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她身为特级咒术师的眼睛,不难看出对方完全是由咒力构筑出来的身体——换句话说,这个外表过于美丽的男人,构造比起人类,更接近咒灵。
——不过这个精致程度,怎么都不可能是咒灵吧?
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钟离冲她笑笑,语气似是夸赞,“九十九小姐很有意思。”
接着他解答道,“我并非此世之人,又因为一些原因,故而只是看起来有些特殊罢了,就本质上而言仍旧是个普通人罢了,无需介怀。”
“哦……”
——杀了千年诅咒师的【普通人】啊。
九十九拉长了声音,像是真的被这解释说服一样。
紧接着,她的问题骤然尖锐了起来,
“不过说到「钟离」这个名字,不就是那个在高层那些文件里被反复秘密提及,据说有着与那位诅咒之王——两面宿傩同级别危险度的存在吧?这次危机开始时高层可是花了一百亿悬赏你的命哦?”
荧:“……”
一旁旅行者的表情瞬间变得一言难尽了起来。
听到“一百亿”这个词,原本懒洋洋卧躺在那里的伏黑甚尔也忍不住停止了神游,向这边投来似笑非笑的目光。
站在角落里,背着长布袋的青年男子则是默默抿起了唇。
伏黑惠本来还有些惊异,却被同伴咋咋呼呼的交谈噎得瞬间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至于端坐在那里,本该处于暴风眼的岩发男人,此时却面色平静如常,像是并未将这道夸张悬赏放在眼里。
——倒是好气度。
九十九由基忍不住在心底赞叹。
看出了那位女性眼中的赞赏之意,荧默默移开了视线,防止自己过于残念的目光被对方察觉。
【那是因为身为摩拉克斯的钟离本身就是财富象征,他(以前)根本不缺钱啊!】
这只是个小小插曲,很快被略了过去。钟离重新将话题转回,“不管身份如何,那位真名羂索的诅咒师,如今确实已经消失在这片大地上了。”
“然而是否会有与之相似的存在继续出现,就并非我所能知晓的了——毕竟,等到结束了与这里的人所签订的「契约」后,我们就会离开。”
“「契约」?你说的是「束缚」吧?”还有他说的离开的意思是?
听了对方这段莫名意味深长的话语,九十九只觉得咋舌——她可不怎么喜欢和谜语人打交道啊。
钟离却只是微笑,对这疑问既不否认,也不赞同。
“比起这个,如今的咒术界恐怕时局正处于交接的阵痛期,还是早些让这位最强咒术师出面,主持大局为好。”
他温和地提议道,“诸位,可否允许我先行一步?关于「狱门疆」的解放问题,还需要由那位天元先生出面。”
荧眨眨眼,正欲说些什么,话就被对方接下来的发言堵了回去,
“荧,你的伤还未彻底痊愈,尚需歇息,只我一人去便好。”
突然被婉拒了的荧:??
——不对劲,钟离十成十有事瞒着她。
旅行者当然相信自己不会真被卖掉——以及这个说法本来就充满了槽点,但回想起先前神明竟会作出难得的心虚反应,因为急着去换衣服,从而没来得及单独审问对方的荧眯起眼,试图用眼神谴责对方。
接受到信号的摩拉克斯似有所觉,微微偏头向这边望了过来,又报以安抚一笑。那意思仿佛是在向她保证,待到落定之后,一定会给出解释。
··
而现在,解释的机会就被打断了。
荧忍不住偏过头,凝视着毫无自觉创入的两个人。
咒术师对于视线惯来敏锐,五条悟挑挑眉,侧头就对上少女望来的澄澈目光。
“怎么了,荧酱,”
五条悟眨了眨他那双漂亮的蓝眼睛,“老师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五条老师,”看着对方那张无辜的帅脸,旅行者如是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我觉得你和钟离一样,好像都还欠我一个解释呢。”
“诶呀……”
人民教师装模作样地用单只手盖住眼睛,只留下
“该从哪里开始解释好呢?”
··
在高专待的这段时日里,钟离确实同五条悟有过协约。
那是涉谷事变开始之前,某天傍晚的事。
“真难得啊,”
五条悟拉开门时,身上还沾染着秋夜的凉意,
“这是想要聊什么,居然会避开荧和魈他们来私下找我?”
