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一种极度不安的冰冷感觉忽然爬上她的脊背,迫使她顺着这些怪物们逃来的方向充满戒备地看去。
很难形容那种让她紧张的感觉究竟来源于什么,那是一种被动出现的诡异预感,就像在遇到未知危险时,潜意识深处自动爬出来的那种惊悚感觉,在你的眼睛真正发现异常之前就拼命掐着你的神经,让你逃跑,远离这里。
可她望着那片黑暗,什么都没有看见。怪物们集体逃亡的脚步声正在远去,整个空间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她试探着,一步一步缓慢地向后退着,手里捧着缓慢沉浮的暗核碎片,穿着蓝色帆布鞋的脚毫无防备地踏进一层浅浅的水里,激起轻微的哗啦声,让贝尔纳黛特吓了一跳。
哪里来的水?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脚下那层正在流动的浅水,细微如鱼鳞碎片般的银光不断波澜着,轻轻从她脚边流过,深沉的黑暗里传来一个温柔而熟悉的叹息声。
“彼得?”她下意识停住后退的动作,可那种惊悚的战栗感仍然残存在她的反应神经里,化作一阵畏冷似的颤抖。
“彼得,是你吗?”她又问。
话音刚落,眼前的空间忽然开始发生变化,一抹浓郁发亮的红色逐渐从黑暗里透出来。那种不详到阴冷的色彩,让贝尔纳黛特忍不住想起操控室面前那道巨大的裂缝,一样的猩红发亮,透着让人不敢直视的恐怖压迫感。
慢慢的,有一些模糊的轮廓出现,像是枯死的树木或者建筑物,纯粹的黑暗如潮水般褪去,露出掩埋下更为可怕的场景——一个被红色闪电,腐烂的阴影,与不见任何温暖光明的阴暗天空所统治的世界。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道红光的来源,焦急的视线终于捕捉到一个人影正蹲在那些那幢模糊建筑物的最高处,一动不动,看上去格外熟悉。
很像是彼得。
在那个身影出现的一瞬间,她听到暗核碎片里传来的心跳声忽然变得激烈,似乎也在告诫她快逃,快离开这里。
“彼得……你在这里吗?”贝尔纳黛特强压下声线里的颤抖。她已经隐约意识到,刚才那些魔犬和狄摩高根在害怕和逃离的可能是什么,也许就是这个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人影,这让她立刻转身就跑。
然而没等她跑出去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轻灵得不带人气的熟悉嗓音:“贝妮,过来。”
她一下子被这个声音击中到动弹不得。因为她认出这就是她许多次听到过的,那个来自逆世界,与彼得的声音明明一模一样却又毫不相同的声音,她许多次噩梦里都会出现的声音。
最重要的是,它很近,几乎就在自己耳边。
强烈的恐惧感瞬间淹没过她,连指尖都开始发麻,喉咙酸苦,胃里一阵紧张过度的痉挛,冷汗密密麻麻地流下来。
她没有转身,更无法尖叫大喊着继续仓惶逃命。这仿佛是一种人类基因里的本能行为。当遇到极端的危险时,比如被一头野兽或者一只毒蜘蛛盯上,她本能地知道绝对不能动。
“你在害怕吗?”那个声音又说,带着点莫名的叹息,“为什么不看我?”
有什么东西轻轻握住了她的肩膀,冰冷坚硬得像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动作却诡异的温柔,让她整个人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它……或者说,他,似乎打算将自己转过去。
不敢想象回头后会看到什么,贝尔纳黛特在一瞬间被强烈到冲昏头脑的求生欲驱使着,奋力甩开那只几乎将她所有温度都吸走的手,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用尽全力朝前方尚未彻底消失的黑暗空间跑去。
“贝妮!”充满压抑怒火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满是尖刻到让人胆寒的戾气。
这种感觉很诡异,明明声线和音色都是彼得的,可那种语气却完全不是。
贝尔纳黛特不管不顾地朝前跑着,徒劳地试图呼唤出自己的影子,超能力与暗核触碰在一起,面前的空间再度被撕开,她看到梦寐以求的苍白光芒,夜海里的灯塔那样明亮。
她用起一切力量朝那团光源扑过去,耳边滑过对方暴怒着吼出她名字的声音,转瞬即逝。
迎接着她的是冰冷潮湿的地面,天空在下雨,空气里有淡淡的泥土味与汽车废气的味道,很难闻。
她剧烈咳嗽着,牵动了肩膀上的伤口,撕扯出的疼痛让她呻.吟出声,暗核碎片掉落在一旁,她连忙爬过去将它捡回手里。
这时,一辆车忽然开过来,明亮的车灯将她锁定在原地,逼得她睁不开眼。
有车门打开和人走下来的声音,像是穿着靴子,踩在满是雨水的地上也能踏出一种沉稳的厚重感。
然后是枪.械上.膛的清脆声音。
贝尔纳黛特僵硬一瞬,用手勉强遮着眼睛,试图看清周围究竟发生了什么。雨水冲刷着她身上所剩不多的热量,伤口剧烈刺痛。
很快,那些端.枪对着她的人又纷纷退让开。
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在她前方响起来:
“这是刚发现的入侵者,我们应该怎么处理她,帕克特工?”
