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前儿我们还说这话了,茗哥儿却说他年纪小,纵使下场也未必能取中。纵使取中,也还要在书院多读几年书。”
心下认可这种决定,但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咱们京城就没有好书院了?这次回京,不妨细细打听来。”
“正是这话。”林嬷嬷拿帕子擦干眼泪,声音坚定,“我老天拔地的还能活几年,我不能像老太太一般将儿孙都拴在身边,可离老婆子近些却是能的。”
“那还不简单。等茗哥儿考完了举人,进士,再去考个庶吉士。那庶吉士要在翰林院坐馆,三年之后才会散馆下放出去。等茗哥儿派了官,给您和林大娘请封了欶命,诰命,您老也坐着那八抬大轿跟着茗哥儿一块赴任去。等再回京时,就是老太太见了您都得请您上座呢。”
“你个猴儿,就会卖乖。老太太是正经的国公夫人,可不敢说嘴的。”林嬷嬷听了心里欢喜,也冲淡了那股子离别伤感。
“老太太是嫁的好,您是养的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信您就边走边瞧着。”春纤伸出握着团扇的手臂指了指窗户,对着屋里的下人说道:“凉快到是凉快,只是这河风硬得很。夜里不可贪凉,小心吹着咱们老封君。”
林嬷嬷笑着指春纤,叫打出去,众人一听这话,又是一笑,总算哄得林嬷嬷开怀了。
见林嬷嬷心情好了,春纤也放心了。又说了两句,看着快到午膳时辰,春纤便笑着退出去换衣服了。
没有林茗,又是在船上,春纤并没有回避一块用膳的事。换了身衣裙,又重新洗了脸,抿了头发,春纤便去林嬷嬷的房间等着吃饭了。
饭毕,因今天起早,昨夜也未必睡得踏实,这会儿便都各自回房小歇了。
睡了足有一个时辰,春纤才浑身发软的坐了起来。
之前总觉得坐船累,但坐过这个时代的马车后,你就会觉得坐船真心太享受了。
尤其是炎炎夏日,开着窗户吹着风时,那才叫一个舒服呢。
林嬷嬷上了年纪,不像小姑娘呆着没事还能做针线打络子消磨时间。所以上船后泰半时间都是小红,春纤陪着打牌,打麻将。
早起,用早膳前春纤和小红便跟着林嬷嬷在甲板上走一走,转一转,有时还能看个日出。
小小的散上一会儿,就回房用早膳。膳毕牌桌就支起来了。一打就打到午膳的时候。
午膳毕,全都回房午睡去。睡醒后,春纤一般都会留在自己房间,等到晚膳的时候才回再去林嬷嬷那里。
船上的日子,每天不是吃,就是睡,再不然就是打牌打麻将,走到一半的时候,停船补给,林之孝雇了一对说书卖唱的祖孙上船说书解闷。
这对祖孙会跟着他们一路坐船到京城,然后林之孝给他们结帐,至于之后他们怎么安排,就不关旁人的事了。
古代时常会有文字狱的事出现,所以哪怕是说书的,也不敢说当朝甚至是跟朝堂有关的事。
再加上听书的人里还有两个姑娘家,香艳的,可能会移了性情的都不能说。于是这说书人便只挑了西游记这一类的故事说。只是不知道怎的,那日林嬷嬷突然叫说书人说《西厢记》。
“你们姐俩都大了,多听听也无妨。”趁着下人去请说书人的空档,林嬷嬷一边宽茶,一边笑着对小红和春纤说道。
小红和春纤又不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别说西厢了,就是更过火一些的东西也都是听过一耳朵的。这会儿听林嬷嬷这么说,便都听明白了林嬷嬷的意有所指,未尽之意。
小红脸颊微红,只笑得爽朗,“祖母总不会害我们。”
“我听嬷嬷的。”春纤一脸天真,笑得眉眼弯弯,“驭下之术学好了,也受用无穷。”
现代的小孩,幼儿园时就知道过家家谈恋爱了。中xue生谈起恋爱来都奔放狂野的让人甘拜下风。就西厢那点事,不是春纤顾左右而言他,而是真的就看到这点驭下之术了。
那红娘真是丫头界的耻辱。
呃...春纤突然想到了红楼里那些丫头以及她自己,眼睛眨巴眨巴的,又在‘耻辱’二字后面加了一个‘之一’。
都不是省心的主儿。
小红的回答在林嬷嬷的意料之中,只春纤的话,却叫林嬷嬷有些意外。先是扬了扬眉,然后就笑开了。
“挑选丫头,最重要的就是忠心,最要不得的就是眼皮子浅又自以为是……”
春纤觉得这个西厢记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它其实和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不差什么,但却名传千古。
落魄千金与书生在寺中相遇相知并且相爱...然后春纤就想不明白了,她在大明寺住了好几天,咋就没有碰到一个书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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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又不对了,那崔夫人若当真治家严谨,为何不带着儿女住在尼姑庵,却非要住在男女不避的寺里?”
