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资格评判她。”
“还真是护短啊。”
诅咒师耸肩笑了笑,看上去丝毫不在乎对面的厌恶,
“率先破坏协议,迫不及待地要除掉我们这一边……你们的行动方式和我预料之中产生了很大的偏差,究竟是什么,催促着你们行事如此莽撞?”
“……”
对于这番带有诱导的提问,魈闭口不言毫无回应,只是身上的业障煞气愈发浓郁——然而在诅咒师的视角内,半咒灵散发的恐怖气势,却是越来越向咒灵那边靠近了。
“有意思……”
诅咒师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慌张,紫色的瞳眸里满是兴味。他投注在魈身上的目光,就像研究人员在打量试验品那样,里面充斥着令人不适的恶意,
“再让我看看,如果要维持人与咒灵的平衡,你输出的力量极限在那里吧。”
随着他的手伸起摊开,紫黑色的团雾忽的膨胀躁动,化为数只丑陋的咒灵,怪笑着加入了与夜叉缠斗的包围圈。
··
——身为四大特级咒灵的首领,无论是实力还是头脑,真人都不容小觑。
或许是畏惧与幸吉手中那能伤到自身灵魂的术式,真人大半的心思都放在了和荧的缠斗上——只要荧试图和祂拉开距离,咒灵就会瞬间转换形态,避开袭来的那些束缚,同时以更为密集的攻击绊住旅行者的动作。
而因为简易领域的术式仅剩下一支,不得不需要注重精准度的与幸吉哪怕始终操控着机械丸将炮口对准缠斗的两人,却不敢冒险发射光炮,生怕错过了唯有一次的机会。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荧皱眉抿唇,在心中努力思考着对策。
——该怎么样,才能让对面愿意冒着被领域击杀的风险,也要和她拉开距离……
“铮——”
“战斗中还在发呆吗?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哦?”
只一个晃神,真人便高举起化为电锯的手臂狠狠劈了过来,荧下意识用天空之剑格挡,同一时刻,两方因猛烈撞击发出了金属嗡鸣之声。
“唔——!!”
荧用力咬牙,拼尽全身力气与对面的力量抗衡着——在这样近的距离里,她能清晰地凝视咒灵的瞳眸:哪怕面前的咒灵顶着一张完美符合人类审美的爽朗面容,那双灰色的瞳孔内部却依旧涌动着污浊的淤泥。
看着在那片混沌中扭曲的自己,一个极其冒险的想法忽然涌上旅行者的心头……
随着一声破喝,剑以巧力挑开了咒灵的攻击。顺着惯性,荧先是向后倒退几步,又在敌人追上来前重新调整呼吸,再次与之缠斗。
系统从他们与真人会面的那一刻便停止了运作,不论如何呼唤也只是沉落在意识的深处。缠斗之中荧勉强侧头,看了眼山崖上的同伴——已佩戴上傩面的夜叉虽然身陷于数量足以遮天蔽日的咒灵群中,但仅从那时不时刺破一片黑雾而出的墨绿煞光来看,他本人应该也无须旅行者担心。
——既然如此……
荧的注意力又重新转回到这边。她用两颗稍尖的犬齿重重咬住自己的舌尖,任凭淡淡的血腥气在口中发散,借着突然集中在舌尖的刺锐疼痛,来逼迫自己忽视其余部位因被束缚反噬造成的痛苦。
简单衡量了下自己还有多少余力后,旅行者卷起手指,让已经开始发麻的右手握紧天空之刃。尽管面色苍白,镶嵌在其上的一双琥珀瞳眸却亮得惊人。风岩雷三种元素被同时唤出,配合主人的行动,呼啸着向才停滞在空中的真人猛冲而去——
“嘻嘻……”
像是早已预料到少女的行为,刚刚故意示弱的真人诡异地笑了起来。
接着,咒灵的身体忽然缩小拉长,竟是直接化为一条人面蛇身的花纹巨蟒,怪异的咒灵不躲不闪,径直迎向旅行者带过来的攻击:那些被削开的部位迅速融化,像剥落的皮蜕消融于空中。真人那张脸上还挂着阴谋得逞的笑容——随后,那张最后残留的人脸彻底转化为蛇面,巨蟒尖啸着裂开血盆大口,闪着寒光的雪白獠牙带着巨大的咬合力,狠狠咬在了少女的左肩胛骨上——
【术式发动,无为转变——】
“荧——!!!”