她被这个过于熟悉的姓氏弄得一愣,强迫自己在车灯中睁开眼,望向面前的男人。
第35章
不用看都知道自己肩膀上的伤口情况有多么糟糕。
那种被不干净雨水浸泡后带来的疼痛, 与身体缺乏足够热量保暖造成的寒冷,强烈到让她一直在发抖,但体温却开始反常地上升。车厢内过于封闭的环境让她呼吸困难, 头疼欲裂。
这不是个好征兆。也许她很快会因为着凉与伤口感染而发烧,而周围没有一个人能对她施以帮助。
她手上还戴着手铐, 两个穿着深色制服, 抱着冲锋.枪的高大男人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边, 监视着她, 一旦她有任何动作就会立刻警觉地将枪.口对准她,随时准备扣动扳机将她这个入侵者就地正法。
简直就是噩梦。
贝尔纳黛特眉尖紧皱地忍耐着, 双手抱紧自己,试图挽回仍旧在不断流失的热量却无济于事。她感觉自己冷得浑身的骨头都在哀嚎,满是雨水的毛衣外套黏腻在皮肤上,淡淡的血腥气蔓延在车厢里。
汽车开进一片开阔的空地, 门口的守卫将车辆拦下。在看过坐在副驾驶上的人递出去的证件后, 守卫很快敬了个军礼放行。
明亮的灯光在不远处亮起, 透过面前狭窄的缝隙,贝尔纳黛特看到她应该是被带到了一个管控严格的军事基地里。周围到处是武装齐全的巡逻队伍, 扫来扫去的探照灯,以及……
“需要我们将她直接带到关押室里吗,帕克特工?”车子停下来,贝尔纳黛特听到司机对坐在副驾驶上的人这么问到。
“不,先把她带到审讯室去。”他回答,嗓音非常平稳,然后微微侧过头看她一眼, 若有所思地补充, “再找个医生过来, 她的情况看上去不太好。”
“给一个入侵者找医生?”司机嘟囔着重复,似乎不太赞同对方的意见,但也不敢反对,只点头回答,“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
车门打开,率先下车的其中一个士兵直接单手将贝尔纳黛特拎出来,轻松得就像在拎一只宠物鸟那样。
也是直到双脚真正沾到地面后,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感受到的那种眩晕感并不是由于车辆造成的,而是她自身健康状态太过糟糕导致,踩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就像踩进一团棉花里。
她被周围的人逼迫着,很勉强地跟上面前那个叫做帕克特工的男人,一路来到一间并不算多宽敞的审讯室。
里面除了一张桌子,两把对着放的椅子以外,什么都没有。
灯光充沛到有些刺眼,长时间没有摄入水分的口腔开始感到干涩,吞咽困难,喉咙肿痛,意识昏沉。
肩膀上伤口的疼痛还在持续,但已经变得可以忍受。她很想喝水,蜷缩在椅子上有点不辨冷热地发抖,疲惫的身体状态很难支撑稳定的超能力发挥,她不敢轻易尝试强行闯出这里。
很快,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来,给她简单量了□□温以及处理伤口,然后让助手送来几颗药片,一杯热水。
贝尔纳黛特犹豫一会儿,最终没有选择吃药片,只端起水杯猛地喝了几口,让自己过度干渴的喉咙稍微好过一点。
这时,大门再次打开,那位叫做帕克特工的男人走进来,和她隔空对视上,两人都是一愣。
不过没两秒,他便将脸上所有的惊讶都收敛起来,转而指了指那些药片提醒对方:“医生说你的伤口有感染的风险,还在发烧,所以需要吃药。”
他边说着,边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能轻易从贝尔纳黛特脸上看出那种过度震惊到接近惊吓的神情,帕克特工微微停顿住,然后问:“你见过我吗?”
