眼这会儿满脸笑意显得有些憨呆的祭祀,迟疑了好半晌才说:“那你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也是年轻过的,有过情妹的,这种时候天刚蒙蒙亮,不陪在自己媳妇旁边,出来晃悠什么?
“我好开心啊。”玉罗刹像是没听到老人说话似的,只是一个劲儿的傻笑,笑完又是一皱眉,为难又困惑,“但是我是在不知该如何做……阿音既不是中原那样娇娇弱弱的女子,又不似关外女郎那样的奔放开朗,我该如何同她相处呢?”
“和从前一样吗?”
“不不不,不一样的……不能一样的,但是……”
老人原本关切的表情逐渐拉平,板着脸想要将拐杖从玉罗刹手里抢出来。
但玉罗刹虽然听不见人说话似的自说自话,但是手上把拐杖倒是抓得牢,半点都没有松手的意思。
老人伸手,捂住玉罗刹的嘴,面无表情道:“臭小子,你知道我媳妇儿去了三十多年了吧?”
玉罗刹“唔唔”了两声,好歹是给了点反应。
老人皮笑肉不笑道:“那就不要在我这个老头子面前这般作态,平白看着讨打!”
说完,老人再次拽了下玉罗刹手里的拐杖,玉罗刹没反应过来,仍旧不松手,他便重重哼了一声,直接松了拐杖腿脚如风般径直走了。
玉罗刹站在原地,手里攥着根包浆的老木拐杖,眨了眨眼。
阿伯的腿脚看起来挺灵便的嘛……还能再打理楼兰三十年。
玉罗刹又四处晃悠了一会儿,晃悠着晃悠着再次回到晏鸿音房门口,听着里面悠长平稳的呼吸声,站在门口好半晌。
他的眸光有些犹豫,但很快,玉罗刹抿了抿唇,就这样披着晏鸿音的那件宽大的白色外袍,从一旁走廊的窗户处掠走,在将明未明的昏暗夜色里消失在城池的边缘,淹没在一望无际的荒漠里。
……
哪怕是对行商路线最熟练的骆驼商人,都不会说自己永远不会在沙漠中迷路。
所以他们牵着自有一套认路方法的骆驼,带领着商队,每一次有惊无险地来往穿梭在那条固定的商道上。
沙漠很美,但她也同样无情。
一望无际的景象很容易让人迷失在那片金黄色的瑰丽中,而在下过雪的冬日,天地远近皆是一片白茫茫,这种时候就连惊艳最丰富的行商都不会选择在沙漠中行走。
但玉罗刹却这样做了。
前两日刚下过雪,楼兰城周的雪被族人们特意清理过,翻出了下方湿润的沙土,但再往远走些,便是洁净的白茫茫。
披着白袍的玉罗刹在那片洁白柔软的雪地上踩出一行脚印,但仅仅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那脚印便像是被沙雪吞噬了一般,再度恢复成毫无痕迹的模样,美的柔弱而纯洁。
他像是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全然没有在这片吃人的美丽中迷失方向。
这是楼兰祭祀传承在血脉里的,对这片荒漠天赐的亲和与能力,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能力,幼时的玉罗刹才能得以摆脱身后的追兵,坚持到被其他部落的人从沙子中挖出救下。
——而现在,这样的能力被他用来藏起记忆中最柔软最隐秘的家人。
他来到一片椰枣树前。
远看像是一片,但其实不过只有三四棵,紧紧挨着簇拥在一起,就像是曾经相依为命的模样。
沙漠中,生命最顽强的植物并非世人所见绿色的刺掌,而是这些根系深达几十上百米的椰枣树,他们生的高大,扎根极稳,一旦立住,便会永远生长在那里,不挪不移。
玉罗刹在它们面前站了一会儿,而后缓缓盘膝坐了下来。
“……我知道,我并不该来的。”他垂着眸子,低声道。
十几年前,他费尽心血找到了曾经埋骨他处的父母亲姊,独自一人将他们葬在了这里,在茫茫无际的沙漠里,最好的隐藏秘密的地方便是沙漠本身。
也再也没有人能够用他的家人来作为软肋威胁他——早年玉罗刹初初崭露头角的时候,便有人用他阿母的尸骨设下陷阱埋杀他,那一次,他几乎是九死一生爬了出来。