说书人一上来,就按着林嬷嬷的吩咐开始讲市面上流行的那版西厢。说到崔夫人,春纤就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是为已故的崔相国做法事。”不等那说书的回话,小红便接了过来,“这闺女可真孝顺。”
给亲爹做法事都做出一本西厢记来,不是孝顺是什么。
林嬷嬷好笑的嗔了小红一眼,心里却极满意小红能说出这种话来。
哪个当长辈的,都希望自己养的孩子是那种至孝的性子。
“咦,这么说来,这都是孝期发生的事啦。”
“可不。”小红甩甩帕子,仿佛嫌弃什么脏东西,“那红娘就应该乱棍打死,以儆效尤。”主子有错,丫头的错却更大。
春纤闻言抽了抽嘴角,心忖了一句,妹纸你可真双标。
不过话又说回来,小红也没在孝期干什么,人家就是在工作之余谈了一场地下恋罢了。
这跟那个崔莺莺和红娘完全是不同的性质。
“先别急着打死呀,你得看她到底图什么吧?那张生就一布衣,崔莺莺嫁给张生,对红娘有什么好处?她不傻不苶的,能干出这种怂恿主子不顾孝期,私相授受的事...难道红娘出身有异,是来崔家报仇的?”
或是她也看上了张生,怂恿崔莺莺下嫁,就是想要陪嫁过去当通房姨娘。
小红陡然睁大眼睛,用一种茅塞顿开的神情语速飞快的接道,“若红娘真有问题,崔相国的死,一定有内幕。”
说书人:“……”他说的难道不是西厢?
“快住嘴吧,越说越不像话了。”看着说书老头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林嬷嬷好气又好笑的拦住了小红和春纤那一发不可收拾的联想。
这都什么跟什么。
打发了说书人,林嬷嬷才好气又好笑伸出手,隔空点小红和春纤。
“知道您让人说这个是为了什么,只这世上有些礼义廉耻的人就干不出这种事来。”春纤笑眯眯的凑上前,坐在林嬷嬷身边卖乖。
到底不是自家的孩子,林嬷嬷也不能说她什么,笑着将这一截掀过不提。
春纤朝小红吐了吐舌头,装巧卖乖的陪着林嬷嬷好一通闲聊。
……
晃晃悠悠,一直到五月末他们一行人才回到京城。到了京城,春纤便与林之孝一家分道扬镳了。
在码头租了马车,春纤带着荷叶和马力俩口子直奔林府。
角门处下了车,春纤只吩咐了一句将东西抬到大姑娘院里,便脚下生风的朝黛玉院里跑去。
一路上遇见了不少丫头媳妇,到也都笑着打着招呼。
春纤没想到,出趟远门,她会那么想念黛玉。黛玉也没想到就在她担心春纤一去不返,每天掰着手指算日子的时候,春纤竟然回来了。
又笑又叫了一通,将人迎进房间,黛玉就原形毕露了。“你还知道回来呀。”
“我不回来能去哪呀。”春纤打量这间跟她走时没两样的房间,然后抬脚往自己住的耳房走去。“叫人送些水来,我头上都是灰。”
“哼,能去的地方可多了。”听话的让人送水进来,黛玉扭身就坐到耳房的床上,开始数落春纤的不是,“走时怎么说的?一出门就忘了个精光。四月里走的,眼瞧着就进了六月,总共就来了一封信,你当我是死的吗?”
呲着小奶牙,奶凶奶凶的。
这么一会儿功夫,春纤就将外面穿的大衣服脱了,上身隔着小衣只穿了一件斜襟纱袄,下面一条葱绿散腿纱裤,就连脚下的袜子都脱了,光着脚趿着一双室内鞋。
“这天挺热哈。”火气这么大。不过春纤也没计较这些,好脾气的小小怼了一句,便看了一圈房内,“紫鹃怎么不见?”
“外祖母的生辰在八月,我抄了一百遍佛经为外祖母祈福。前儿就送到佛堂,准备供上九九八十一天。这不是小事,总要找个妥帖的人看着。我身边就紫鹃做事最稳妥,只能劳烦她去了。”
喝~
春纤闻言手上的动作就是一顿,扭头去看黛玉。见黛玉也正在看她,四目相对,春纤若有所悟用眼神询问黛玉,‘她犯的事不重吧?’