太像了。
他和自己曾经在彼得家里见过的,那张据说是彼得父母的照片上的男人简直太像了。
一模一样的金发和熟悉到让她忍不住脊背发凉的暖棕色眼睛,戴着副特制的黑框眼镜。他有一副端正俊朗的好相貌,气质上与其说是名特工,倒不如说是一种神似学者般的沉稳儒雅。
简直就像是照片里的人忽然活过来了那么真实与惊悚,让她的思维在好一会儿里都是处于卡壳的空白状态。被发烧和太多未知塞满的大脑乱如一团浆糊,想不起该做出什么合理的反应。
直到听到他的问题后,贝尔纳黛特才终于缓缓回过神,勉强掩饰着将视线挪开,浓密的黑色眼睫遮掩住满是震撼的冰绿眼瞳,无声摇了摇头。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接下来的审讯中,不管帕克特工问什么,贝尔纳黛特都没有任何反应。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你是怎么绕过外面的安保系统的?”
“是谁指使你的吗?”
诸如此类的问题,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每一个有基本常识的人都应该知道,不能轻易将自己的真实信息透露给刚见面的陌生人,尤其在自己莫名其妙被认定为入侵者的时候。
可如果不说,或者撒谎,好像也并不会让她的处境变好多少。
她不是入侵者,她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甚至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一切只是因为……
“这个是什么?”帕克特工拿出那块暗核碎片,暖棕色的眼睛注视着她,仔细捕捉着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小反应,“虽然我不喜欢这么说,但我还是不得不提醒你,我们不欢迎不速之客,所以在我们彻底将你认定为入侵者,并执行清除程序之前,你最好开口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以及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他松开手,暗核碎片悬浮在空中,慢慢朝贝尔纳黛特靠近过去,又被他很快收回手里。
最终,她开口回答了第一个问题:“达莎。”
这是她几乎从未使用过的中间名,因为贝尔纳黛特这个名字已经足够特殊,并不担心会轻易和别人撞得同名同姓,玛德琳为她取中间名只是习俗使然。就像彼得的中间名是本杰明,但他也几乎不用一样。
除非梅姨在极为生气的情况下,会连着中间名一起连名带姓非常完整地叫他,那基本就是大祸临头到无法轻易靠卖萌混过去的时候。
“好吧,达莎,解释一下这个东西和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帕克特工说,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从一开始被发现一直到坐在这间审讯室里,帕克特工发现眼前这个自称为达莎的少女总是处于某种过于沉默的状态里。她的眉尖紧皱着,神情与肢体语言透露着明显的紧张不安,一看就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的敌对分子。
她非常年轻,可能刚成年的样子,肤色苍白,五官精致而清美,长发漆黑笔直,看起来很有几分明显的,来自东亚异域的独特美感。如果忽略她身上的伤口和血迹,她看上去完全和那些背着书包,埋头课业与校园生活的高中生没什么区别。
“那么,你是不打算如实交代了是吗,达莎?”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
“你只需要实话实说。”
贝尔纳黛特咬住嘴唇,因为发烧而逐渐昏沉的大脑让她很难在短时间内编出一套漂亮的谎言。她微微活动下身体,目光无意间擦过审讯室窗外的人,顿时怔愣住。
那是一个女人。
她穿着和眼前这位帕克特工一模一样的制服,一头垂长至腰际的茶褐色浓密卷发被利落扎束着,蓝色的眼睛又大又明亮,正同样望着审讯室里的贝尔纳黛特,像极了一只专注又认真的小鹿。
不管是从眉眼轮廓,还是那种不加多少妆饰也能让人一眼惊艳的浓烈美感,她都和彼得看起来好像。
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惊人的相似。
最重要的是,他们――她,和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彼得仅有的几张关于他父母照片上的那两个人。
“帕克……特工?”贝尔纳黛特差不多是哆嗦着念出对方的姓氏与职称,感觉手心里都是冷汗,脸色更差了。
为什么……不对,就算真是彼得的父母,他们为什么看上去和那么多年前的照片几乎没有区别?
“你看上去好像认识我们。”帕克特工不带多少询问的语气说着,他基本能从对方的反应中断定这一事实。
门开了,同样穿着特工制服的女人从外面走进来,歪头看着贝尔纳黛特,开口说话的声音非常清脆,很有女人味的温柔:“我们曾经见过吗?”