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妃气极,手上用了几分力,萧羽被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口齿间顿时浮现了血腥气,他压下眼底的阴翳,“母妃,无据之言,你都不听儿子辩解几句的吗?”
“证据?”明德帝咳了几声,“崇儿和楚河就在外面,你觉得还需要什么证据?觉得他们不够?那再叫上月离?或是国师?又或者……孤叫瑾宣进来跟你一起跪着?”
萧羽心头发寒,他看着躺在龙榻上的人,俊美的容颜有片刻的扭曲,这就是帝王,几个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放在他眼里就像跳梁小丑。
他什么都知道,却始终没有戳破,直到今天,萧楚河进了宫!
萧、楚、河!
萧羽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
太安殿外,萧瑟仰头望着天,喃喃道:“不下雪,就不好看了。”
秦筝正拨弄着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指,闻言同他一起抬头看天,疲惫的日光堪堪透过堆叠的云层,站在地上的人感觉不到温暖反而有种照进心里的凉。
她抠了抠萧瑟的手心,纤细的手指嵌入他的指间,十指相扣,“天启又不是华山,不可能一直下雪的。”
萧瑟垂眸问道:“你是喜欢山有四季,还是一直下雪的华山?”
“都行,不挑。”手指挠了挠他的手背,秦筝冲萧瑟眨了眨眼,有你在就好了呀。
萧瑟看明白了她的意思,唇角微微上扬,阳光忽然穿过云层的缝隙,聚焦在太安殿前格外的明亮,那一瞬这倒春寒的季节似乎都不再冷了。
四时皆欢喜,所得皆所愿,所失亦无碍。
而太安殿里的萧羽却无法感受这种暖意,他只觉得这世界可笑至极。
看明德帝,皇权争斗牺牲了他的弟弟,朝臣离了心,文不成武不就,几个儿子争来争去,绞尽脑汁地算计,在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仿佛小打小闹。
明德帝看重的是他在位时的权力,父子亲情,兄弟手足,都是其次。
看宣妃,嫁了两个人,生了两个儿子。却要他认叶鼎之的儿子做兄弟,他堂堂帝王之子,母亲一边顶着宠妃的名头一边给他父皇戴上一顶人尽皆知的绿帽子。甚至为了她想要的自由将他丢在宫里。
宣妃的心在宫外,在江湖,她心心念念的儿子,是她和所爱之人生的儿子,不是他这个能给她带来泼天富贵的皇子。
萧羽的唇嗫嚅着,低垂的眼帘盖住了他眼底疯狂变换的目光,他冷笑了一声:“我现在这样,不都是拜你们所赐么……”
因为宣妃的去而复返,他从小就被其他兄弟非议。
因为明德帝的纵容,他做事愈发肆无忌惮。
“羽儿……”宣妃见他垂头跪在地上,心口钝痛的同时更是涌出了无尽的愧疚。
叶鼎之死了以后她心灰意冷,将自己关在景泰宫里。若是这些年她愿意走出宫门多了解一些外面发生的事,或许她的儿子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她抖了抖唇,“只要你认错……”
“母妃,你在景泰宫里待得久了,怎么变得这般天真?”
萧羽抬起头来,眼底的疯狂之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仿佛能将一切蚕食殆尽的深渊,他语气凉凉地回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母妃想要阻止我,已经晚了。”
明德帝怒咳了几声,“放肆!”
萧羽却当着两人的面径直站起了身,眼底皆是倨傲之色,“或许我赢不了,但是我不会让别人赢。”
赤王府里,距离赤王进宫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沈希夺派人府内四处搜查。却并无所获,他皱起眉,要是赤王府里找不到证据,今日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萧羽一定会把它闹大的。
唐莲和雷无桀也已经把赤王府内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打探了一遍,“难道萧羽已经提前把人转移了?”
姬雪面容冷肃,“百晓堂的眼线不分日夜地盯着赤王府,他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转移那么多的药人。”
“会不会是这里有密道?我记得永安王府里不也有地牢什么的么?”
司空千落看向站在墙角下瑟瑟发抖的管家,“不如我们把他抓起来拷问一下,药人这么大的动静,赤王府的人不会不知道。”
姬雪往那边扫了一眼,二话不说提起棍子就砸了过去,后者本就惴惴不安,面前忽然砸下一道棍风顿时给吓得两眼一白,险些晕了过去。
“萧羽把药人藏在了哪里?”四个人影围了上来,“说!”