而当他因为侄子的降生看了妹妹妹夫一眼,便给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带去了灭门之灾后,他便再也未曾来过这里。
他不来,便绝对没有人会觉得一片椰枣树会有什么特殊。
“我……”玉罗刹张了张口又,嘴唇嗫嚅了半晌,他坐在那,微仰起头,眼神温柔地注视着沙漠中却长地异常茂盛的椰枣树,哑然失笑,模样有些自嘲,“我也不知该说什么,但就是……想同你们想说点什么。”
“我找到那个人了。”
自从家破人亡之后,玉罗刹在关外辗转流浪,待过最长的地方也不过只有重伤垂危被救回部落的那两年,之后成长的每一个阶段,他都像是无根的浮萍一般飘荡在关外的荒漠之中。
他一手建立了罗刹教,被千百恶人恐惧忌惮,他庇护新起的楼兰,被万千族人尊敬,他有着许多人终其一生都难以达成的基业,却仍不满足。
或许是失去的总分外美好,亦或者只是任性的贪婪,他游荡在世间,冷眼旁观着生死爱恨。
他也想停下来,可沙漠的风带着他总往不知名的远方飘荡流浪,却怎么也找不到属于他自己的那棵椰枣树,直到他去到陌生却绚烂的中原,在那里,遇见了一棵根系牢固,直挺挺向上生长着的高大禾木。
她或许没有经历过沙漠诡异莫测的风沙,没有见过荒漠夺人性命的贫瘠,但她却比这世上任何一棵椰枣树都要坚定,直挺挺立在那里,就像是沙漠中常青的港湾。
自此,风有了盘旋的归处。
谁能想到,能留下沙漠流浪疾风的禾木,会生长在土地肥沃温柔的中原?
“阿爹,阿娘,阿姊,我好像……”玉罗刹轻轻漾开一抹笑,“又要有家了。”
而这一次,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柔弱可欺的无用孩童。
……
晏鸿音虽然被封了记忆,但武功还在,身体本能的警惕还在,虽然精神困顿不已,但察觉到一股灼灼的视线后还是强打着精神艰难睁开了眼。
床榻间厚重的帷帘拉着,看不清外面的天色,但榻边趴着的那一坨人晏鸿音还是看得到的。
打扮得花枝招展宛若孔雀开屏的男人趴在床榻边上,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一种精心打理过的漂亮,衣服仍旧是西域惯常穿的敞开前襟的样式,衣裳的主人在换衣服的时候还特意选了一个最妥帖的法子,露出晏鸿音每次视线都会停留几分的沟壑。
晏鸿音困极了,恍惚间竟然无视了男人精心装扮下的艳丽,反而自玉罗刹背后看到了一条正疯狂摆动的毛尾巴。
人怎么会有尾巴。
转过头去狠狠闭了闭眼,晏鸿音低哑着声音呢喃:“……你在干什么?”
玉罗刹伸出手勾了勾晏鸿音搭在榻边的手指,眼神灼灼,表情跃跃欲试。
晏鸿音:“……”
诡异地明白过来玉罗刹在做什么,晏鸿音乍然无语了好半晌。
前一天因为醉酒泡温泉且熬了一晚上未睡,才睡了多少时辰又被这人闹醒,晏鸿音有些纳闷:“你歇够时辰了?”
“什么?”玉罗刹的心头正是满满当当的时候,眼睛里只看得到晏鸿音,“天亮了,我没有睡。”
晏鸿音:“……”
察觉到这人勾着自己的手指正期期艾艾着摩挲,晏鸿音深呼吸叹了口气出来,就着玉罗刹勾着自己手指的动作将人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玉罗刹眼睛一亮,顺着力道朝向晏鸿音的方向倾过身子。
“祭祀阁下,大清早的惹人清梦,你这不叫色-诱,而是找揍。”
晏鸿音抬手径直攥住玉罗刹的衣襟直接将人拽上了床榻,二话不说掀起被角将这人同自己一起裹在尚存了暖意的被子里,眼疾手快地捂住玉罗刹的嘴。
皱着眉一头栽进男人暖烘烘的胸膛,晏鸿音顺带将手也挤进玉罗刹胸前的衣襟里,成功将盛装打扮的某人搓乱成了慵懒模样。
玉罗刹僵成了一块木板,任由晏鸿音将睡了几个时辰都仍旧冰冰凉的手脚揣进他腿侧怀中。
“困死了,睡觉。”
厚实的帷幔再度落下遮挡了清晨的日光,晏鸿音小声嘟哝,声调有些迷离的困倦:“你怎么这么热?”