“……”
钟离没有急着发言,颔首算作招呼,接着用手势示意五条悟坐到桌对面。
桌上沏好了两盏热茶,正是恰到好处。
茶香氤氲,汤色清浅,入口回甘。
是上等的好茶。
在五条悟饮茶的功夫,钟离开口,“我想见一见那位隐居在高专内部的天元先生。”
“天元?”
五条悟放下茶盏,似有了兴致,挑起半边眼罩,露出其下一只亮蓝眼眸,注视着钟离,“可以是可以。不过,你想做什么?”
“……”钟离并未第一时间给出答复,他垂下眼睫,似乎在权衡某项选择。
接着他开口,缓缓道,“关于咒术界的现状,五条先生是如何看待的?”
五条悟笑着反问,“嗯?你们那个「天理」连这个都要管吗?”
实际上,相处的几日里,就连最开始对「往生堂」颇抱有成见的五条悟都不得不承认,钟离在为人处世上极其熨帖周到:与人相处时他总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热情到让人质疑谄媚,也没有疏远到会觉得他态度冷淡,恰如美玉,温润而泽。
然而这种进退有度的沉稳性格,放到五条悟这种最擅长得寸进尺的人面前,只会因为毫无束缚,让其态度愈发猖狂——这就导致即便如今最强咒术师在心底对其已有了认可,相处时却依旧改不了说话夹枪带棍的毛病。
嘛,反正不管他怎么挑衅,对方肯定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
钟离并不纠结于他那句话点态度,只是顺着疑问温和地答道:“当然不了。”
——看吧。
得意归得意,不过五条悟还是给出了自己的回答,“迂腐,沉闷,不懂变通。管事的上层大都是些发霉的老家伙,一帮从骨子根就烂透了的蠢货罢了。”
偏激的说法,但是很有【五条悟】的风格。
“那么,你想要【改革】么?”
五条悟脸上轻佻的笑意一点点收起,“这就是你想与天元见面的目的?”
“不,”
钟离再一次给出了否定的回答,那双金瞳直直望了过来,
“是接下来,我想同你达成的「契约」。”
··
“原来如此,所以说你们在此前就有了「契约」?”
荧若有所思,“让我猜猜……”
说到契约,果然最在意的还是那个说法呢……
“昨晚的一切,”生怕自己真被卖掉的旅行者谨慎开口,
“不会是早在你们的预料之中吧。”
“不,”
这次给出否定答案的是一直安静旁听的夏油杰,
“应该说将这所有的一切都计划在内的,只有钟离先生才对。”
··
“……总觉得你们不会做这么好心的买卖。”
五条悟手指点着桌面,眉毛高高挑起,“你说你会提供如何将整个咒术界彻底清洗一新的策略,却没有条件?”
“并不是没有条件,我方才不是已经说了么,”
钟离看上去有些无奈,嘴角却含着柔和的笑意,“作为交换,我需要你的信任。”
“诶——那不还是相当于没有条件?”
钟离摇头,食指轻蘸已见底的茶汤,在木桌上慢慢写出一个“信”的汉字,
“关于合作的信任,相信五条先生对我们已经有了。可我所求的,是彻底的信任。”
他微微地笑了,屋内的灯光折射进他的眼底,映出一双粲然金眸,“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我无法透露,也无法保证能皆在我的掌握之中。”
“但,我想请你许诺,无论见到什么,遇到什么……”
“都对我抱有信任。”
“哪怕诅咒之王现世?”
“不止,”神明叹笑,接着语气坚定地说,
“以及……哪怕【五条悟】被人封印。”
··
“什么——”
荧睁大眼睛,在五条悟他们进来之前,钟离已经简洁地同她说了她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情,可那些一但和五条悟刚刚讲述的联系到一起……
旅行者满脸不可置信,
“——你们演的??!”
室内一时陷入默然,只有硝子吹了个口哨。
荧:……
她心如死灰地宣布:“我再也不要和你们这群心脏的大人玩了。”
“这说辞真让老师伤心,钟离可没告诉我任何事啊。”五条悟不赞同地看过来,
“你看吧,先是荧你和魈一起瞒着我,不肯说你们和「往生堂」的交情,接着又是联合杰从头到尾一起瞒着我,到了最后我被「狱门疆」关起来的时候可实实在在地被吓了一大跳哦?”