··
听到了白发精灵惊恐的尖叫,本在与咒灵缠斗的魈一时分神。而旁边的咒灵群并没有错过这个机会,祂们尖叫着一拥而上,像是张开的领域般,将夜叉吞没进漆黑的诅咒之中。
“看来那边结束了,被真人触碰到,那女孩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诅咒师随意冲着旁边的空地瞥了一眼,正巧看见真人化成的蟒将那一抹金色扑落在地,言语里虽然尽是怜悯惋惜之意,嘴角却高高地勾了起来,
“和九相图相同,却又不同的半咒灵,真想知道你是什么来头……”
话音还没落下便突兀地掉落在地上,诅咒师狭长的狐狸眼微微张开——
“——靖妖傩舞!”
与这句话一同响起的,还有从混沌墨色的内里破开的绿光。
··
“……不对,”
丑陋而狰狞的蛇脸原先是像人那般咧开吻部怪笑着的,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不对,咒灵重新变回了人类的姿态就要急急忙忙地退开,
“为什么触碰不到灵魂……”
而在咒灵反应过来的刹那,原本惨白着脸状似昏迷的金发少女睁开眼睛,虽然因为疼痛而半眯着,里面却满是计划得逞的狡黠之色——风元素瞬间汇集起来,极力浓缩直至再也没有余地,又自那核心中诞生出了风暴的种子,在缠绕之上的束缚解开的一瞬间;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彻底在二者相撞的地方爆发,掀起巨大的风浪!
“——与幸吉!”
因为巨大的斥力,咒灵被狠狠撞入了空中,而积蓄已久的光炮在祂与少女分开的刹那轰然射出——里面装载着那最后一只简易领域的术式。
……
就像是用老胶片拍摄出的电影那样,在一瞬间里,先是爆炸的光亮盖过了太阳的光辉,爆破声才迟一步地,冲撞进在场所有人的耳膜之中。
“轰——!!!”
甚至没给咒灵遗留下任何话语的机会。
[——特级咒灵,真人,确认死亡。]
“噗……咳咳咳……”
眯着眼睛看着咒灵的身形消失在了爆发的光芒之中,荧本想笑着说些什么,然而才张开口,先一步却是剧烈的咳嗽和气血翻涌的干呕。
——虽然真人那直接攻击灵魂的术式对她并无伤害,但先前被咬穿了的肩胛骨确是实打实的在她的身体上留下来两个血洞。旅行者的半个身子都被自体内喷涌而出的血液染红。荧几次尝试着坐起,却都因为伤势失败了。到了最后,她干脆自暴自弃地就这么躺在地上,伴随着神经骤然放松,荧的视线也逐渐模糊了起来……
“荧!荧你怎么了,别,别吓我啊!”
白发小精灵炮弹一样冲了过来,伸出两只小手试图堵住不断涌血的伤口,平日里向来聒噪吵闹的声音也染上了哭腔。
“……”
——她还没死呢,别哭呀。
虽然内心是这样无奈地想着,荧却因为失血失去了打趣的力气。在外界眼中,金发少女此刻脆弱得像月光一样,她面色惨白,金色的睫毛在挣扎般扑扇两下后,便无力地沉沉合上,呼吸也随之微弱下去。
坐在机械丸内部的与幸吉犹豫地看了躺在那边的少女一样,还是咬着牙操控机械造物转身,决定先配合那边的魈解决站在山崖上的诅咒师。
“夏油杰——!!!”
黑发的诅咒师自然不是傻子——在对面的夜叉爆发出恐怖的气势的那一刻起,便已经退到了另一处空旷的高地上。而因机械丸的这一声怒喝,本在专心对付半咒灵的诅咒师移开了视线,接着便发现那个在他计划中占比颇大的咒灵不见了身形。
“……”
“算了。”
诅咒师忽然语气平淡地吐出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语,在机械丸向他冲过来之前,召唤回余下那几只还在与夜叉缠斗的咒灵。又在光炮抵达前,对着魈做出了个口型,
【下次再……】
投注了天予咒缚积攒数年的咒力化为汹涌澎湃的光炮,横冲直撞地像诅咒师战力的地方轰击而去,掀起的土石激扬起浩瀚的声浪,将余下的话语尽数淹没。
“……”
“——被他逃了吗?!”
巨大的机械造物用不符合其身形的敏捷冲到了刚刚被光炮轰击的地段——深深的沟渠内四散着被炸开的根须和石块,可偏偏没有一具属于人类的尸体。
看到了魈无声的点头,与幸吉愤恨地一拳砸在了控制室的内壁上,“可恶!”