“几……几位大侠,你们在说什么,我……”
锐利的枪尖猛地扎进他身后的石墙,枪风扫过他的耳朵留下了一道血痕,他两腿一哆嗦直接跪了下来,“两位姑奶奶,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同样是管家,怎么看着和永安王府的徐管家差了那么多呢?
沈希夺在下属的示意下看向那边如恶霸一般围住赤王府下人的天启四守护,心下一忖,“赤王进宫多久了?”
“半个多时辰了。”
“再搜一炷香的时间,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若是一炷香之内没有结果,我们就先撤。”
皇宫里,萧瑟眯了眯眼,在萧羽起身的瞬间勾手劈了一道内力进去,站在他近旁的瑾宣伸手想拦,雪白的剑光就抵在了他手背上。
扑通一声,萧羽重重地跪在了地上,膝盖猝不及防着地的痛苦让他脸色煞白,“谁!”
“你哥。”萧瑟在殿外懒洋洋地出声回道。
第110章 幽禁赤王府
▍你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而是每一件你想做的事,都没有做成。
琅玡兵变被阻止,明德帝活了下来,暗河被秦筝打散了,夜鸦和无心被劫走,萧羽虽然给远在慕凉城的孤剑仙写了信求救。但他不确定洛青阳会不会来,因此早就决心破罐子破摔。
他扯下兄友弟恭的面皮,冷笑了一声:“萧楚河,不要一副以为自己赢了的样子,这场游戏还没有结束!”
隔着门说话太累,萧瑟索性一掌推开殿门走了进去,黎长青连忙冲进去护在明德帝身前,紧张地看着这两位对峙的王爷。
“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做所以治不了你的罪?”
萧瑟淡淡地站在逐渐昏沉的天光里,“可你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而是每一件你想做的事,都没有做成。”
萧羽眼底顿时一片赤红,就像他的封号一样,“是你,都是你在挡我的路!”
“彼此彼此。”萧瑟耸了耸肩,他看向躺在床榻上的明德帝,“父皇,儿臣想列一列老七的罪状,您要不要听?”
明德帝的气息时重时轻,兰月侯朝华锦比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上前给明德帝诊脉,却被那只枯瘦的手推开了。
“你之前不曾开口,便是要孤做个决断,都到这地步了,你想说便说吧。”
萧瑟眼底划过一丝凉薄,他推开太安殿的门,便是要将萧羽的所作所为推到光下。只要公开了赤王的罪行,今后便再无转圜。
“伙同鬼医夜鸦,对父皇下药,损害龙体,其罪一。”
“此事当真?”黎长青的脸刷一下变了。
跪在榻前的华锦此时开口,“陛下的食膳和汤药,还有身边的用具里确实会出现一些和我用药相克的东西,熟悉我药王谷医术的除了我师父,便只有当年被逐出师门的夜鸦了。”
“前几日我将夜鸦从赤王府中劫出,眼下就扣在永安王府里。”萧瑟看了眼龙榻的方向,“父皇这几日身体不曾好转,一是因为之前伤了根本,二是因为还有小人在暗中运作。”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门边静默不语的瑾宣。
“对宣妃娘娘下蛊,制造西楚药人意图破坏天启,此乃罪二。”
“勾结暗河,数次残害手足,刺杀朝中重臣,此乃罪三。”
“参与琅玡兵变,暗中刺杀传递军报的信使,此乃罪四。”
萧瑟每说一条,太安殿内的气氛便沉重一分,等他说完,殿内寂静无声,片刻之后忽然响起一阵笑声。
众人看向放肆大笑的萧羽,宣妃的脸色极其难看,“羽儿,住口!”
笑声戛然而止,萧羽看向宣妃,半边脸上还留着五指印,他冷冷一笑,“母妃,你要再打儿子一巴掌吗?”
宣妃的心口止不住地发寒,床榻上传来了明德帝低沉的嗓音:“拖下去,幽禁赤王府。”
萧羽不屑地扫过他的父皇母妃,转而傲然地扫视着殿内众人,“你们会来求我的。”
萧羽疯了。
这是秦筝脑海中浮过的念头。
萧崇微微皱眉,刚想说什么,就见萧羽朝他看了过来,“现在显得你们两个兄弟情深了,不过别急,你们总有撕破脸的时候,我等着你们打得头破血流的那一天。”
“游戏还没结束,我还会回来的。”
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萧崇垂眸轻轻叹了口气。
宫墙外忽然升起一发信号弹,袖手而立的萧瑟瞥了一眼,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你还在指望着你府里的那些药人?”
“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造了多少药人,但总归不少。
或许在你的王府里,又或许被你藏在天启城的其他地方。”他看向收敛了神色的萧羽,“要终结这些隐患,就要对宣妃娘娘这个蛊主下手,对吗?”