“好吧,那五条老师也是受害者,”好学生荧从善如流地改口,接着两个人一起用谴责的目光向那边悠然饮茶的岩发男人看了过去,
“所以一直背着大家暗自谋划的,果然是只有钟离一个人咯?”
“抱歉,”岩王帝君态度极好地认了错,
“先前是怕再生变故,故而事前没有通知你们——这确实是我的错。”
好耳熟的说辞。
手先一步抚上胸口,那里原本该残留的伤疤与痛意荡然无存。
这下荧是真的有些说不出话了,“那这……”也在你的算计之中吗?
“我确实在你身上留下了「庇护」,”钟离眉头微微皱起,
“但那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旅者,我是不会拿你的安全来算计的。”
此处的话,岩神只说了半截——从才进入这个世界,摩拉克斯就看到荧身上属于那个酒鬼诗人的标识,对于同为「尘世七执政」的岩神来说,风的印记简直再显眼不过了。
即便风神离去,属于风的力量依旧悄然围绕在旅行者的身侧。然而只有这些并不足矣令他安心,在涉谷事变才发生,荧和派蒙匆匆与他见面询问时,他趁此机会在旅行者身上加持了属于岩王帝君的「庇护」——除了保护荧的安全之外,也能短暂与她的意识海相连接。
这也是为什么钟离能第一时间察觉到旅行者遭到危险,并不借用系统的力量就能及时赶到。
——但这些终究是他失误后的挽回手段,也就没有必要同她说明了。
而对神明难得的遗憾无知无觉的金发旅者,还在接着追问五条悟问题,“所以咒术界高层的事呢?已经解决了吗?”
“大概吧。”五条悟撇了撇嘴,本来相当孩子气的动作,放在他的身上却没有丝毫违和,
“我之前说了,高层也就是群长期堆垒在一个筐子里,不通风不见光,就这么慢慢发酸腐烂的橘子堆罢了,要将他们全杀光很容易,难得是如何整合整个咒术界,以及统帅人心。”
“所以我选择成了教师,走教育这一条路,培养优秀而强大的后辈,由此自下而上慢慢清洗那些陈旧之处。”
“已经能说出相当大人的言论了呢,悟。”
夏油杰身为停留在16岁的灵魂,此时的神情却莫名含着一丝家长欣慰。
五条悟“啧”了一声,笑骂道,“现在你这家伙才是孩子吧,别把我说得像个笨蛋一样啊。”
“啊对了,荧,你还记得你回来的时候,见到的人吗?”五条悟伸出两只手开始比划,
“一个是白衣服黑头发,有点呆呆的小哥,一个是看上去就是属于肌肉发达但脑子不太聪明的暴力女。”
“……”
荧无语了下,但还是勉强接下了话题,“应该是见过了。”
他说的是除眼前的两人之外,另外两个特级咒术师,乙骨忧太和九十九由基吧。
五条悟耸肩,“那就对了,他们就是接到高层下派的任务,来解决钟离的。”
……这短短一段时间接受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多了,荧觉得自己已经开始麻木了,但她还是努力问了下去,“然后呢?”
“就如你所见,已经解决了。”
见旅者向自己这边投来疑问的目光,钟离点点头,给出了稍微含蓄一点的回答,
“「契约」成立并保持有效的条件之一,就是两方能由此达成共识,维持某种秩序上的平衡。”
“强行要求他人立下「束缚」,以此胁迫做事,并非契约之道。而「束缚」在条件达成或两方中有一方死亡前都无法解除,所以……”
五条悟在旁边幸灾乐祸地做出一个爆炸的手势。
……行吧。
——神明是不可能被杀死的,所以如果非要有人出事,那就只能是想不开来上赶着找死的人了。
可以,这很合理,旅行者还能说什么呢。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钟离问的并不算突兀,荧却沉默了,她犹豫地向黑发青年的方向望去。
骤然与金发少女对视,夏油杰的嘴角先是微微抿起,然而最终还是露出了无奈的苦涩笑意。
“……”
“现在日光正好,旅者,余下的不如去外面说吧。”钟离率先起身,向荧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