黛玉颔首。
说话间,春纤的行李和那些箱子都被抬进来了。黛玉让人送的洗澡水也送过来了。
不由分说,黛玉去看春纤带回来的东西,春纤则美美的泡了个澡。
春纤带回来的东西,无外乎是一些吃的玩的用的,这些东西本来就有一部分是带给黛玉的,剩下的是散给府里一些要紧的下人和她自己再留点的。
一时,洗完澡,又将带回来的东西分了个七七.八八,春纤才有功夫问紫鹃的事。
歪在床上,春纤抱着冰碗吃里面冰和水果,黛玉吃着春纤带回来的牛皮糖和方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三五天的就将咱们家的事说与外祖母知晓罢了。她对外祖母忠心耿耿,我又能说什么呢。月初刚过完节,外祖母便唤我过去说话。话里话外全是咱们家的事,听得人絮烦。
阖家就她一个是那府跟来的,又时常回家看望老子娘。前儿我就跟她说,你老子娘在那府,你在我这里,不如送你回去 ,一家团聚。跟外祖母说一声,她老人家再不会为难你,留在身边侍候。你猜怎么着?不肯走呢。”
春纤咽下口中的水果,问黛玉:“那你没跟她说,从老太太那里将她老子娘要过来?”
“怎么没说。可人家不同意,求我别费那个心。”黛玉叹了口气,“就烦这样的。她平时挺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在这事上转不过来呢。”
如今她就敢将家里的大小事情都说与外祖母知晓,那将来外祖母再吩咐她点别的,她是不是也能下得去手?
到底是在碧纱橱里共患难的。先送到寺里冷静一阵子,若回来还是这样,那她就真的再不能留紫鹃在身边了。
紫鹃和黛玉走到这一步让春纤有些感叹,不过却没说黛玉做的不对。心氏微微叹了口气,又问起了林如海:“林大人的腿怎么样了?有练习走路吗?”
“多谢你弄的那个学步车,爹爹用那个走路,都不怕摔着。前儿爹爹还说,这个学步车做得小一些,将来给弟弟妹妹用。”说起林如海,黛玉脸上就带了几分笑,“虽然你没在家,不过爹爹还是赏了你一百两银子。呐,银票就放在绣芙蓉的荷包里。”黛玉指了指她梳妆台上的一个荷包。
“赏这么多吗?”春纤顺着黛玉的手看了一眼那荷包,只这会儿歪在床上懒得动,没半点起身的意思。
王夫人一个月二十两份例,林如海一出手就赏一百两,那就相当于王夫人五个月的份例呢。
而且那个学步车,她就是将现代小孩子用的那种幼儿学步车照葫芦画瓢的搬到了这里。没想到林如海用了以后,竟然还能‘发散思维’的举一反三。
唉,旁的不说,虽然这次扬州之行收获挺丰的,但没看到林如海坐在学步车里做复建...还是有些小小的遗憾。
“多吗?不多呀。”黛玉凑过去,先吃了一口春纤冰碗里的西瓜,然后才跟春纤说这一百两一半是林如海赏的,一半是替未出生的弟弟妹妹赏的。
“虽说你也不记得这个学步车是在哪里见过的,但这个车确实极好用。爹爹用了八.九天,便已经走的很好了。开始的时候,每天早中晚各走上两刻钟。后来走的时间渐渐的多了起来。有老先生看着,到不怕再伤着了。”
“老先生?”
老先生就是林如海请回来的那个致仕的前太医。说起老先生,黛玉才想起来春纤不在的日子里,家里发生了很多事。于是不等春纤一样样的问,黛玉就跟倒豆子似的将家里发生的事都说了。
不管是请郎中,还是请稳婆坐镇林家同时帮林家代培学员,甚至是请嬷嬷帮忙代孩子,春纤都觉得林如海这几步走的极稳,极用心。
“旁的好处且不说,只有了那几位嬷嬷,老太太那里就不会以教养的名义让你们姐弟住过去了。”
“我也想到这了。”叹了口气,黛玉将头枕在春纤肩膀上,小声说道,“这几次外祖母唤我过去,总是问我爹爹的情况。听那意思,竟是想要让爹爹早点复职。”
第一百一十三章
“她想当然的事多了去了, 你看哪件事是按她的心思来的?”弹弹黛玉的额头,春纤很是不以为然,“林大人复职, 即刻就要离京。虽然家里这边都安排妥当了, 但只要想想现在的局势,我就觉得家里不是问题,林大人的安危才是重点。”
“爹爹也是这个意思。”仰头看春纤示意春纤喂自己吃冰碗, 一大口冰甜的水果入口,一股子透心凉别提多舒爽了, “咱们也不是那等慕富贵的人家,总不能为了点子官职实权就本末倒置。爹爹说等过两年事情缓和了,他再走走关系, 去国子监或是翰林院谋个差事。”既清闲又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