“我宁愿从来没有这样的母妃。”萧羽面无表情地看向攥紧了拳仍旧微微颤抖的宣妃,“你们想要救天启?可以啊,那就把她杀了。”
“孽子!”一个茶盏从龙帐内掷了出来,但因为丢茶盏的人气力不足,磕在了床边的脚榻上,杯盖咕噜噜滚远,没喝完的半盏茶水在地毯上晕开一滩水痕。
明德帝气得眼前阵阵发黑,一口气岔在肺里重重地咳嗽起来,唇缝顷刻溢出一丝殷红。
“皇兄!”
“父皇!”
“陛下!”
兰月侯和萧崇等人见状连忙上前,华锦飞快地捻起银针扎进明德帝的穴位,细密的银针如羽毛般扎在了他枯瘦无力的手臂上。
萧羽看着面前兵荒马乱的一切,眼底划过浓浓的嘲讽,一转身堂而皇之地走向门口。
门外,数十名禁军提刀拦在他面前,“赤王殿下,请允许吾等护送殿下回王府。”
萧羽冷冷一笑,并不回话,只是径直迎着那些亮起的刀尖走去。
禁军哪敢真的刺伤这位王爷,纷纷退步。
一人进,数人退,就这么一步一步走下了太安殿的台阶。
萧羽高昂着头走在人群面前,仿佛脸上红肿的掌印不存在,他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王爷,不是一个即将被圈禁的阶下囚。
秦筝偷偷看了一眼萧瑟,见他的注意力全落在明德帝身上,指尖一蜷,一股巧劲破空而去打在了萧羽的后颈上。
正走着的人咚的一下迎面倒在地上。
一个囚犯还走得这么嚣张。
赤王府,管家哆哆嗦嗦地在前面带路,后面跟着雷无桀等人和一群大理寺的官兵,走在偏僻的小路上,七弯八拐地转过几座假山,他艰难地迈腿上前,把手伸进脚边的庭灯转动了某个开关,地上的石板倏地抽去一块,露出一条通往地下的石阶。
门一开,空气里隐隐约约飘起了一些熟悉的腥臭味,仿佛还有几声幽魂的呜咽。
身后的众人相视一眼,姬雪迈步向前道:“我下去探路。”
“我也去!”司空千落也跟上一步。
唐莲把她们拦了下来,“底下的情况不好说,你们一个用枪一个用棍。万一施展不开便会陷入险境,还是我去。”
说着他又分了个眼神给雷无桀,“你也别去,记得给萧瑟发个信号。”
沈希夺点了几个亲信,命他们带上火把跟唐莲一起下去,随后就命人按住赤王府的管家,“只这一处?”
管家跪在地上一脸灰败,“下头有秘道通往城中各大铺子,只要不开门,所有的药人都聚在下面出不来。”
“药人有多少?”
“这……这小人真的不知道。”管家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道,“抓来的人直接从外面的路子扔进地牢,王府里犯事的也会扔进去,里面具体有多少……小人真的不清楚。”
“从去年年末开始,天启一共失踪了一百三十七名乞丐。”姬雪冷冷地说,“天启城这几月添了多少无头案,想必沈大人有数。”
沈希夺脸色一寒,转头吩咐人去封锁那几处可疑的铺子,免得赤王的爪牙见势不对将药人从别处放了出去。
话音刚落,石室里传来惊慌失措的尖叫,雷无桀连忙朝前一步钻进了石室,“大师兄!”
“别下来!”唐莲厉喝一声,“下面全是蛊虫!”
石室内狂风骤起,只听得底下传来墙壁碎裂塌陷的声音,几道人影匆忙从里面蹿了出来,唐莲走在最末,待他出来以后姬雪眼疾手快地将石室的开关掰了回去。
几名大理寺官兵惊魂未定地坐在地上大喘气,沈希夺发现下去的人少了一个,目光顿时一冷,“下面是什么情况?”
“生人的气味让药人受到了刺激,我们刚到下面的开阔处就差点被围住了。”唐莲的面色稍缓,“底下的光线很暗,听脚步声大约有几百人左右。
下面不通风,空气稀薄,墙上许是有不少蛊虫的巢穴,没有准备还是不要下去了。”
“要不我扔几颗火药下去,把底下全炸了。”雷无桀试探着给出自己的意见。
“不行,若是蛊虫全被炸死还好,若是没有,炸塌之后有活的蛊虫趁乱跑出去就糟了。”沈希夺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