玉罗刹手里捏着晏鸿音的手指,腿侧贴着晏鸿音的脚踝,喉结动了动,哑声道:“……是你太凉了。”
晏鸿音好似马上要坠入黑甜的梦乡,身子往温暖的地方又挤了挤,直到贴上了才熨帖地长出一口气,满意地安分下来。
玉罗刹见晏鸿音的动作别扭,便伸过手臂将人小心翼翼带进了怀里。
晏鸿音的脑袋顺势往他颈窝里一倾。
呼吸间的温度滚烫,玉罗刹只觉得那处肌肤被灼烧了一般,半点都不敢再动。
这样同榻共枕的交颈,在他们这对成亲几个月的夫妇间尚是初次。
玉罗刹静静抱着她,原本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怀里一团冰雪似的心肝也终于被焐热了些。
他动作轻柔地将身上乱七八糟的饰物卸下推到床榻一角,而后注视晏鸿音又往他怀里贴了贴。
阿音说她身上没有任何泄露身份的气味,但在此时,玉罗刹鼻端却满是她发肤的淡香气,床帐内沉默着滚烫。
然而晏鸿音在被人形的汤婆子暖了全身之后便开始不安分起来,不满手脚被禁锢的不舒服,硬要往自己喜欢的地方钻,三两下就攥住了玉罗刹腰间的衣带。
玉罗刹疲于招架,神情狼狈地将那往不该窜的地方钻的手抽出来,牺牲了后腰处的腰窝才让怀里的冤家勉强如了意,腰部朝着床内侧的方向退了退,根本不敢挨着怀里人。
这一番闹腾,两人身上都出了汗。
一个是热的,一个是累的。
厚重的帷帐将光亮阻绝在外,帐中只有两人缠绵纠缠在一起的气息与热意。
玉罗刹被怀中人绵长的气息带出了疲惫的睡意,微侧着头,脸颊抵在晏鸿音的额迹,闭上眼,迷迷糊糊间就这样沉沉睡了过去。
***
这一觉再醒过来的时候,玉罗刹怀里的人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足了瞌睡溜了出去。
他伸手摸了摸旁边的位置,没摸出什么温度来,鼻端却还萦绕着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
“醒了?”
听到动静的晏鸿音走过来撩起床帐,手里拿着什么正往嘴里塞。
玉罗刹刚醒,人还有些犯迷瞪,就那么躺在那,眼神无辜而迷茫地看着她,像是在问为什么醒来的时候她不在怀里。
晏鸿音的动作一顿。
随着床帐被揭开,日光洒进来照亮了凌乱床榻之上的美人。
长发逶迤,衣衫半解,颈窝处还残留着些许湿润的痕迹。
“嗯?”玉罗刹被这日光刺得微眯了眼睛,侧头避了避,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在胸前,他抬手抹过颈窝处,垂眸看了半晌。
晏鸿音想起自己醒来时的动作,沉默了一下,眼底闪过些许微妙的尴尬,先发制人道:“你睡得浑身都是汗,热死了。”
她自十分年幼时便独自歇息,也是昨夜才知道她还能做出那种依恋情态。
……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睡昏了头。
玉罗刹掀了眼皮看她,见她难得地露出些羞赧,稍瞪着他,好似在威胁他要是再敢说一句便拿了枕头闷他在榻上别起来了一样。
抬手抵在唇边咳了咳掩去笑意,玉罗刹撑着床榻坐直身子,身上仅剩的被子滑落下来,衣衫也随之滑下落在臂间,锁骨处的肌肤落着几簇深浅不一的红。
一瞧便知是被人叼着皮肉磨出来的暧昧痕迹。
“在吃什么?”
晏鸿音强迫自己从面前活色生香的一幕中移开视线,顺手将一颗果子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桌上发现的果子,从前并未见过。”
桌上?
玉罗刹想起自己摘回来的那一小兜椰枣,眼中倾泻出温柔的笑。
他问:“甜吗?”
晏鸿音点头:“很甜。”
“那就好。”玉罗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关外的人进沙漠前都会带着一兜子这果子,若是迷路寻不到吃食水源,这果子便是救命的东西。”
“这样。”晏鸿音看了看手里剩下的最后一颗,凑到唇边又咬了一口。
口感独特且甜而不腻,在这沙漠里倒是的确难得。
“……阿音,我睡了好久。”玉罗刹垂了眸子,低声道,“又饿又渴。”
晏鸿音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和手心,想也不想道:“那便传饭吧。”
玉罗刹拉住了转身欲走的晏鸿音,自下而上委屈又可怜地看着她:“那果子是我昨夜摘回来的,都未曾尝过一颗。”
晏鸿音迎着玉罗刹这样毫不掩饰滚烫热度的视线,有些紧张地绷了绷唇角。
“那你想如何?”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玉罗刹的手臂间还挂着滑落在腰迹的衣衫,晏鸿音看着他,莫名心间一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