待到他从被狡诈敌人逃走的挫败中回过神再抬起头时,原本站在那里的墨绿发的少年,原本躺在空地上的金发少女和白色精灵,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
“唉,没想到这次还真的被坏了好事……”
空间再度划开,借助一次性术式瞬移回了东京的诅咒师面上看不出喜怒。虽是抱怨,却像在感慨坏天气一样平淡普通。
——本已迈出的步伐忽的顿住了。
原来用于咒灵与诅咒师藏匿的那一栋建筑……不,该说是小半条街道,都化为了熔毁的残骸。漆黑的浓烟冉冉升起,除了少部分不可燃的建筑材料,其余皆像被投入锅炉的木柴那样,被焚毁得彻底。
“客卿,我们快回去吧,重云和七海先生的状况都不太好。”
一道虚弱又熟悉的声音从残垣中传来,而回应她的另一道声音则是沉稳许多,
“堂主,你亦是受了伤,不要乱来。”
——不过现在看来,倒也有些弥补。
··
“……怎么了吗?”
原本艰难拖着重云走进传送阵的胡桃疑惑地眨眨眼,看向身旁突然顿住了的钟离。
“……”
被同伴询问的男人沉默了少顷,摇摇头,
“无事,只是挂念荧那边的状况罢了……还是先回去吧,若是负责此地安全的官兵来了,可就不好解释了。”
“说的也是。”
蓝色的光芒一闪而过,原本站在那里的几人也随之失去了踪影。
第60章 我是文盲
高专的医务室, 在这天的下午格外的忙碌。
对此,刚把想来探视的高专众人无情轰出门外的家入硝子一边给手里的绷带消毒,一边不可置否地点评道:“毕竟可不是每天都能同时接收五个重伤患者的。”
而另一边站在药剂台上,正对着瓶瓶罐罐沉思的男人闻言莞尔, “劳烦家入医生了。”
站在那边的男性身姿挺拔如松, 半边被阳光笼住。而他的外在特征更是奇异, 叫人移不开目:左耳垂着雪白穗子, 眼末缀着两抹橘影,一尾赭棕长发留在身后, 以菱石束着,好似融化的金玉。
这样的打扮若是落到他人身上, 怕只会被说做缺乏男子气概。偏偏到了这位身上,却不显半分阴柔,只衬得一副好相貌。一双赤金瞳眸原该是不怒自威之相,而今却因漾着笑意,柔和不少。
而男人刚刚的言语虽短, 其内的礼数却未少半分。如温润玉石,不露锋芒。
——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度,对方都过于出色了。在礼貌的范围中端详了对方一会, 硝子终于忍不住挑起半边眉毛,一开口就先问了个怪问题:“……你真的是咒灵吗?”
“唔……”
男人先是“唔”了一声,抬起半只手支在下巴上, 在犹豫了片刻后,给出了回答,
“目前的话……以普遍理性而论, 确实如此。”
没留给硝子继续追问的机会, 男人抬手又指向刚刚他的那些发呆对象——足掩盖住小半面墙上的标着汉字的木质格子问道,
“这位家入医生,容我冒昧问上一句……这里的药材,可否供我一用?”
硝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见他说的是柜子上那一栏的汉方药材,虽然面上依旧是那副懒散样子,心里却对对方的举动有些好奇——当然再好奇也不能随意,出于医生的严谨,哪怕已努力收敛,但她还是问出了今天第二个怪问题,
“你会配药?”
对方颇为好涵养地颔首,似乎并不觉得冒犯,“略知一二。”
“那就随便用吧,不用计较。嗯……不过这里的药材不是太全。”没办法,汉方药她平时用的也不多,绝大多数情况下只是用来解一点头疼脑热的小症的。
“无妨,已经足够了。”
既然得到了主人的首肯,对方也就不再客气,上前几步,熟练地拉开药箱——在取绷带之余硝子还瞥了一眼,男人拿的大部分都是些清心降火的药材,拿取,称量,配药,研磨……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说不出的美感。
——看样子是个老手,既然如此,也就无需她再多操心了。
身为咒术师的家入硝子就这么心安理得地走开了——没办法,对方虽然身上沾染着属于咒灵的诅咒气息,但他那身端稳高雅的气质,简直就像是迷雾中灯塔的白光一样醒目,足以蒙蔽视线和感官。
恐怕就算是最警惕的咒术师,与这位共处一室久了,也会不知不觉间忘了对方的身份,将他视为博学的长者敬重。
——虽然有些好奇该是从怎样的情绪或是执念中,才能诞生这样彬彬有礼的咒灵,不过现在还是治愈伤者的本职工作比较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